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哪吒:想你時,你在鬧海_風聞
glamorous申申也-2019-08-01 21:44
Billboard在2019年7月29日刊文,預測那位紅到“無處不在”的、名叫Billie Eilish的女歌手,將在明年的格萊美上成為“最佳專輯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獲獎者——彼時,她也只有18歲。
太平洋另一邊,截至7月30日16時11分,貓眼數據顯示,《哪吒之魔童降世》累計票房已破10億,超越《西遊記之大聖歸來》,成為國產動畫電影新晉票房冠軍。這個紀錄還在不斷刷新,沒人知道上限在哪兒。
一個給躺在地下的男人瘋狂填餵牛奶麥片,另一個,要全陳塘關的百姓陪他玩捉迷藏。兩位外觀看起來都相當“魔”性的存在,似乎在同一時間,宣告了自己的勝利。
在影院亮燈之前,這個被調侃為“史上最醜”的哪吒,煙燻妝從頭黑到尾。所謂“魔童”設定的哪吒,BGM難道不就應該是Billie唱的那首《bad guy》麼?
I’m that bad type
Make your mama sad type
Make your girlfriend mad tight
Might seduce your dad type
I’m the bad guy
——我抽煙喝酒紋身燙頭,但我是個好男孩。

一
電影《哪吒》上映之前,我們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能否接受這一造型的顛覆感上;彷彿接受了顛覆的造型,便也認可了顛覆的故事。
不得不承認,這種宣發的策略硬是營造出了一種“酒還沒上,大家就都嗨了”的感覺。人人紅光滿面,覺得自己很“燃”。
如果不是火尖槍和風火輪在場,人們幾乎無法從海報上辨認出那家喻户曉又許久未見的“小英雄”。片名倒是旗幟鮮明地打出“魔童”的名號,聲稱哪吒此行,勢要“打破成見,做自己的英雄”。
電影要打破的,究竟是怎樣一種“成見”?
這一次,李靖那一劍,不再劈向一顆“不是個好兆頭”的肉球。他眼睜睜地看着一顆貽禍人間的魔珠,成為了自己的兒子,並和陳塘關所有的百姓一起,得知了這顆魔珠將誘發三年後的一場浩劫。百姓當然人心惶惶,跪求這位總兵大人大義滅親,勿留後患。
百姓的擔心,被描述成“成見”,這令人困惑。
畢竟,當陳塘關百姓每一次作鳥獸散的時候,他們害怕的,究竟是一個孩子毫無法力的惡作劇把戲?是他頭頂總兵兒子的光環?還是那卡在他脖子上,壓制他真正力量的乾坤圈?

人們看到,魔種被父母庇佑下來,存活於世,不止一次地走出結界。但在110分鐘的故事裏,我們沒有聽到任何一句對這種肆意妄為、罔顧人命行為的指責和教誨。李靖夫婦和太乙真人的安慰卻從不缺席,甚至需要用謊言來轉移這顆魔珠的注意力。
當然,這些都沒用。哪吒發現被騙,不顧一切地成魔——這樣的故事,我們聽得還少麼?溺愛釀就的悲劇,權力孕育的惡行,我們不是經常一起憤懣、一起聲討嗎?為什麼這次,輪到哪吒,輿論評判法則就轉航了呢?吹捧父母之心拳拳也。
如果這就是“反叛精神”,那活生生的人生贏家Billie Eilish,簡直是叛逆到了極點。
二
Billie Ellish在2017年發佈的單曲《Bellyache》MV中,赤裸裸地把自己塑造成變態殺人魔,並闡述了她的作惡過程。按説,這理所應當會被看作變態、低級、邪惡、下流等等,如同她歌裏的那個惡魔一樣。

Billie當然不會因為她在大眾眼裏創造的這隻“魔頭”,而真的去當一個隨地吐痰、仗大欺小、隨處作惡的流氓。她仍然不懈地埋頭作品,創造一頭又一頭恐怖的怪獸,那是她無處安放的孤獨、寂寞以及對規則和秩序的嘲諷。
結果,人們在這位少女15歲時,便接受了她的樣子,讓她直接打破了billboardhot 100的記錄。作為製作人的哥哥O’Connell,談到妹妹Billie的成功時説:“從第一天起,她就一直忠於自己。
把Billie的成功冠以“反叛”之名是令人信服的。她的敵人是人們對15歲少女幼稚衝動的偏見,她的武器則是源源不斷的作品。
而哪吒對抗的是……天?他的武器是……態度?
從踏入影院的那一刻,到走出影院,我始終沒有想清楚哪吒到底在反抗什麼。
父母是重拳在握的總兵夫婦,家庭教師是仙人1v1的輔導配置,這一切可無法成為反叛甚至革命的搖籃。連死都有人替哪吒扛下,這世上還有什麼需要他真正掙扎抵抗的呢?
在這部影片營造出的權力世界裏,昇天成仙不再是個人修為的終極目標,不再是“積德行善”的結果,不再以“無量度人”為法則,在這個“封神宇宙”裏,權力體系是唯一的閉環邏輯。
於是我們看到,誰能成為崑崙金仙,全由天尊定奪,申公豹的勤勉、精進、高能,被全然無視,只因他是頭豹子,不是人;
即便是真正的妖怪,那隻“只吃狗、不吃人”的夜叉,也得迎合李大人為兒子捉妖的正義之舉洗地,而束手就擒,乖乖待在結界裏等候發落;
地方百姓對這魔頭可能爆發的威脅,惶惶不可終日,但總兵下令,全民都要來為他的兒子賀壽,誰也不敢説出一個“不”字;
而幫助天庭平定了海底妖孽的龍族,哪怕永世不見天日,也得讓敖丙潛心修煉、磨去龍角,期待着有一天重回天庭的權力序列,甚至在他出徵時,生生剝下龍鱗,要讓他成為“全村的希望”;
相比妖孽的伏法和百姓的順從,在陳塘關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不正是李大人一家嗎?
誠然,權力是成人世界的主題之一和真實邏輯。但是,當哪吒也成為權力遊戲的籌碼,那個騎着花鹿、眨着大眼、紅綾迎風飛舞、在海邊嬉戲的少年小英雄,又被擱置於何處了呢?
三
那是我們眼中孩童的模樣,天真無邪,精力充沛,好惡分明,不畏強權。當然也有着少年的衝動——下手沒有分寸,做事不計後果,因而只顧着救下夥伴,打死了龍王的太子。
40年前的哪吒,他的童年,一面有父親嚴加管教,斥責“怎敢傷害天神龍種”;另一面也有師父明辨是非,肯定“禍闖的不錯,有點兒道理”。
彼時的李靖,作為肇事者哪吒的父親,又是一方總兵,看到龍王以陳塘關為要挾,興師問罪,非但沒有為了子嗣,亡人存己,而是“看在百姓的面上,請各位尊神不必大動干戈”。
有爹爹以身作則,小小年紀的哪吒也明白了“責任”二字。
於是才有了後來那一幕。白衣的哪吒,拿起父親不忍大義滅親而掉落地上的劍,沖天喊道:“老妖龍,你聽着,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許你們禍害別人!”之後,萬般不捨地轉過頭來,含淚辭別,對爹爹説“我不連累你”,接着義無反顧地拔劍自刎。
因而,哪吒才能“將生命化作那朵蓮花”。蓮花裏的哪吒睜開雙眼,師父的第一句話是:“哪吒,你長大了。”
誠然,成人世界的種種困境讓人束手無措,跪地屈服,動畫片才會被當成是不甘和隱忍最後的避風港。難道,我們在動畫片裏安放的這最後這一點想象的權利,也要被現實剝奪麼?

四
有人説,這是高度的現實主義,是商業運作的法則。
可是,在商業形態更為完善的迪士尼世界裏,花木蘭在與單于部隊雪山一戰後倖存,本可以逍遙逃命,但心繫帝都百姓安危,又和戰友一起回到戰場,並肩作戰;《獅子王》裏的辛巴,遭遇叔父篡權謀反,被野豬和貓鼬搭救,在山谷裏逍遙自在,但聽聞民不聊生,最終重拾勇氣,智除奸佞,戰勝邪惡;《頭號玩家》裏,現實中被剝奪的種種資源和權利,在遊戲裏,又重新還給所有玩家。
真是諷刺。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蒼生”、“百姓”仍然是社會構建寓言的驅動力;但在我們的故事裏,它甚至無法在人物行為取向的諸多選項中,獲得一席之地。
作為守護一方百姓的總兵將帥,李靖滿口降妖除魔、匡扶正義,但面對自家血脈的生死,毅然決然拒絕了百姓的請求,聲淚俱下地陳情,“懷胎不易……孩子是無辜的……他也有活下去的權利”。之後,更是親自上天求見元始天尊,號稱要以命抵命,一定要將這顆魔珠妥善長久地養在人間,並開出了保證要將他引入正道的空頭支票。
這就是“天命之人”?這不正是《哪吒鬧海》裏,龍王口中那“縱子行兇”的樣子麼。
哪吒自然有樣學樣,為了證明學藝精湛,到海邊衝鋒陷陣。救人成了其次,和夜叉比試倒成了正經事。李靖口中的“正道”,從來不是左右哪吒的金科玉律;即便最後與敖丙鬥法決戰,也不過是對“父子情深”的幡然醒悟。至於滿城百姓?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守護一方的將帥,選擇只做父親,上天眷顧的靈珠,把光耀門楣看得最重,不惜對其餘人等痛下殺手,全部滅口。
那,公平正義呢?當我們把人們對哪吒、對龍族的看法,視為不公,看作成見,可百姓又為何必須做到高風亮節地接受魔鬼和妖孽呢?他們的公平正義又向誰去討要呢?
更加令人反感的是,低級趣味重新成為了幽默的包袱。太乙真人肥胖的外形,成為戲弄的靶子,電影似乎生怕觀眾遺漏了它和動物之間明確的聯繫,甚至不惜再一次利用肥豬坐騎進行發揮,生生一副“我看誰不笑”的霸道嘴臉。更不用提娘娘腔和口吃,在電影裏更是被反覆操弄。
我們又開始把生理缺陷當作嘲笑的對象了嗎?如今,它終於被春晚摒棄,卻重新受到大銀幕的青睞了嗎?當孩童的大笑聲,在漆黑的影院裏此起彼伏,隔天,班級裏那個胖男生,會不會就被追着喊“肥豬”了呢?那個有點娘娘腔的男生、那個有點口吃的男生是不是又該留下童年陰影了?
網絡上曝光的一起又一起霸凌事件,我們全情聲討時,不是義憤填膺、正義滿懷嗎?
五
曾經,哪吒從佛入道,從《三教搜神大全》到《西遊記》《封神演義》,終於在《哪吒鬧海》裏成長為一名家喻户曉的小英雄。
這是中國人從古老的生死輪迴、春種秋收、滄海桑田的宇宙觀,到王朝更迭、興盛毀滅、週而復始的歷史觀,終於在現代歷史開啓半個世紀後,在戰勝生命內在經驗之後,進行的深刻而內在的自我改造。
太乙真人給哪吒第二次生命,當然是對那份勇氣和正義感的珍惜。不,那不是重生,那是涅槃,是超越,是2.0的生命版本。哪吒的混天綾在海水中揮過,那個世界立刻“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龍王便再也不敢興風作浪。時移世易,白衣飄飄在鬧海的他,身上所湧動的力量,如今竟是如此稀缺——而這種稀缺,格外地令人想念。
如果此時,有孩子問起:“這個哪吒是真的嗎?”
就告訴他,“是真的”。
你想他時,他就真的在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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