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版《親愛的》,瘋狂資源主_風聞
六度文娱-2019-08-01 16:03
作者|盜版美米 假魚
編輯|愚園路孟美岐
《親愛的,熱愛的》正面臨一場無妄之災。
微博話題「親愛的,熱愛的泄露」,話題閲讀達2444.4萬,討論達4.3萬。點進去,簡直一整個兒盜版資源在線叫賣市場。
主演們在微博呼籲不要流傳,但事態並未好轉。
一場盜版資源主的叫賣過後,我看着還價3.5元買來的全集,猶豫着要不要點開。
盜版活了幾十年,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資源泄露背後,傳播者和觀眾,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
沒有一滴水,覺得自己造成了洪災。
Part.1
這部小甜劇播出剛剛過半,全集就在各大社交平台開始流傳。
從綜合帖、熱門貼到實時貼,到處都是資源主的「評論自取」「+v秒發」。實時貼裏,各種博主的售賣信息不斷更新,這些博主既有萌新小白,也有金V大號。
微信裏,個人號和公眾號都來分一杯羹。點開「搜一搜」,輸入「親愛的,熱愛的」,自動浮上的六個聯想詞裏,四個是「全集資源、泄露版、在線觀看、百度雲」。
我加了幾個資源主的微信,從發送好友申請到通過驗證,不超過一分鐘,甚至不必發送消息,資源主就主動甩出一條消息「有償資源」,並附上價格。
這些資源的售價從五元到二十元不等,買貴買賤全憑運氣。
我向其中一個售價為5.5的資源主發出打折申請,這位資源主霸氣地甩出「3.5」。
隨後,我又加了一個盜版資源主的QQ。
相比微信售賣,QQ好像更高級一些。在好友申請頁面,掛着一條個性簽名:親愛的全集已有,不免費,支持微信、支付寶付款。
好友申請通過後,這位QQ資源主迅速甩我一條消息,「你好,親愛的熱愛的,全集高清¥10帶走介意嗎?百度雲直接看」。
「這麼貴,有人買麼?」
根本沒回答,這位資源主直接發給我一條其他用户的下單截圖。
這樣旺盛的銷售熱情,在微商式微後,我只在房產銷售身上體會到過。
隨着對相關信息的檢索,幾個更先進的盜版資源售賣方式展現在眼前。
在某個博主的微博評論裏,放着一條網頁鏈接。打開鏈接,進入一個預付款頁面,在這個頁面,先是彈出一條提示,接着讀秒消失,點擊頁面的「自動髮卡」按鈕,就跳轉進入付款頁面,價格為8.88,支持支付寶、QQ、微信三種付款模式。隨意點擊一個付款方式,自動喚醒該支付工具。
另一種,則是盜版播放鏈接,這種播放鏈接無需付費,點擊進入菜單頁面後,邊邊角角上鋪陳着色情、博彩廣告,正中則是盜版資源的播放頁面。
我點開尚未播出的一集,沒有片頭,直接進入正片,在流出的片源上有半透明字體鮮明地標註着「僅供東方衞視查閲」。
Part.2
事實上,《親愛的,熱愛的》只是眾多作品泄露事件的冰山一角。
今年春節檔,三部賀歲片《流浪地球》、《瘋狂的外星人》《飛馳人生》均出現高清資源泄露事件。
隨着事態發酵,公安部門成立2.15專案組介入調查。
這條產業鏈的流水線作業逐漸清晰——先對正版影片進行翻拍,接着製作高清盜版片源,發展下線,隨後將翻拍的盜版片源添加水印並加密上傳至網盤,以付費加盟會員的形式傳遞給下線。
在大力打擊盜版的歷史中,2.15專案並不是個例,在此之前,快播的倒下是一個標誌性事件。
2010年之前,很多地下盜版和情色視頻網站藉助快播P2P技術,傳播盜版或不良內容。2013年11月,騰訊、搜狐、樂視、優酷等數十家視頻網站和版權方對快播的盜版採取技術反制和法律訴訟。2016年,快播被判罰款一千萬,CEO王欣被判刑3年6個月。
自政府層面一次次的掃網行動後,大規模的盜版視頻網站如胖鳥、窩窩等逐漸減少,它們和一些發展更為隱蔽的情色網站一起,慢慢走入地下,還能活躍在前台蹦躂的,大多是像《親愛的,熱愛的》泄露事件中,散落各地的個體分銷商。
這類羣體分散於微博、微信等平台,一般有多個馬甲,單兵作戰,不集體出現。由於售賣價格低廉,總體成交單數較多,顧客之間沒有社交關係,很難順藤摸瓜、調查取證。
他們用着隱秘而晦澀的語言表達,如“「+V」代表加微信私聊,「qj」代表全集,來規避關鍵詞觸發的屏蔽或警報,在危險的邊緣瘋狂試探。
生活在灰色地帶的,還有字幕組成員們。他們把沒有字幕或者只有外文字幕的海外影視作品配上本國字幕,進行傳播。儘管翻譯行為大多沒有報酬,但翻譯和傳播行為通常沒有得到影視作品著作權人的授權,存在侵權嫌疑。
2014年,國內影視字幕組「射手」和「人人」被關停。幾年之後,國內知名日漫字幕組「澄空學園」一名成員被日本京都警察廳逮捕。
如果傳播和販賣盜版視頻是一種原罪,那麼購買和觀看盜版視頻的觀眾也是幫兇。
事實上,沒有人不喜歡免費的午餐。
國外版權追蹤機構MUSO調查表明,英國60%的用户承認在過去非法下載過音樂、電影和電視節目。並且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在觀看感興趣的視頻之前,會首先尋找非法渠道,如果沒有,才會轉而尋找正版途徑獲得視頻內容。
Part.3
問題來了,觀眾為什麼會去看盜版?
是因為錢嗎?視頻網站的月費太高了嗎?
我去外網看了看。目前Netflix尚未在大陸提供服務,不過按照標準套餐,即可以在手機和平板同時觀看,月費是$12.99,約人民幣88元。Hulu的月費是$11.99,而國內愛奇藝和騰訊月費為20元左右,加上聯名卡和季度年度優惠,實際月費在15元左右。
如今的15塊,連杯星巴克都不夠買的,要説太貴而去買盜版,真有點兒説不過去。
付費意識不強肯定是繞不開的一道坎兒,説到這裏又要嚼一遍老生常談的基礎問題。美國從上世紀六十年代,有線電視就覆蓋全地面,包括偏遠村鎮,觀眾的付費意識從那時就開始培養了。但有線電視在國內大面積普及,是八十年代末才開始的事。
一個有趣的發現是,人們在網上下載盜版視頻時,主觀意識上可能不會認為自己是「違法」的。澳大利亞心理學家羅伯特•埃雷斯和他的團隊認為,大腦很難承認網絡上搜索到的信息是一種私人的、具有產權的財產。所以在下載盜版時,不容易產生負罪感。
網絡上可獲得的信息,是一種無形資產。這種資產在人類歷史上出現較晚,不同於土地、房產等有形資產,電子化的信息以一種數字化、體積小、不可觸摸的方式存在,沒有形狀和顏色。比起辨認一個物理實物,大腦是需要額外的精力去辨認一個無形物體的。
這在一定程度上説明,人們偷盜一個實物時,大腦會立刻給出反應,產生負罪感,但是面對一個電子書的txt,一首歌的mp3,一部影片的avi,反而需要額外的精力去處理一個認知過程。
這個認知過程是「這個東西是不是違法的?好像是盜版的哦。那我是不是不能下載?那我下載了自己看應該可以吧」。在這個糾結的過程中,影片已經下載完了。大腦又會自動給出一個反應,「那已經下載好了,我就看吧」。
這是人類認知領域對盜版的真實反應。
另一個關於人類認知路徑的發現是,「網絡改變了人的記憶模式」。哥倫比亞大學的Betsy Sparrow和團隊發現了「Google效應」,人類會把搜索引擎中能找到答案的信息認知為自己的「外部記憶」,即人們不知道這個記憶的具體文本是什麼,但人類知道去哪裏找到它。人們傾向認為,「外部記憶」是自我記憶的一部分,也是自己的個人財產。
這從側面證實了,當觀眾清楚從網絡的哪個位置可以獲取盜版視頻時,他們傾向於認為這些視頻是「自我的外部記憶」,是屬於自身擁有的記憶,很難產生「偷盜」的道德愧疚感;同時,由於觀眾花費了一些時間和精力才能找到這些盜版視頻,他們更願意認為這是自己「用了努力而獲取的勞動成果」,是比他人更為優越的「信息檢索能力的體現」。
Part.4
這種邏輯的確是相當一部分觀眾心理的準確反映。
這些擁有更強信息檢索能力的觀眾,思維邏輯強,審美水平高,往往對視頻內容質量有着更高要求。
現階段,這種對品質的要求促成了他們對海外影視的偏好。畢竟美劇節奏快,英劇很燒腦,追起劇來像在叢林探險,還要玩拼圖遊戲。
但國內平台沒有這麼多好內容。
對電影作品來説,一方面,海外正版內容觸達用户的途徑很少,這類觀眾獲取內容的渠道也不夠暢通。目前國內獲取這些影片的渠道只有視頻網站OTT、DVD和有線電視付費。另一方面,一些影片因為題材或主流審美等原因無法被引進。
讓觀眾更不爽的是,即使跨越千難萬險,一部電影被正式引進了,也可能會存在內容閹割,或者因為“介質原因”無法播放的情況。這種內容刪減導致的劇情不順暢和鏡頭不連貫,嚴重影響觀眾的觀影體驗。
此外,一些非商業片、藝術片或者獨立電影,不像歐美地區擁有先鋒影院等小眾上映渠道,國內即使有了這樣的好作品,也很難和觀眾見面。
分級制度喊了那麼多年口號,一直沒能落地。一刀切地砍掉了很多好作品,着實可惜。
總體來説,內容產量低和傳播渠道窄,這兩個原因是目前很多觀眾尋找盜版資源的原因。這和此次楊紫新劇泄露事件中逐利者販賣盜版獲取利益的行為,有着本質區別。
當然,即使版權意識很強的觀眾初期在正版渠道觀看,後期也有可能跳去盜版世界看全集「過把癮」。
和電影行業不同,電視行業裏,國外多采取「邊拍邊播」的方式,這從源頭上杜絕了泄露問題。韓劇就是個例子,下一集還沒剪輯出來呢,根本不存在被髮布到網絡的可能。
相比之下,國內多采取拍完連續播出的方式,傳播過程中製片方、出品方、發行方、外宣等多個渠道都可能泄露。再者,很多劇情大量注水,這種內容的拖沓和單調,讓觀眾忍不住開啓二倍速播放。此時看盜版全集的方式,彌補了觀眾對劇情跟進的需求。
MUSO機構有個有趣的數據:那些傳播盜版視頻的「海盜」們,往往比普通觀眾擁有更多的流媒體訂閲率。他們中有91%的人願意付費去訂閲Netflix,Amazon Prime,Spotify或Apple Music的內容,這一比例在普通用户中只有不到80%。
MUSO的首席內容官Paul Briley認為,那些天天譴責盜版的人,很大概率上是一羣偷偷刷着盜版,嘴裏喊着「真香」和「老公」的粉絲們。
一個很諷刺的現實是,人們本就活在一個盜版世界裏,只是自我意識還沒那麼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