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民主非文明的內戰_風聞
任泽钢-2019-07-29 09:27
America’s uncivil war on democracy
Paul Kelly
The Austrlain 2019/7/20
美國社會心理學家、倫理領導學教授海德Jonathan Haidt,在他首次訪問澳大利亞接受採訪時發出警告:西方政治,包括自由主義,多元文化,世俗化(非宗教化)不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規範,美國民主在未來30年內失敗的“概率很高”。
“我在墨爾本和悉尼將舉辦兩場公開講座,談我們在美國遇到的問題以及澳大利亞如何避免步我們的後塵”。
“我會借用狄更斯小説“聖誕頌歌”裏的未來鬼魂,比喻我來到澳大利亞預告你們將來可能面對的結局。”(小説“聖誕頌歌”中的未來鬼魂託夢給主人翁描繪了他的死亡)
海德和律師Greg Lukianoff在2018年共同撰寫出版了“美國心靈的溺愛”(The Coddling of the American Mind)一書,剖析了美國高等教育體系中的危機,中心主題是“善意和惡念正在毀掉一代人”。
他的論點遠遠超出了大學範疇 - 海德的中心論點是,由於各種文明、文化的交融和技術的發展,西方的政治模式陷入死結,可能面臨崩潰。
當被問及對美國民主的前景作何判斷,海德説:“感到驚慌,就像我的頭髮着火一般。 2012年我寫《正義意念》(The Righteous Mind)時,形勢看起來很糟糕,但當時我認為如果齊心協力,學者們做好研究,善意的人們聚集起力量,我們能解決問題。但現在我非常悲觀,我認為美國民主很有可能會失敗,在未來30年內,我們的民主將遭受災難性的失敗。”
海德多年來的研究表明,進步主義和保守主義之間存在着一場文化戰爭,雙方都認為自己佔據了道德的高地,越來越無法理解對方立場。妥協的能力 - 對任何政體都至關重要 - 正在消亡。他説現在的左派和右派分歧之大似乎屬於“不同的文明”。
“當所有的信任被刪除後,我們不知道民主會是什麼樣子。”海德説:“拉丁美洲有這樣的民主國家,結果通常都不好。我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子。可能是信任和效能的持續下降,所有的一切被質疑,所有的一切都得通過爭鬥得來。
當前的政治內戰發生在兩組受過良好教育的白人之間,他們對於國家,價值觀,如何推動社會向前發展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大多數美國人不關心政治,在社交媒體時代,他們變得像暗物質一樣,某種意義上説,他們並不重要,他們並不存在。當下的‘內戰’在極端勢力之間進行”。關鍵是,被極端政治化破壞了的政治中間地帶能否復原;或者,文明和文化的衝突和技術的發展會不會把左翼和右翼極端份子之間的衝突,海德稱之為的政治內戰,推到更深的層次。
催化社會變革的技術主要是社交媒體的興起,“它對我們最重要和最專業性機構(大學)造成了災難性的後果”; 出生於1996年及之後的Z生代迎來一種文化的爆發,這種文化按身份把人們劃分為不同派別,這可能導致這一代人中的20%到40%面臨焦慮,心理健康和自殺的風險,這些數據都在增加。
海德的出發點是論證人性的進化。他説“人類的思想發展適應幫派主義需要”,“我們的思想受到羣體正義的制約”,因為“我們是非常直覺的生物,直覺推動我們的戰略思維”。這意味着我們的政治制度比我們想定的要脆弱得多。從柏拉圖時代起,政治制度就是用來的遏制,規範和控制各種幫派的信仰和情緒,現在我們有點反其道而行之。
海德稱自由,世俗(去宗教化),多元文化,寬容民主的創立是一個“奇蹟”。 我們最大的錯覺是認為以上秩序是理所應當的。事實並非如此,海德將獲得自由民主比作成功概率很低的核聚變。有些時候科學家能夠獲得核聚變“但這很困難,而且很難持續”。 美國開國領袖們設計了一個憲政機制能夠制衡和遏制聯邦成員的激烈訴求,但顯而易見的現實是:“目前的自由民主比人們在1990年代所想的要脆弱得多。”海德認為“寬容的自由民主不是一種自然發生的現象,任何想要維持這種模式的國家都必須“努力工作”。化解不同社團之間和羣體內部的衝突非常困難。現實是美國和西方正朝着加劇矛盾的方向發展。
海德把社交媒體稱為“當代最核心難題之一”,“社交媒體的興起破壞了社會互信。巴別塔的故事(Tower of Babel)值得回味 - 上帝讓不同的民族使用不同的語言,通過限制人類獲得共識來限制人類的能力。今天的社交媒體也在這樣做。
“社交媒體把我們帶入巴別塔之後的人類狀態。民主是基於羣體既競爭又合作的能力,必須能夠妥協。現在妥協變得越來越困難。當人們相信結果證明手段合理時,他們更有可能訴諸暴力。到目前為止,美國的政治暴力事件仍然很少,但我預計會有所增加。如果你看一下選區地圖,幾乎全是紅色,這意味着共和黨人得勢。但按人口計算,基本上是50-50,因為城市是藍色的,民主黨人得勢。”推斷危機如何引發,海德説:不太可能是國家分裂,不會是州之間的內戰,今天美國的分裂主要是城鄉。
政治暴力事件可能發生在爭議性的選舉後,假設特朗普輸掉民眾投票但贏得選舉團票,而選舉程序中又存在腐敗或非法的成分,那就可能導致政治暴力事件發生;如果更多的美國人不信任政治程序,不信任政治制度,不信任法院,就會侵蝕對民主的信任,對法律的信任,對彼此的信任。”
美國的活動分子現在常提到“大覺醒” – 指少數受害者羣體對特權精英壓迫的反抗意識不斷提高。這種概念由年輕一代藉助社交媒體傳播。
海德對當前流行的“身份政治”概念進行了區分:一般來説,身份政治是一件好事,“在道德上沒有問題”。海德進一步論證當“共同的人性身份政治”,被馬丁.路德金和納爾遜.曼德拉廣為宣傳時,它就是推動進步的強大力量。
馬丁.路德金的願望是把平等和正義的“美國夢”擴大到和他同類的黑人社羣,在一個屋頂下將人們聚集在一起。但當前流行的“身份政治”(identity politics)“提供了心理上更容易接受的理念:追隨你的幫派羣體,不要試圖去對抗,順從就是了”。
政治活動總是離心的 - 動搖和破壞原來的中間地帶,反對承認普遍意義的價值觀;強調“我們和他們的差別。這類政治就是讓人們進一步分類 - 尤其是按照種族,性別和性方面的一些特徵分類。”
“這意味着你告訴人們,因為他們的某種身份,他們受到其他身份的人的壓迫。這就是權力鬥爭,傳遞的信息是我們討厭你,我們會打敗你。”
這不僅產生了“我們對抗他們”的文化,而且產生了破壞性的行為規範:生活變成好人與壞人之間的鬥爭。一旦這種鬥爭哲學當道,人類之間的合作就完了。 海德認為這就是危機的本質:進步主義人士和保守派人士之間的衝突,特別是在進步主義人士的眼中,成了好人和壞人之間的衝突。
在談到人類本性的演變時,海德和Lukianoff在《美國心靈的溺愛》中寫道:“拉幫結派是人們為了應對羣體衝突而團結起來的進化本能。幫派意識被激活後,人們傾向於更緊密地依附於幫派,承認並捍衞幫派的價值體系,不再獨立思考。在幫派模式中,人們似乎對不同意見視而不見。而幫派內的融合是愉悦的。”
相對於今天鼓吹拉幫結派“身份政治”的道德侏儒們,馬丁.路德.金和曼德拉等人物顯示了偉大。馬丁.路德.金在被誹謗的情況下仍然抵制了仇恨的衝動。他的目的不是要分裂美國,而是圍繞“人人生而平等”的原則重新統一美國。
海德説:“我在20世紀長大,我持左翼立場,我們被教導不能用種族和性別去判斷他人,但現在事情似乎正在逆轉。”要建立一個寬容的多元社會,底線就是要教育年輕人,對他人作出讚美或批評的根據是這個人的行為。
在海德《正義心靈》一書中,他把撕裂美國社會的價值體系的派別分為兩類:“自由進步主義”注重平等和公平;“現代保守主義”強調自由,勤勞致富,忠誠,對權威和神的敬畏。
“目前這兩個價值體系變得針鋒相對”海德寫道。“雙方不能理解對方的立場”當海德向進步主義觀眾講述保守派的道德基礎 - 忠誠,對權威和神的敬畏時,他發現許多人“強烈拒絕這些觀念,認為這些觀念是不道德的”。進步主義人士無法接受不同的道德價值體系。
海德認為,“左派的基本盲點”是在尋求制度變革時無視這種變化對社會道德系統的影響。進步主義的改革經常導致“社會優良傳統,管理機構的效能和社會的道德積累受到損害”。 反過來,這也引發社會在道德層面對進步主義改革的反彈。海德的研究深度關注這種過程。
海德説:“右翼人士需要站出來,保證社會秩序和穩定;左翼人士需要站出來幫助弱勢羣體並推動變革。在寫《正義心靈》之前,我屬於左翼,現在我是中間派。寫《正義心靈》讓我走出了原來的道德體系。我不屬於任何一方。我試圖讓社會價值系統正常運轉起來。”
《正義心靈》這本書的字裏行間對美國面臨的巨大風險做了生動描述 - 人們受不同的價值體系的支配,不能接受對方的立場。海德認為價值體系既能凝聚信仰者,又能使他們盲從,這些派別互相爭鬥,每個派別都以為世界的命運取決於他們能否贏得勝利”。 除非有相應機制制約,這是通向毀滅之路。
拉幫結派的“身份政治”已侵入美國的大學體系。社交媒體和年輕人的交匯使它成為一種危險混合,海德一直是試圖扭轉這種新幫派主義的關鍵人物。海德説,在2014年至2017年間,“美國大學發生了相當大的變化”。“大覺醒”(The Great Awokening)意味着“左翼白人對種族問題和移民問題變得非常激進和關注”。 “大覺醒”發生在特朗普上台之前。
“這正在影響全國各地的知識分子生活,新聞業和大學,”海德説。 “拉幫結派的“身份政治”出現在2014 - 2017年期間,它改變了人們對身份和正義的思考方式。這和人口變化契合,2014年標誌Z生代的到來。Z生代的學生參與各種歪曲認知的活動,發表各種煽動性的演講。
“我們原來認為抗議的一代是千禧一代(Y代),但事實證明,抗議的學生不是千禧一代,而是Z生代。Z生代的一些學生在10-11歲時就接觸社交媒體,現在看來,人類需要真正廣泛的面對面互動。
“Z生代學生在社交媒體上的互動發生在虛擬場景裏 - 成千上萬的人可以立即“強姦”你 - 這似乎扭曲了他們的社交接觸,使他們更加焦慮和脆弱。焦慮,抑鬱,自殘和自殺的情況正在迅速增加,尤其是女孩。”
海德認為Z生代學生的大多數會很好,但他估計多達五分之一的Z生代學生會受到互聯網不良影響,女孩的數字更高。他警告説,如果這個數字增加到20%至40%,“將對我們的社會產生影響”。 然而目前社交媒體不受任何力量控制。
“社交媒體在打破不同流派隔離牆的情況下把所有人聯繫起來。”海德説。“醫生的規範應該和工程師,牙醫和心理醫生不同。但在社交媒體上,每個人都可以對每個人大喊大叫,每個人都可以把責任歸咎他人。這對社會中最重要和最專業的機構(大學)造成了災難性的後果。大學不是公共廣場,它必須與公共廣場有不同的規範。
“大學的目的是發現和傳播真理,將知識傳遞給下一代。如果忘記這一點,如果社會成為一個戰場 – 人們可以攻擊任何不同觀點的人 - 那麼大學就會像社會的其他部分那樣變得四分五裂。”
海德在建立Heterdox學院時起到了指導性作用,在這個學院創立中扭轉了他稱之為大學的“政治淨化”狀態,那種狀態在90年代很流行,“在許多領域很難找到一個保守主義者,左翼人士和右翼人士的比例通常是20或30比1”。
Heterdox學院現在有超過3000名成員包括許多教授,海德認為它是美國高等教育中唯一的“政治平衡”機構。他認為大學必須明確核心使命:追求真理還是追求社會正義。
海德對澳洲的訪問包括在墨爾本大學和悉尼大學發表演講。他認為澳大利亞大學領導人“非常瞭解”美國學院的困境。
海德承認他對美國自由民主的悲觀態度。 他説:他的學者朋友史蒂文.平克(Steven Pinker)寫了兩本書,認為悲觀主義者總是錯誤的。海德説Pinker可能是正確的,美國“可以走出來”。 但他説:“現在,我看不到走出來的路在哪裏。 我認為未來10年事情會變得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