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胡漢三又回來了!”還鄉團到底是個什麼貨色?_風聞
剑啸易水寒-深知身在情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2019-08-02 20:06
來源:微信公眾號“中國歷史研究院”
作者:黨人碑
“還鄉”本來是個好字眼兒。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這是東坡翁老來還縈繞心頭的初戀滋味,以致“不思量,自難忘。”
但在國內革命戰爭時期,對於廣大翻身農民來説,“還鄉”再加一個字,不管是叫“還鄉團”,還是叫“還鄉隊”的那批壞種,都絕對是刷新人類底線的邪惡之靈。
1947年4月,河北正定縣北孫村解放後,羣眾抓獲了原還鄉隊隊長仝堂。在其指認下,偽大鄉舊址附近,連續挖出死屍四十餘具。
他們的身份既有軍屬、進步羣眾、貧協成員,也有大量的無辜羣眾。
仝堂被抓住的時候,氣焰依舊囂張,説沒殺夠:“可惜八路軍來了,不然再給我半個月,我再殺你們四五十個,湊夠一百個也保不住牌!”
羣眾問他:“四、五個月就殺了那麼多人,心眼裏就忍下去了嗎?”
仝堂面露輕蔑,答曰:“**這樣幹,上級還老是説我草包哪!**去年這個大鄉還沒有下手的時候,人家叩村大鄉就已經殺掉十來個了,上級便説我們這個大鄉無能。”
仝堂真的“無能”嗎?
老鄉們跟他算了筆賬,不算北孫還鄉隊,僅這傢伙自己手裏的人命,兩個月裏就有47條。可不光是殺我們的人,無辜羣眾,看誰不順眼,他就殺誰,有人跟着羣眾遊行隊伍從他家和他主子門口過了,他知道了,就把人家殺了,還有的就是跟他老婆説説玩笑話,也給滅門了。
長工仝小堂兒子老傻,才十幾歲,因為營養不良,個子長得不滿二尺高,在村外拾過柴禾,就被這傢伙堂捉去,硬説是給八路軍當探子,一棒子把人孩子打得腦漿迸裂,不問死活,順手踹溝裏就給埋了,説起來還是沒出五服的親戚。
所以同村的,本族的,都罵這個還鄉隊長:“六親不認,簡直還不如一條狗,常説好人護二村,好狗還護二鄰里呢?!”
而冀中北孫村的這一幕,並非解放戰爭中的單獨事件。距離這裏五百公里外,東南方向上的山東濰北(今屬濰坊),國民黨還鄉團肆虐荼毒的花樣更加翻新,滅絕人性,令人髮指。
1948年4月11日,華野九縱收到了濰北縣委寫給全體指戰員的一封信,詳細列舉了還鄉團在當地的累累罪行。
“兩年多來,濰北縣人民被殘害者已有千餘。
單是紙房區李家營村一帶即被害數百人。
直到今天,寒亭據點周圍的死難同胞,仍曝屍曠野,無人收拾。
殘殺方式更令人聞之毛髮聳然。
被“還鄉團”燒死的解文卿
紙房區邢家東莊,蔣匪在街口安下3面鍘刀,竟然按户抓人去鍘。這個村先後被殺害21人。紙房村貧農韓在林弟兄3人14口一起被活埋,只剩韓的老母,哭求給她留下一個人種而不得。她眼看着自己的子孫被殺光,悲痛欲絕,也上吊而死。
當時的濰北,被害同胞屍橫遍野,任野狗撕食。小孩嚎哭尋母,其慘痛情景催人心酸落淚。
這是濰北人民永世難忘的血海深仇!”
**所謂“還鄉團”,即是國內革命戰爭時期,返回家鄉向共產黨和革命人民進行反攻倒算和階級報復的地主武裝,**並不侷限於解放戰爭。從土地革命戰爭到抗戰,蘇區和解放區、根據地的敵我拉鋸戰中,還鄉團一直存在。
如果我們把還鄉團作為一種歷史現象,站在整部中國革命史的角度來看待,不難發現這背後,中國革命所具有的時代特徵,簡單説就是個四個字:艱苦卓絕。説得更通俗點,就是不容易。
1840年之後的中國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而且核心問題在農村。不把億萬農民從落後的生產關係中解放出來,把落後的農村建成先進的革命根據地,走農村包圍城市的革命道路,我們就無法帶領中國人民推翻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的三座大山,砸碎一箇舊世界,再建設一個新世界,使農業國向工業化轉型,在國際資本市場中儘量爭取有利地位,完成原始積累,走向民族復興的強國之路。
而農村革命的實質是農民問題,這也是中國革命的基本問題,核心是解決土地歸誰所有?
外國資本大舉入侵之下,社會財富很大程度上被洋大人及其買辦階層所鯨吞,剩下的殘羹冷炙,才能在地主和佃户之間分配。佃户原本用於彌補生活不足的家庭手工業,在洋貨傾銷浪潮中基本破產,已不足維持基本生活,更無法負擔地主的地租,老實繳租就可能餓死。而地主階層在洋貨生活的刺激下,生活標準大為提高,維持消費就需要加緊剝削。
以河南南陽為例,這裏的佃耕主要有兩種:一種叫大佃,耕牛和大小農具都是佃户的,收穫的糧食,主佃各得一半;第二種叫劈子佃,耕牛和大小農具全是地主的,收穫的糧食,小麥二八分,秋糧三七分,地主佔大頭。
傳統產業的農民是最沒有風險承受能力的,一有天災人禍,水旱蝗兵起來,除了死就是造反,而地主階級也分化嚴重,逆淘汰日趨明顯。土豪劣紳成為農村的統治階層,他們架設在政府與農民之間的“盈利性經紀體制”,導致社會矛盾尖鋭,卻無可化解。
於是革命來解套了,舊有的、不合理的土地所有制必然被打破,地主階級作為農村封建勢力的主要代表自然首當其衝。反帝反封建的中國革命,當然為買辦階級和地主階級所仇恨,而為廣大貧苦農民階級所衷心擁護,敵我雙方的鬥爭是長期、複雜、艱鉅的,鬥爭雙方的力量是不平衡的,在不同的革命階段此消彼長。
不甘心退出歷史舞台的逃亡地主、惡霸土豪,憎恨一切終結他們萬年江山的“僭越者”,為重新奪回自己失去的政治權力和經濟利益,在反革命勢力的支持下,組織隊伍回鄉報復。
“各位父老鄉親們,沒想到吧?我胡漢三回來了!正如今,還是我胡漢三的天下。若是誰拿了我的什麼,給我送回來;誰吃了我的什麼,給我吐出來。有人欠我的帳,那得一筆一筆慢慢算。”
電影《閃閃的紅星》裏的胡漢三
這是電影《閃閃的紅星》裏的反派台詞,卻是二十二年中國革命中,地主階級與農民階級對立和鬥爭反覆性的寫照。
解放戰爭初期,敵我對比懸殊,美械、日械裝備不説了,完全是叫花子跟龍王爺比寶,軍隊員額4:1,國民黨狂妄叫囂:“三個月消滅共軍”,所以我們只能放棄一部分根據地,大踏步向北撤退。
這是戰略決戰的不得已之策,但對被放棄地區的黨員幹部、進步羣眾,乃至普通老百姓而言,卻意味着一場災難。
相較此前,解放戰爭時期的還鄉團的成分更為複雜,不但有逃亡地主、土豪劣紳和土匪,它還集結起以往和解放區軍民有血海深仇,以反共反人民為職業的日偽漢奸和國民黨頑固派、特務分子。如果説逃亡地主的主要要求在於追租追田,而過去投降日本鬼子的大小漢奸及為非作惡的特務分子,在求財之外更求“命”,為保自己的命,去要別人的命,土豪劣紳和土匪則是他們的積極追隨者和幫兇。所以,這部分“政治還鄉團”,對根據地人民進行反攻倒算和階級報復的瘋狂程度,性情之兇狠和手段之殘忍,完全刷新了“人”的底線。
因為這是階級鬥爭,是你死我活,並不因為你説不説這些,人家就不這麼幹。
關於這點,國民黨內部也有認識,蔣介石就有特別訓令,要求:
“至對奸匪政訓工作與情報宣傳等工作,更應特加研究,積極增強,以加速軍事之效果。惟剿匪平亂,必須軍事與政治互相配合,收復區內之地方行政工作尤為重要。”
怎麼抓政治工作,怎麼收復地方行政?
那隻能依靠以往跟解放區軍民打生打死,完全沒有和解可能的漢奸和特務,他們知根知底,更“堅決堅定”啊!
説到這裏,不能不提到一位大家耳熟能詳的英烈,這就是“生的偉大,死的光榮”的劉胡蘭烈士。捉殺劉胡蘭烈士的,就是山西文水縣當地的“奮鬥復仇自衞隊”,聽名字就能感覺到濃濃的血腥氣。
這支“復仇隊”的隊長呂德芳,是惡霸地主,他的哥哥呂善卿,時任文水縣三青團書記長,是“三料特務”、“三朝元老”,抗戰前是閻錫山的特務,後來跟了鬼子,光復後又成了國民黨的特務。整個文水縣,針對我軍民開展的“復仇”行動,基本都是這兄弟倆為主,勾結閻錫山所部駐紮該縣的72師所為。
順便説句,國民黨軍隊虐殺我軍民的“興趣”,並不比還鄉團差。
72師師長艾子謙就專門訓令配合“復仇隊”行動的215團1營:
“該營此次開展工作進行鬆懈,做法太軟。今後做法要硬,去掉書生習氣,勿存婦人之仁,速將陳德照、劉胡蘭等扣獲歸案法辦!”
不言閻錫山的軍隊如此,大名鼎鼎的中央軍整編74師師長張靈甫,對還鄉團也完全是縱容的態度。隨該部行動的魯南還鄉團,在當地大開殺戒,手段極其殘忍,以致中央社的隨軍記者翁鮮豪都看不下去了,規勸幾個還鄉團團長無效後,將虐殺現場拍了照片,找張靈甫告狀。
希望這位高級知識分子出身的“名將”,能夠出於愛護黨國黨軍聲譽,更好更快懷柔地方的需要,約束下這些傢伙,總不能學着日本鬼子搞“三光政策”,這樣下去還不民心喪盡,怎麼長治久安?
結果卻遭到張靈甫的譏笑:
“他們分人家的田、抄人家的家,土匪一樣,人家當然要出出氣呀!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你們這些記者真是書呆子啊!”
張靈甫的整編74師進入解放區後,論殘害老百姓的花樣和力度,並不比還鄉團差。
張靈甫
在臨沂張官村(今屬山東莒南),發現了幾雙繡有紅五星的鞋墊,整74師就將做鞋墊9名婦女全部槍殺。在孟良崮被解放軍包圍時,他們將附近許多村莊燒燬焚平不算,還把來不及逃跑的村民也一律槍殺。尤其令人髮指的是,張靈甫為了解決糧食的困難,下令“就地補給”,縱兵搶掠百姓的糧食,對敢於反抗的老百姓全部槍殺。
隔壁李天霞的整編83師更沒書呆子氣,不但沒有看在黨國的份上拉兄弟一把,此前還帶着還鄉團幹各種壞事之外,掘了抗日英雄羅炳輝烈士的墳墓,把忠骸拖出來,百般凌辱。
如果是國民黨軍隊是國民黨政權的“虎”,還鄉團就是為虎作倀的“倀”。在還鄉團的配合下,國民黨政權在不少新佔領地區,一定程度上恢復了“秩序”。
以華中地區為例,我各級留守黨組織遭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從1946年秋至1947年3月,華中第一、第二地委的黨支部就由1641個鋭減為989個,黨員由84498名減少到71206名。從1946年9月到1947年11月,華中第九地委的黨員由37907名減少到13715名。
熟悉歷史的朋友,不少都知道,1968年美國在南越搞了個“鳳凰計劃(Phoenix Program)”,中情局赤膊上陣,幫着南越偽政權版的還鄉團,對越共進行“整肅”。
從賬面來看,越共組織受到了極大傷害,然而同樣肆無忌憚的暴力虐殺,導致大量無辜平民的死亡,勢必增加南越人民對美偽政權的仇恨。而且南越偽政權和國民黨政權一樣腐朽墮落,戰術層面的勝利,對戰略決戰並無太大幫助,反而讓更多的羣眾看清了美帝的反動本質和偽政權的走狗底色,選擇支持“抗美救國戰爭”,抵制美國侵略,實現國家統一和民族解放。
同樣在中國,當年美帝也積極支持國民黨類似的行動。1946年8月,“蘇中七戰七捷”中的五戰丁堰、林梓,在殲滅軍統武裝交警總隊後,在丁堰(今屬江蘇如皋)繳獲幾屋子數不盡的鐫刻有USA字樣的腳鐐手銬,這些東西的用途,不言而喻。
這一地區的還鄉團,也的確對得起美國人和軍統。泰縣(今屬江蘇泰州)姜南區三太鄉的還鄉團,在一夜之間,抓捕了該區108名鄉、村幹部及土改積極分子,當夜就活埋了28人。黃橋地區浩堡鄉的還鄉團,一次就燒掉61户民宅,將6户人家無論男女老少,悉數滅門。
蘇中的老百姓説:
“想‘中央’,恨‘中央’,‘中央’一到民遭殃,姦淫還比鬼子壞,燒殺搶掠勝‘二黃(偽軍)’!”
這樣的還鄉團,與其説是竭澤而漁,不如説是為淵驅魚。
就連原先對我黨我軍持中立態度,甚至可以説是不理解,暗中企盼國民黨捲土重來的士紳、地主和富農,也被逼得不得不向左站隊。他們固然不喜歡我黨的土地政策,但兩害擇輕,還鄉團和國民黨軍的倒行逆施,更讓人難以容忍。
有的地主都給我們的幹部寫信,説這些傢伙是狼入雞羣、胡作非為,必然難以長久,雖然我們收回了土地,但我們還是希望你們趕快打回來,不然這日子沒法過啊!
海安、高郵和寶應等地的老百姓,私底下都唱起類似的民歌:
“蠶豆開花,幹部回家;蠶豆排掛,新四軍要來;蠶豆結英兒,還鄉團翹殼兒。”
應當承認,我們的土改執行中存在着問題,不少老百姓有怨氣,但“還鄉團”來了,很快就給大家上了一課。聽過還鄉團的教育後,大家立刻就明白啥叫階級鬥爭你死我活了,無數的農民自發地團結起來服從黨的領導,拼了命也要推翻國民黨,憋足了勁也要找還鄉團報仇。
隨着解放戰爭的深入進行,我軍各個戰場陸續發起大反攻,國民黨正規軍大批被殲,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還鄉團,自然也隨之土崩瓦解。
這是武裝的“還鄉團”,這些年沒有武裝,卻藉助媒體的力量殺回來的還鄉團,又做了些什麼呢?
想必不少朋友都能感受到,就在身邊,就在眼前。
濰北縣委寫給華野九縱的那封信裏,還有一句説:“濰北縣廣大人民把復仇求生的希望,完全寄託在自己的軍隊身上。”
我們如今要戰勝歷史虛無主義,希望首先要寄託在自己身上,時不我待,捨我其誰,這是持久戰,是人民戰爭,我們要和這些精神上的“還鄉團”,鬥爭下去!死磕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