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發被封殺這一年_風聞
红豆奶茶大杯-2019-08-01 23:38
作者|條碼人
出品|十二個月後
今天是2019年的8月1日。
距離「前鬥魚一姐」陳一發兒被封殺,剛好12個月。
之所以要加一個「前」字,是因為——鬥魚一姐、或者一哥,其實向來是個很耐人尋味的稱呼。
它不像是一個可以凸顯正統性的位置,反而更像個「戰利品」。
因為在這個稱號的背後,是規模大到令人匪夷所思的流量加持,以及足以讓人「火出圈」的知名度。
並且縱觀鬥魚直播這幾年的娛樂史,鬥魚一姐/一哥這個稱號,更像是對一個時段的概括,而不指向特定的人。
每個時段總會有個「一姐」,同樣,這個時段不會太長。新的一姐,在老的那個還沒「涼透」的時候,就已開始嶄露頭角。
如果説「鬥魚一姐」這個稱呼是戰利品,那麼主播們,就是消耗品。
沿着這套新舊交替的邏輯,鬥魚的(或者説整個直播圈的)主播們,從來沒有真正其樂融融過。
更多的時候,都是各路神仙在這個平台上,用「火箭」和「飛機」進行着一場又一場的搏殺。
而究竟除了火箭飛機之外,有沒有其他手段?我們則永遠不得而知。
陳一發兒,這個以愛嘮嗑的鄰家大姐為賣點的主播,曾經毫無爭議地霸佔過相當長一段時間鬥魚一姐這個位置。
在她直播的那段時間裏,她和觀眾聊了許多天,唱了很多遍《童話鎮》,在直播間裏收了很多幹兒子。
而就在12個月前的今天,在她最火、「鬥魚一姐」位置坐的最穩的時候,她遠在2016年時侮辱革命烈士的言論突然被曝光,並且還有網友將其整理成材料送往有關部門。
陳一發兒出事後,鬥魚的反應也極其迅速,在及時封禁直播間的同時,馬上發佈了一則聲明:
這則聲明相當有趣,油滑的官方套話下,最關鍵的信息其實只有兩個:
一是從今往後,直播業再也不會只是單純的娛樂了,它的「社會效益」將被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二是在真正的危險來臨的時候,主播永遠是最先考慮被放棄的那一個——人,永遠僅是資本遊戲裏填補空位的一個要素罷了。
12個月後,之所以重提此事,並無半點要為陳一發兒「招魂」的意思。
而那些在她之後,依然前赴後繼充當着消耗品的主播們,才是我們真正想關注的對象,因為從陳一發兒以後,他們都要面對這樣一個事實:
娛樂,再也不僅僅是娛樂了。
長久以來,都有着這樣一個共識:
在互聯網的加持下,人們變得越來越「健忘」了。
由於互聯網的記憶比人要牢靠得多——它甚至無限接近於永遠——所以人們對自己記憶力普遍下降這個現象,並沒感到多大的焦慮。
人們心安理得地把互聯網的記憶當作自己的記憶,安然地忘卻一切。
但如果你仔細想一下,你就會發現所謂的永恆的記憶多麼恐怖。
你不記得的、不想記得的那些事,互聯網幫你記着。而互聯網幫你記着的事,那就是所有人都能知道的事。
但人不是完人,只要人一行動起來,就會有犯錯的可能。因為人往往並不能夠在行動中,清楚地理解自己行為的本質。
所以在互聯網的「永恆記憶」面前,昨日的話語,就有可能變成今日的尖刀,捅向自己的後背。懸在我們每個人頭上的「達摩克里斯之劍」,或許就是我們自己鑄就而成。
於是,互聯網越來越把人推向一個「完人」的境界,你必須先進,向上,思想正確,並且一以貫之:2014年的你覺悟應該與2019年的你一樣高。
互聯網,通過它的絕對記憶力,完成了對所有人的審查,你必須是個「完人」,否則你就是個壞人。
除了陳一發兒,我們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
比如羅永浩和屈楚蕭,前者成了羅太君,而後者成了屌癌。並且你還真不能説這是誤會,因為大眾最喜歡的「實錘」就在網上擺着。
在互聯網的記憶面前,你不得不承認:人們變得越來越不寬容了。
人是從事分類的動物,互聯網中的人們,靠他人的一句話就能將後者分門別類,打上相應的標籤。
這不再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變成了「類型」與「類型」之間的交流。
在這個高度類型化的世界中,人們只關注他們所願意他人身上的那個易理解——更重要的,易引起他們的反映——的標籤,而忽視了他人標籤之外的總體性。
於是但凡被「錘」過的人,便再無翻身之地——我是説,連一點討論的餘地都不再有,只要你膽敢有一絲疑議,你就成了被「錘」的人的水軍。你要麼是個完人,要麼就是個水軍,沒有中間項。
就拿這篇文章來説,看到這裏(甚至看了文章內容概要),都一定會有人義憤填膺地留言:
你就是陳一發的水軍!都涼了一年了還給人洗地呢?
如果沿着「互聯網的記憶」這條邏輯往下走,你會發現其對主播的威脅,要遠比對於我們這些普通人要大得多。
在陳一發兒被封之後,整個直播圈已開始有些人人自危的氛圍。
一天直播中,鬥魚爐石遊戲主播狗賊的歌單裏突然放出了一首國歌,而耐人尋味的則是他的反應:馬上起立立正、行注目禮,如同一個週一晨會時的高中國旗手一般。
或許正常的反應,應該是馬上將國歌切掉,但誰又知道這會不會成為他的黑料呢?
就如前文所言,在這個時代,娛樂再也不僅僅是娛樂。
當娛樂遇上政治高度的「升維打擊」,一切正常人都無法做出正常的反應。
或許這件事中,反應最正常的一方是鬥魚——它及時封禁了狗賊的直播間,當然,這更類似於一種保護性封禁。狗賊的反應或許有些誇張,但所幸還沒到要被「錘」的程度。他的主播生涯得以延續。
而藥水哥現在則焦慮得多。
看過他直播的人都知道,儘管他每次直播中都會無數次地讓觀眾們將「正能量」打在公屏上,但他的直播內容卻和「正能量」三個字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種表演者和觀眾互為傻逼的表演形式確實很吸引流量,同時卻也是危險的。
這也是為什麼,他在被一個女主播翻着他的錄播,一句話一句話「錘」的時候,只能龜縮在自己的直播間裏,軟弱地吐露出他少有的真話:
只能説我動到一些人的蛋糕了吧。
在一個越來越一致的聲音,和一個越來越「絕對正義」的制高點面前,他們無從反抗,只有潰逃。
而站在制高點上的人們用千萬雙眼睛盯着直播間裏的主播,對他們自身則心照不宣地置若罔聞。
一個不正確的互聯網形象的正確死亡方式,應當是觀眾對其的自主棄絕,而非揮舞公權力的大棒。然而我們目前看到的所有被「錘」死的主播,卻都是通過這一手段。
那又為何在這些主播口嗨的時候他們總是跟着一起狂歡,而當主播被「錘」死以後,他們又不忘往其墳頭吐上幾口唾沫呢?
很多時候你會發現,人們其實是在把「錘」主播當成是和看主播一樣的娛樂,只有在聚光燈下那個人跌落舞台的瞬間,他們才能獲得真正的滿足與快感。
這種快感毫無疑問是下流的。
這個時代,這些作為「戲子」的主播才最危險。他們的身後,一定會有人無時無刻不再窺伺着他們——他們每分每秒的言行,他們的過去,他們的未來。
然而他們一定會前赴後繼,充當着消耗品,因為他們要是乘上流量的東風,一年裏就能賺出普通人半輩子的錢。
陳一發兒的事具有象徵意味之處便在於,當這些主播因一些極其細微的事情而突然迎來職業生涯的猝死時,人們才發現這些流量就好像是預支給他們的,使他們時刻處於岌岌可危的懸崖之上。
在巨大的流量饋贈之下,似乎總埋藏着一顆定時炸彈,無人知曉它何時爆炸,而它卻總能在最合適的時間裏爆炸,將這些主播們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然後人們總能適時地出現,在踏平主播棺材板上最後一抔黃土的最後,説上一句:
「早看他不順眼了,我巴不得他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