俄國首都為何垃圾圍城？_風聞

上個月，俄羅斯總統普京收到了一份奇特的情願：一名15歲的網絡女主播要求總統重視垃圾問題。

普京則表示，他已經關注到了這件事，俄羅斯的垃圾處理改革之所以不能成型，很大程度上因為人們完全沒有垃圾分類的意識，也不在乎垃圾回收利用的問題。作為讓人放心的結尾，普京表示，他將親自跟進俄羅斯垃圾改革，力促人們養成垃圾分類的習慣。

普京贊成建立聯邦統一的垃圾運營商

這次親民的談話被認為是俄羅斯政府垃圾新政的良好開端，但在這段對話背後，則是俄羅斯尤其是莫斯科令人頭疼不已的垃圾圍城難題。

蘇聯老設備的罷工

根據北極星固廢網報道，2017年，俄羅斯宣佈至2024年將投入4萬億盧布（約合4000億人民幣）支持國家環境項目，也就是普京在回答中提到的那場“垃圾革命”。

垃圾革命

（圖片來自greenpeace）

在此之前，俄羅斯沒有垃圾分類的政策，居民更沒有垃圾分類和回收的習慣，垃圾的回收利用率只有7%。不要説跟發達經濟體相比，即使是一些發展中國家也比俄羅斯做得更好。大多數垃圾都被集中裝卸運輸，簡單粗暴地進行填埋。

當然，即使發達國家，該填也是要填的

（加拿大安大略省的垃圾填埋場）

（圖片來自wikipedia@Michelle Arseneault）

填埋是處理垃圾最簡單的方法，所需要的不過是一片空地，不需要改變居民的生活習慣，處理場地的投資和技術難度也不高。但這並不意味着垃圾填埋場沒有技術含量。

首先要學會挖掘機技術

（圖片來自youtube@wiltshirewildlife)

以生活垃圾為例，其中混有大量含水量很高的的瓜果蔬菜，填埋以後這些生物製品會腐爛，形成有機物和細菌濃度都很高的滲濾液。如果不加限制，滲濾液將進入地下水系統，污染地下水，也在某種程度上影響當地地表水的水質。

剩下的瓜果蔬菜

變成難處理的生活垃圾

（圖片來自linkedin@Alvin Jens John)

可以採用的預防方法有兩個：其一是在填埋坑周邊建造一個密封層，防止滲濾液進入地下水。其二是將坑內的滲濾液收集起來，通過管道輸送到污水處理池，把有機物和有害物質消化掉。大多數垃圾填埋場都會結合使用這兩個方法，最大化垃圾無害化的成果。

會在填埋場的側面建一個密封層防止下滲

（夏威夷的一座垃圾填埋場）

（圖片來自wikipedia@Eric Guinther）

然而這兩個措施卻並非萬能，也有它們解決不了的問題。

如果生活垃圾中混有廢電池，電池中的重金屬電解液會混進滲濾液，而滲濾液收集裝置是無法將其分離出來的。這些有毒物質會毒害污水處理池中負責降解有機物的微生物，降低污水池的處理效果。而當這種處理不完全的水進入自然時，更會引發水體富營養化、重金屬富集等二次污染。

廢棄的舊電池

會對環境造成嚴重污染

（圖片來自wikipedia)

這就是為什麼分離有害垃圾是垃圾分類的重中之重。

還有一個問題是設施的折舊。

垃圾填埋場的設計使用壽命主要和麪積相關，面積大的場地可以裝下更多垃圾，使用時間可以長達幾十年。在俄羅斯，這就意味着很多垃圾填埋場早在蘇聯時代就已經啓用了。

一個比爺爺年紀還大的

廢棄了的俄羅斯垃圾場

（圖片來自youtube@Skelton Grange)

而污水和臭氣處理設備的壽命卻遠沒有那麼長，作為填埋場的配套設施已經年久失修。再加上蘇聯解體後轉型期的技術標準不統一、老工廠關閉、技術人員外流、俄羅斯經濟疲軟等問題，修理這些處理設備都是個難題。

所以對於當代俄羅斯來説，蘇聯時代繼承至今的一股腦填埋法確實已經不再適應社會經濟的需要。他們需要更細化的分類，更精準的垃圾再利用，以減少粗暴處理的垃圾對環境的影響。

垃圾也要整整齊齊

（圖片來自youtube@VDI Zentrum Ressourceneffizienz）

10塊錢買個乾淨？

如果要在幅員遼闊的俄羅斯找到一個適合作為垃圾革命試點的城市，那麼一定非莫斯科莫屬。

莫斯科是俄羅斯的首都，又是最大最富裕的城市，還是展示俄羅斯國際形象的最重要窗口，最關鍵的是，莫斯科是俄羅斯第一垃圾專業户。

已然變為垃圾山

莫斯科每年產生的垃圾，根據統計口徑不同，在1050~2500萬噸之間。而俄羅斯全國的垃圾年產量也不過6000多萬噸。如果按照我們找到的最大垃圾產量計算，這座首都就貢獻了俄羅斯全國垃圾的40%左右，是個非常可怕的數字，也從側面反映了俄羅斯除首都以外的大量地區經濟失活的現實。

只要解決了莫斯科的問題，其他城市的阻礙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土地雖然極其遼闊

人口卻集中在其中很小比例的土地上

除了温暖的南方，就要數莫斯科和彼得堡雙星了

（圖片來自wikipedia@Stratfor 2017）

但既然是首都附近，環保問題就不再是環保問題，而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全國性經濟、政治、民生問題。任何政府部門、民間團體、商業公司想要在這個領域邁出一步都極為艱難。

俄羅斯自然資源和環境部披露，首都和垃圾處理相關的上下游產業共有20個，涉及領域包括固體廢物和污水的收集、運輸和處置。而每個行業裏還有多家相關公司，利益關係錯綜複雜，幾乎無法一蹴而就。

固體廢物處理廠裏的垃圾

（圖片來自youtube@

VDI Zentrum Ressourceneffizienz）

就以垃圾收集為例。從2016年開始，莫斯科市政府已經在一些公共區域設置了分類垃圾箱，將生活垃圾、塑料垃圾和玻璃垃圾分開收集。這帶有很明顯的歐洲印記，在德國等國家是應用了多年行之有效的分類方法。但到了莫斯科，由於當地有5家負責垃圾轉運的公司分片輸運，誰也不想率先採購分類運輸車，導致分了類的垃圾還是被集中運輸，讓辛苦分類的市民覺得被騙了。

俄國大爺乖乖來分類

彷彿在上海

（圖片來自m24.ru)

這種現象，在過去中國一些城市的垃圾分類試點中也出現過。這是市場競爭無法解決的問題，唯一的手段就是由政府統一接管。莫斯科市政府也確實是這麼幹的，統一佈設了垃圾桶，將垃圾分類包乾到片負責人。

而在運輸一端，莫斯科則找到了瑞典裝備製造商Anjsber。他們設計的一款能壓縮垃圾並將其裝入聚乙烯袋的設備收到了俄羅斯官員的歡迎，前後已經交付了4台，用於將莫斯科的生活垃圾壓縮成一大塊立方體，降低運輸成本。外層的聚乙烯袋子可以隔離雨水，封閉臭味，減少滲濾液的產生，也讓填埋場周圍的空氣更清新。

不知有沒有去阿里巴巴上比價一下

當然這一切都不會是免費的。根據北極星固廢網報道，今年莫斯科市政府將按人頭徵收垃圾運輸税，城市居民每人每月繳納運輸税101-118盧布，農村居民為79-89盧布，用以採購設備和為垃圾分類有關的5萬多個就業崗位買單。

這點錢摺合人民幣，相當於每人每月繳10塊錢的垃圾清運費。如果這樣真的能讓環境變得更美好，倒也是值得的，然而事情卻沒有那麼簡單。

垃圾都去哪了

在莫斯科生活這麼多年，普京本人對垃圾圍城的現象也是很重視的。他承諾將在2024年之前在全國建設220個廢物處理廠，計劃將60%以上的生活垃圾在這些廠子裏無害化。然而這是一個慢工程，要見效仍然需要時間。現階段俄羅斯仍然要依靠垃圾填埋場消化眾多生活垃圾。

科技幫助垃圾無害化

（圖片來自youtube@

VDI Zentrum Ressourceneffizienz）

事實上莫斯科官員主張用瑞典設備方塊化生活垃圾，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們在堆放填埋時操作簡便。但莫斯科已經無力承受更多填埋了。離市中心80公里的提莫科沃（Timokhovo）垃圾場，是歐洲最大的垃圾填埋場，垃圾堆一度高達150多米，散發着陣陣惡臭，甚至發生過兒童空氣中毒事件。

附近其他垃圾填埋場的情況也差不多。即使把垃圾壓縮打包，也不能從根本上消化每日遞增的處理量。那些多出來的垃圾去哪裏了呢？

要把你們運到一個神秘的地方

（圖片來自youtube@newshour）

答案是距離莫斯科1000公里之外的北方城市阿爾漢格爾斯克。

該市東部邊境有一座曾因林業而興起的小鎮Shiyes，自70年代末蘇聯禁止林業開發以後，這座小鎮很少有人居住。去年8月，來此打獵的兩名附近居民發現，數畝林地被推平了，還有不少工人和工程車輛進出。不解的獵人向區議會發函詢問，結果他們也不知道。

經過獵人們在社交媒體上的呼籲和調查，最後人們才發現，原來這裏將要建造一個垃圾填埋場，設計規模達到了數百萬立方米，而這些垃圾都來自莫斯科。

整個阿爾漢格爾斯克都炸鍋了。他們驚異於自己與首都竟產生了如此不美妙的聯繫：推平大量天然林場，建一個巨大的莫斯科垃圾收容站，而且連當地議會都被矇在鼓裏。儘管後來地方政府和開發商發聲，表示這將會為衰落的阿爾漢格爾斯克帶來數千個就業崗位和價值1400萬美元的投資，但人們還是打心底裏接受不了家鄉變成垃圾場，紛紛走上街頭抗議。

四名生態人士被捕

而通過社交媒體的傳播，遠在莫斯科的市民也羣起響應，讓市政府一度非常被動。

不想把家鄉變成垃圾場

但從結果來看，這些反抗活動並沒有收到什麼時效。在被採訪時，俄羅斯國家杜馬生態委員會主席弗拉基米爾·布爾馬托夫表示，聯邦政府支持莫斯科將廢物運往其他地區，這是“很有必要的”。而且不僅是阿爾漢格爾斯克，在聖彼得堡和克里米亞都將會有服務於莫斯科的垃圾填埋場。

“抗議無效，，你們都得為莫斯科垃圾讓路”

（圖片來自miasskiy.ru)

也許以後這三座城市的市民到首都旅遊時，不僅會時時想起自己家鄉的接盤壯舉，還要被分類垃圾箱邊的大媽問一句：“Вот Москва, какой у тебя мусор?（歡迎來到莫斯科，你是什麼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