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口世界500強的不粘鍋,竟然髒了全人類的血_風聞
酷玩实验室-酷玩实验室官方账号-2019-07-29 15:18
“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大膽起來。”當利潤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它們就敢犯任何罪行。
這並不是危言聳聽。
你能相信,你每天都用的不粘鍋,含有可能致癌的物質嗎?
你能相信,全世界人身體裏的血液,已經沒有完全乾淨的了嗎?
你能相信,一家在當地幫着建設教育系統、醫療系統的公司,在明知一種化學物質可能致人死亡的情況下,卻一直堅持生產幾十年嗎?
無論相信與否,這一切都真實的發生了。
2018年,一部名為**《惡魔你知我知》**的紀錄片上映,一個律師單槍匹馬對抗世界500強,一個研究7萬人參與,歷時7年。終於揭開了了隱藏在不粘鍋背後、長達半個多世紀的驚人秘密。
而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是這個秘密之下的受害者。
1
1980年,一個叫巴基的男孩在美國一家醫院出生。
這本該是一件讓整個家庭都開心的事情,但他的父母,怎麼也笑不出來。
他的母親被嚇到了。
眼前的兒子,只有半邊鼻子,一個鼻孔,一隻眼皮是鋸齒狀,一隻眼睛瞳孔是鎖眼形狀。
他甚至沒有辦法正常呼吸。
母親害怕極了,她擔心孩子隨時死在自己的懷裏。
為了拯救這個孩子,在往後的幾十年裏,他接受了大大小小30多場手術。
每一次,都痛不欲生。
5歲那年,做完眼睛的手術後,醫生在他前額植入了一個氣球,往裏面注鹽水,讓皮膚擴張。
這些皮膚在以後會被割下來,用來修復他的鼻子。
後來他説,這種疼痛感,是偏頭痛的1000倍。
當他13歲第一次走進學校的時候,同學盯着他看,彷彿他是一個怪物。
不止是在他身上,附近一個叫特儂的農場主,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現象。
河裏的魚開始死了。
河邊的鹿開始死了。
更奇怪的現象,出現在自己的農場裏。
出生的牛長着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尾巴,蹄子變形,眼睛猩紅,瘦骨嶙峋,背部拱起,走路搖晃。
牛也開始死了,151頭相繼死去,死狀慘烈。
它們的牙齒變黑,特儂劃開那些牛肚子時,發現他們的內臟變暗或發綠。
當他打電話向當地獸醫諮詢時,沒有人理他。
一名叫肯·沃姆斯利的老人,是為一家公司工作了40年的員工,被查出得了癌症,他一度虛弱得不能從椅子上站起來。
他的家族,到了他這裏斷代,他不能結婚,不能生子。
他的直腸被全部切除,結腸的一部分也沒有了,他無法在廁所裏坐着解決大便問題。
與他一起工作的朋友,得了白血病,得了腫瘤,在四五十歲的年紀,相繼離世。
也有人,才剛過30就去世。
男孩巴基説,“我經歷過的痛苦裏,沒有什麼比這更難受的了。”
農場主特儂説,“沒有人願意告訴我什麼,因為我是個又老又蠢的農民。”
被查出癌症,不能結婚生子的肯説,“這改變了我的一生。”
而和他們共同有關的這家公司叫杜邦。
沒錯,就是那個人盡皆知的杜邦,是那個把不粘鍋賣到全世界的世界500強杜邦。
所有的悲劇,都從這裏開始。
2
1954年,不粘鍋問世,幾乎推動了一場廚房革命。
媒體大肆宣揚,不粘鍋有多麼方便,多麼容易洗掉:雞蛋,玉米麪,麪包,一切東西都不會粘在鍋上。
廚房裏的人們高呼:“杜邦幫我省去了很多髒活累活。”
不粘鍋為什麼不粘呢,是因為一種叫鐵氟龍的塗層。這種材料性能極好,防水防油不沾黏。
鐵氟龍原本沒問題,不粘鍋在260℃以下使用,對人體也不會有害。
但杜邦沒有告訴人們,這種鐵氟龍塗層中,需要加入活性劑 PFOS 和 PFOA。
其中的PFOA,**又名C8,**是強毒性物質。
而杜邦從一開始**,就知道C8的危害。**
當時的3M,也就是今天生產口罩的那個公司,是最好的C8生產商。
他們在向杜邦供貨的時候,曾****明確建議,需要對C8的廢料進行焚燬,或者運送到專門的化學廢物處理廠處理,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該把它排放進污水裏。
MSDS危險物品操作條例:禁止將該物質(C8)傾倒入地表水
杜邦內部也做出了規定:不能把C8排入地表水和下水管道。
但規定只是規定,事實是,在那之後的幾十年**,杜邦把數十萬磅重的C8粉末隨意排進了俄亥俄河。**
但後來,不聽話的杜邦,終於越來越發現了C8的危害。
60年代,他們發現,C8****會讓老鼠、兔子和狗的肝臟變大。
70年代,他們發現,工人的血液裏有高含量的PFOA。
但他們****並沒有把這件事上報給環保署。
相反,杜邦把7100噸含有PFOA的淤泥丟進工廠旁邊的露天深坑裏,在那兒它們進入地下,滲進了帕克斯堡和鄰近三個城市共十萬人的飲水系統。
杜邦的科學家和律師,總算良心發現。他們一次又一次告訴管理層:“我們真的應該告訴人們,因為他們在喝,他們在洗澡。”
但管理層並沒有理睬。
到1984年,他們發現不僅是廢物傾倒,PFOA通過煙塵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進入了工廠附近的供水系統,進入了俄亥俄河。
但是他們仍然沒有告訴社區,沒有對外界公佈。
1981年,3M進一步研究後,再次告知杜邦,PFOA會導致剛出生的小老鼠出現先天缺陷。
杜邦隨後追蹤了鐵氟龍生產部門的七個孕婦,發現她們生下的孩子裏,有兩個的眼睛都有問題。
這兩個孩子其中之一,就是巴基。
他大大小小做了30多場手術,但長大後鼻子部位依然畸形。
而且,他血液裏C8的濃度,也遠遠高於母親。
如果生育子女,將大概率是畸形。
但杜邦也沒有把這一信息公開。
他們自以為聰明地,把生產線上的女性員工全部換成了男性員工。並且告訴他們,不會對他們的身體造成傷害。
他們以為,男人不需要生孩子,這樣就不會有問題。
但在這之後的研究中,杜邦發現,PFOA會在實驗動物身上引發睾丸癌、胰腺和肝部腫瘤等。暴露於PFOA中,還可能會造成DNA損害和前列腺癌。
再然後,就有了特儂農場裏,喝了杜邦公司排出的廢水而得怪病死去的牛。
也有了包括肯在內,那些30歲、40歲、50歲,因為癌症等疾病早逝的員工。
無奈之下,杜邦想尋找乾淨的血液,與自己的員工進行對比,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令人震驚的是,他們走遍了美國,走遍了亞洲,走遍了世界,都很難找到真正乾淨的血液。
最終,他們找到的唯一沒有被C8污染的血液樣本,來自朝鮮戰爭中士兵的血液存檔。
這意味着,全世界幾乎所有人的血液,都被C8污染了。
可怕的是,C8的穩定性極高,紫外線不能分解它們,微生物不能分解它們,熱不能分解它們。
它會一輩子留在你的體內,然後傳給你的下一代。
難道就無法可解嗎?其實也不是。
杜邦也發現了替代品,比C8毒性更弱,在人體內殘留的時間更短。
然而,杜邦總部在討論之後,最終決定放棄替代品,仍然繼續使用C8。
因為C8製品早已經深入人心,成為杜邦重要的收入來源,每年帶來高達10億美元的利潤。
他們説:****“如果我們推出新產品,將會花費很多錢。我們還是用C8吧。”
但3M公司已經不願意再生產了,他們承諾將在2002年底之前,逐步淘汰C8。
將不會再有C8誕生了嗎?太天真。
收到消息的杜邦,緊急在北卡羅來納州建了一個生產C8的工廠。
他們決定自己生產。
3
杜邦帶着這條有毒的生產線,讓不粘鍋深入人心,並且行銷世界。
他們坐在世界500強的王位上,傲視蒼穹。
可是,鼻子畸形,體內含高濃度C8無法結婚生子的巴基,飼養的牛全部得怪病死去的特儂,正遭受癌症折磨的肯,全都在經歷着人世間最深的磨難。
一切都與杜邦有關,這絕不是巧合,也不是偶然。
他們中也有人曾試圖反抗,但無異於飛蛾撲火。
在農場的牛死後,特儂找了附近所有的獸醫,沒有人理他,沒有人願意幫他解剖死牛。
無奈,他只好自己解剖。
他想曝光這件事,可他求助了政客,求助了記者,還是沒有人理他。
誰敢,誰又願意得罪手眼通天的杜邦呢?
抱着最後一絲希望,他把電話打給了律師布洛特。
**但希望也十分渺茫。**因為布洛特所在的律所,專門為大型化工企業服務,他自己就為杜邦公司提供過法律諮詢。
他們律所,他個人,本該是為杜邦服務的。
他怎麼會接這種案子?
但當聽到電話那頭,是外婆的老鄰居特儂時,他決定過去看看。
他應該想不到,這一看,就是一場十幾****年的漫長拉鋸戰。
1999年夏天,作為特儂的律師,布洛特在西弗吉尼亞州南區聯邦法院,對自己曾經的客户杜邦提出了訴訟。
調查啓動,神奇的一幕出現了。
杜邦和環境保護署找了六個獸醫,其中三個都是杜邦選擇的。
這樣的安排,調查結果也就不那麼讓人意外:杜邦對此事沒有任何責任。
牲畜生病和死亡的原因是營養不良和飼養不當,是特儂不知道怎麼養牛,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起訴不成,特儂還成了杜邦口中的騙子。
但布洛特覺得,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特儂把自己的土地的一部分,賣給了杜邦公司,他們用來填埋垃圾。然後,特儂的牛就得病了。
在杜邦給環保署的一封信裏,他發現了線索。
這封信裏提到,垃圾填埋場裏有一種叫PFOA的物質。但這麼多年來,布洛特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物質。
在查閲了大量的資料後,他得知PFOA是全氟辛酸的簡稱。
他想讓杜邦提供與PFOA相關的材料,杜邦拒絕了。
於是,他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
杜邦隨意寄給了他一大堆資料,有好幾大箱,多達11萬張,而且將順序全部打亂。
這些材料最早的可以追溯到50年代,其中有內部通信、體檢報告和杜邦的科學家所做的各種機密研究報告。
杜邦的本意是藉此擾亂布洛特的進程,然而,他們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幾個月裏,布洛特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不接電話不見人,每天就閲讀這些材料。
正是在這堆亂糟糟的文件裏,布洛特發現了關鍵性證據。
讓他無比震驚的是:杜邦早就知道C8的危害,但他們還是用了。
鐵證如山,無奈之下,2001年,杜邦與特儂達成了一筆數目不詳的和解費用。
4
明明早就知道C8有危害,但杜邦還是用了,而且危及了那麼多人,以及動物的生命。
甚至,這種物質最終污染了全人類的血液。
這樣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攤開在了人們面前。
但當地人依然很難相信,這個解決了當地所有人工作崗位的公司,這個給當地帶來良好教育和醫療系統的公司,怎麼可能生產一種東西來毒害自己?
杜邦也開始瘋狂做公關,他們的科學家發表了公開聲明:“看,我們已經看了,沒什麼好擔心的。”
他們説:“根據我們對科學的評估,我們認為這不會造成任何癌症風險。”
他們向環保署詢問報價,發佈自己的新聞稿。
“我們需要環保署迅速告訴大家:鐵氟龍品牌銷售的消費品是安全的。而且,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已知的PFOA引起的人類健康影響。”
2000年7月1日,Parkersburg地區報紙上的信。信後面提到,杜邦公司保證水質是安全的。
但謊言一旦被撕開,就很難再掩飾。
2002年,美國環境保護署啓動了一項優先審查,確定是否對C8進行監管。
而另一邊,在結束了特儂的案子之後,布洛特並沒有就此收手。
他心裏想着:特儂的事情是解決了,但當地十萬居民的健康怎麼辦?
他給相關監管機構寫信,長達972頁,附了136項證據。
這一下逼急了杜邦,他們向聯邦法院申請對布洛特實行禁言令,不過被駁回了。
2005年,杜邦被處以1650萬美元的罰款。在當時,這是環保署有史以來,收到的最大一筆民事行政罰款。
然而,當年杜邦的銷售額達到了250億****美元,罰款不過是當年PFOA給杜邦帶來利潤的2%,對杜邦來説,不過是九牛一毛。
杜邦又怎麼會就此收手?
但布洛特也沒有就此停止,寫完舉報信後,他又為那些飲用水受到杜邦公司污染的居民代理,進行集體訴訟。
小學校的教師,他成為了聯合訴訟案的羣眾代表,代表了6個不同的水源區域的受害者們,將杜邦公司告上法院
訴訟面臨着重重困難,因為很多當地的民眾無法接受。
即便肯已經疾病纏身,他仍然説杜邦是他的偶像:“我不怪杜邦,這是管理者做出的決定。雖然我應該認清事實,但是我那麼喜歡杜邦,我覺得他們不會讓我受到傷害。”
作為針對杜邦的集體訴訟主要原告,喬·基格也遇到過阻力,人們説他只是想發財罷了。
他的妻子接到辱罵電話:“你們太可怕了,水沒有問題,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杜邦?****”
就這樣被罵貪財,不被接受的情況下,訴訟終於迎來了一個結果。
2004年9月,杜邦就集體訴訟提出和解,同意在受到影響的六個水區安裝過濾裝置,並付出7000萬美元的賠償。
但杜邦並不承認,C8和疾病有關。
無數學者站出來抗議,他們決心進行一場史無前例的大規模研究。他們要從根本上證明:居民的疾病和C8有關。
於是,布洛特沒有把這筆賠償直接給到居民手裏,而是拿這筆錢給居民做身體檢查。
他提出了一個方案,只有接受體檢才能拿到賠償金。幾個月內,近70000名西弗吉尼亞居民接受了體檢,同時領到了400美元的補償金。
但這項研究涉及7萬人,耗時耗資巨大,兩年過去了,沒有任何結果。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還是沒有結果。
布洛特幾乎要失望了,如果無法證明C8和身體健康的損害有關,居民們就不能拿到任何醫療費用方面的賠償。
6年了,他一直在等一個結果。
2011年12月,研究的第七年,終於有了結果。科學家宣佈,C8和腎癌、睾丸癌、甲狀腺疾病、高膽固醇、妊娠毒血症、潰瘍性結腸炎都存在“可能的聯繫”。
7年,布洛特,還有那些科學家們終於可以長出一口氣。
這場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危害,律師和科學家十多年的被誤解,似乎終於可以迎來一個還算不錯的結局。
**我們終於做到了當年對居民作出的承諾。**杜邦一直説我們在撒謊,説我們嚇唬和誤導大家,現在我們有了科學的結論。
但也有人沒等到這個結果。
2009年,特儂被診斷出患有心臟病,當年去世,年僅67歲。
兩年後,他的妻子也死於癌症。
而更可惡的是,面對3000多件人身傷害的賠償官司,杜邦選擇了最拖延時間的一種方式:和每個人逐一打官司。
按照每年結案4件的速度算,打完全部的這些官司,需要800多年的時間。這個世界上有誰等得到呢?
杜邦公司的律師
幸運的是,2015年,美國環保署終於全面禁止生產C8。
但杜邦找到了一種叫GEN-X的替代物。這種化學物質,在老鼠身上的實驗,也發現了腫瘤。
杜邦創建了一家名為Chemours的分拆公司,接管了GEN-X的所有制造業務。
Chemours現在是世界上最大的氟化工生產商之一。
C8的悲劇將再一次上演嗎?誰知道呢?
尾聲
在這部紀錄片裏,製作方曾多次邀請杜邦公司出面參與,但沒有得到回應。
賺錢就夠了,其他的誰在意呢?
這曾經是一家擁有良好聲譽的公司,一家當地人感情深厚的公司。
但再多的情感,也無法抹去悲傷的事實。
一出生就畸形的巴基,三四十歲就死去的員工,得怪病死去的動物們,血液被C8污染的全世界人…
他們無法健康地活着,也無法再完成自己的夢想。
距離杜邦工廠約40英里的埃文斯居民,厄爾·博特金因為水的問題,患上了嚴重的潰瘍性結腸炎。
當出血的時候,他只能待在浴室裏,否則局面根本無法控制。
他努力工作了一輩子,唯一的期望就是有一天退休了,可以和妻子去旅行。
但如今,他再也做不到了。
資本面前,人如螻蟻。
時間滾滾前行,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杜邦仍然是世界500強,而不粘鍋更是早已被推廣到了全世界。
而那些受傷害的人們,依然在遭受着本不該承受的痛苦。時間的縫隙裏,裝不下他們的生命和夢想。
一切似乎都改變了,但一切又都在照常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