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科學理論中，有多少是文化霸權？_風聞

共產主義運動早期的一些思想家，比如俄國的普列漢諾夫、意大利的葛蘭西都講過一個概念，叫“文化霸權”，是指資產階級用自己的宣傳和文化來建立精神和道德上的領導地位，讓你不知不覺就接受他的統治。我們學術和理論領域也未能免俗，肯定受到西方思想一些長期而廣泛的影響。

我並不是説西方思想的影響就一定不好，我們今天現代性社會有很多進步都是從西方帶過來的，歷史上我們也可以看到佛教的傳入大大豐富了中國文化。但這裏有一個主體性的問題，以及合理的消化吸收的問題。如果我們不能把這個東西消化吸收掉，食洋不化，反而會失去我們的主體性，喧賓奪主，那麼就會陷入到一種文化陷阱裏。

我長期思考的一個問題，就是西方所產生的這種所謂現代社會科學，它究竟是有什麼樣的意義？我們要承認它的價值，但同時也要意識到它本身也是文化霸權的工具。它的目的也許不完全是為了理解現實，也是為了馴化人們的思想。

我舉一個例子，我們讀書的時候寫論文都會遇到很多形式化的標準，你要做工作概念，做操作定義，有一大套的概念和説法。一定程度的形式八股有利於知識的傳承，但是我們也要辯證的看到，這其中有一個目的是讓你習慣於接受一套現成的簡化版的定義，讓學者不去探究概念背後所隱藏的真實的歷史演進以及權力結構和利益結構。

大家想一想在人類思想史上，思想的自由辯論一定會帶來什麼樣的結局呢？通常是發散性的，而不是收斂性的。就是説只要正常地辯論，大家對一個概念的解釋是越來越多，而不是越來越單一化、越來越統一。

舉幾個例子，比如像中國傳統的儒家的一些概念，在2000多年的時間裏邊就在不斷的統一化、單一化，為什麼？這背後是政治權力。

再比如西方，民主這個概念隨着學術界的辯論，它的定義，包括它的操作概念越來越統一。今天我們中國學者談起民主，絕大多數人用的就是美國社會科學所提供出來的這套定義。問題出在哪呢？顯然它不是思想自由辯論的產物，而同樣是權力作用的產物。

所以就出現了一種怪現象，我們的政治學者一研究民主，就是講政黨競爭、投票這套東西；一研究腐敗，就用德國的透明國際的定義；一研究政體，就拿自由之家的數據標準。大家可以回去看看自己讀過的書和文獻，有多少是對概念本身抱有警惕的態度、有這種前提批判的能力的？這是第一點。

第二就是我們做論文肯定是要做文獻綜述，文獻綜述也很有必要，但是它也有一個副作用，就是會讓你不知不覺地進入到一種觀念流裏邊，很難做出顛覆性的思考。

在多數情況下，一個學科關於某一類問題的研究文獻是有關聯的，這樣的好處是容易形成積累性的知識傳統，壞處就是會形成路徑依賴。做完這些文獻之後，你不知不覺的就像拿了一把錘子，看到什麼都容易當做一個釘子，想拿這個錘子去敲。

文獻當然要做，而且要想做好的研究，一定文獻要比別人做得多、讀得透。我聽過一句很有意思的玩笑話，就是導師罵學生，説你讀的書不能把自己火化掉，你哪有資格寫論文！所以一定要讀足夠的文獻。

但我給同學們的建議是要跳出這種文獻綜述心態，要用一種批評和挑戰性的心態去讀，而且要超出既定的範圍來廣泛地閲讀。否則你就永遠是一個小學生，永遠不能獲得一種鳥瞰的視角、一種創新的視角。

再比如做社會科學研究設計的時候，通常會要做變量控制，這是很必要的，因為任何事物都跟無數的因素相關，所以如果不控制一部分的變量，肯定就沒有辦法進行任何研究。

但是控制變量同時也是掩蓋真相的有效手段，一定要謹慎。我們可以看到有很多人，他其實為了控制變量而把真正有價值的變量給屏蔽掉了，結果自己變得像籠子裏的老鼠一樣，不管多麼努力奔跑，都不能離真相走近一步。

借用系統論的一個觀點，就是説他把系統的邊界給限制的太小了，那麼他的解釋一定是不科學的。我們可以看到，很多著名的政治學者其實都是在這個籠子裏的，不管是研究經濟發展、社會演變、環境污染、政治腐敗，很多人就只想到了政體等等這些少數的自變量，嚴重的限制了他理論的解釋力。

再有就是我們非常強調方法、模型這些東西。美國已經有很多學者，特別是很多經濟學家指出，二戰後，美國經濟學過度的使用數學和統計方法，導致經濟學越來越遠離現實關切，最後變成了黑板經濟學，和現實沒關係了。其實所有社會科學都有類似的問題，這叫得術而忘道，買櫝而還珠。

我在美國曾經和不少名校的博士生聊過天，我發現一個現象，就是他們的頭腦受到這種社會科學思維的嚴重禁錮。非常優秀的學生，很嚴格的訓練，但就是提不出像樣的問題，很難產生有價值的思想，這也是一種悲哀。

那麼最後現代社會科學還有一種怪現象，就是一種博學的無知者，或者叫無知的博學者。我們的大學裏到處都是這樣的學者，他對自己那個學科和方向的文獻、理論、模型無所不知，津津樂道。但是他對世界和時代所知甚少，對其他的領域也一無所知，甚至對本學科研究對象的現實都不瞭解，活在自己的理論和方法的真空中。

然後他們寫文章，可以發各種paper，可以發SCI。做演示用的全都是大詞，概念、理論、範式等等。我教大家一個讀文獻的好方法：把一個文獻裏邊所有的這些大詞全部都去掉，看看它還能不能説清一個問題，他説清了什麼。如果沒有，那麼恭喜你遇到了一位假老師，一位假學者。

以上這些還只是社會科學存在的一些客觀問題，還沒有講它主觀動機的問題。實際上很多社會科學理論或者學科本身就是為了某種目的而產生的。比如像產權理論、資產階級的勞動價值理論，以及社會學、人類學的很多學科，其實一開始就是為了殖民主義、為了種族主義、甚至為了種族滅絕服務的。

包括經濟學的很多理論，實際上就是西方國家崛起之後，為了忽悠別人，或者為了給自己立牌坊而編造出來的。比如最典型的亞當斯密，你看一看他提出的比較優勢、自由貿易等理論的時間，基本上是英國已經佔有了在自由貿易裏的優勢、建立了全球的貿易霸權之後。所以我們要有判斷力和警惕性，要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在今天，總體上講我們中國的社會科學是落後於中國的發展現實的。但好在我們的80後，特別是90後這一代人有了更多的自信，有了更多的獨立思考能力，不再那麼容易被忽悠了，但是我們仍然不能忽視這種反思的能力。

就像西方人經常講一句話叫“自由不是免費的（Freedom is not free）”，我們要維持一個人民的國家，要保障我們今天政權的人民性，保障我們中國國家社會的利益以及我們的民族復興，也都不是免費的。所以思維的懶惰和隨波逐流是要不得的。

我們有很多好的學者在努力，這些年有越來越多的好成果出來了，但大家還要加油，我相信我們年輕人未來對中國的自然科學和我們對社會的研究上，都會產生具有世界級貢獻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