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槍將董平：水滸傳裏最無恥的變色龍_風聞

文：陳良

　　雙槍將董平，是梁山泊五虎將之一，小説裏稱讚他，“真乃英雄蓋世，謀勇過人”。除了武功高強，董平還心靈機巧，三教九流，無所不通，品竹調絃，無有不會，山東、河北皆號他為風流雙槍將。

　　有道是，英雄愛美女，董平也不例外。東平府知府（太守）程萬里有個女兒，長得十分漂亮，董平有意娶她為妻，幾次託人去求親，程萬里不允。董平為此不高興，心裏很鬱悶。程萬里是東平府最高行政長官，董平是東平府兵馬都監，儘管文官程萬里是武官董平的領導，可是兩人級別相同，雙方結親算是門當户對。為什麼程萬里多次拒絕董平求婚，到底是有意考驗他，還是懷疑他的人品？

　　當宋江率領梁山人馬準備攻打東平府的時候，董平卻再一次派人去提親，依然遭到了程萬里的婉拒。程萬里回話説：“我是文官，他是武官，相贅為婿，正當其理。只是如今賊寇臨城，事在危急，若還便許，被人恥笑。待得退了賊兵，保護城池無事，那時議親，亦未為晚。”程萬里這話説的在理，連董平也不得不承認：“説得是。”不過，董平心裏打鼓，因為他心知肚明，程萬里是在賊寇臨城需要他保護城池的情況下，才同意退了賊兵後議親的，或許只是一個緩兵之計，日後恐怕會變卦。

　　董平率領兵馬出城迎戰，見到宋江，便義正詞嚴地怒罵：“文面小吏，該死狂徒，怎敢亂言？”説完，舉起雙槍，直奔宋江。林沖、花榮兩人出馬應戰，隨後佯敗。董平拍馬追趕，最後中了埋伏，被兩個梁山女將所俘獲，用麻繩背剪綁了。董平被押去見宋江，宋江趕緊為他鬆綁，納頭便拜，還叫他做山寨之主。當然，這是宋江的一貫伎倆，只要見到被俘的官軍武將，他總是納頭便拜，動不動就叫人家做山寨之主，好像山寨之主的位置是他囊中之物，可以隨便送給人家。

　　成為俘虜的董平，沒有經歷多少心靈的痛苦，馬上就歸順了宋江。當宋江説出“特來東平府借糧”的時候，董平居然不假思索，當即回應道：“程萬里那廝原是童貫門下門館先生；得此美任，安得不害百姓？若是兄長肯容董平回去，賺開城門，殺入城中，共取錢糧，以為報效。”

　　轉瞬之間，董平真是判若兩人。剛才還痛罵人家宋江，現在卻向人家示好，並表示“賺開城門，殺入城中，共取錢糧”。當晚還找人家程萬里提親，要娶人家的女兒，這下卻罵人家是禍害百姓的“那廝”。

　　同樣是一個人，説話的態度怎麼變化這麼大呢？

　　答案恐怕在於：屁股決定腦袋，腦袋決定嘴巴。

　　董平罵宋江的時候，他的屁股坐的是大宋東平府兵馬都監位置，所以在他眼裏宋江是犯上作亂的該死狂徒；而他被戰敗被捕後就成為宋江的俘虜，誠如他自己所説：“小將被擒之人，萬死猶輕。若得容恕安身，已為萬幸。”這時候，就是借他十個膽，也不敢罵宋江。甚至，為了有立功表現，他還向宋江表示要賺取城池。

　　同理，當初董平託人向程萬里求親，是把自己擺在一個“準女婿”的位置，肯定對人家説了不少好話。那時候，董平絕不會認為程萬里是禍害百姓的狗官，也不會覺得他原為童貫門下門館先生不光彩。其實，董平三番五次向程萬里求親，未必只看中人家女兒漂亮，或許還看中人家官居一府太守，在朝廷有過硬的靠山。既然程萬里原是童貫門下門館先生，那麼他與童貫的關係非同尋常。童貫何許人也？他是當今皇上宋徽宗的大紅人，大宋樞密院樞密使，相當於中央軍委主持工作的首長。假如董平成為程萬里的女婿，憑着他個人能力，還有老丈人與軍委首長的關係，他自然能夠平步青雲，飛黃騰達。正如小品《不差錢》裏丫蛋爺爺所説，憑着丫蛋個人才藝，還有畢姥爺這層關係，不得獎都不成。董平或許原指望借程萬里的關係，將自己引上“星光大道”。 很可惜，他的屢次求婚，都遭到程萬里的婉拒，即便梁山好漢兵臨城下，他趁機帶有脅迫性地提親，也沒有得到爽快的答應。可以想見，董平心裏是多麼窩火。所以，當他成為宋江俘虜的時候，將程萬里臭罵一頓，也是情有可原的。

　　到底程萬里是不是禍害百姓的狗官，咱們不能聽信董平一面之詞而作出結論，也不能因為他原是奸臣童貫的門館先生，就認定他也是一個壞人，要知道抗金英雄韓世忠也曾經是童貫的部下呢。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看一個人好壞，需要全面考察他的所作所為，才是科學的態度。程萬里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角色，小説對他沒有過多的描述，咱們暫且不對他作出什麼結論。不過，程萬里的下場非常悲慘。董平引領梁山人馬賺開城門，他徑奔程萬里私衙，殺了人家一門老幼，只留下她的女兒，強行搶奪她，逼她與自己成婚。娶程小姐做媳婦，卻將她全家人口趕盡殺絕，這讓程小姐情何以堪？如此心狠手辣，配做人家丈夫麼？！至於董平強娶了程小姐，婚後是否幸福美滿，這裏不作探討。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理解，董平的言行前後不一致，主要是隨着處境或位置的變化而變化，由此可以得出“屁股決定腦袋”、“腦袋決定嘴巴”的結論。不過，腦袋也不完全由屁股決定。有時候屁股還是坐在原地不動，由於別的因素介入，腦袋和嘴巴也會跟着轉變，當即呈現出另一番嘴臉，説出另一番話來。比如，林沖被髮配到滄州牢城營的時候，就遇到如下情景：

（林沖與眾人）正説之間，只見差撥過來問道：“那個是新來的配軍？” 林沖見問，向前答應道：“小人便是。”那差撥不見他把錢出來，變了麪皮，指着林沖便罵道：“你這個賊配軍，見我如何不下拜？卻來唱喏！你這廝可知在東京做出事來，見我還是大刺刺的。我看這賊配軍滿臉都是餓紋，一世也不發跡！打不死，拷不殺頑囚！你這把賊骨頭好歹落在我手裏，教你粉骨碎身！少間叫你便見功效！” 　把林沖罵得“一佛出世”，那裏敢抬頭應答。眾人見罵，各自散了。

　　林沖等他發作過了，去取五兩銀子，陪着笑臉，告道：“差撥哥哥，些小薄禮，休言輕微。” 差撥看了，道：“你教我送與管營和俺的都在裏面？” 林沖道：“只是送與差撥哥哥的；另有十兩銀子，就煩差撥哥哥送與管營。”差撥見了，看着林沖笑道：“林教頭，我也聞你的好名字，端的是個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雖然目下暫時受苦，久後必然發跡。據你的大名，這表人物，必不是等閒之人，久後必做大官！”

　　讀了上面兩段文字，不難發現，同樣是一個差撥，先後判若兩人，説話迥然不同。面對同一個林沖，他先是罵人家“賊配軍”、“滿臉都是餓紋，一世也不發跡”；稍後卻説人家“端的是好男子”，“必不是等閒之人，久後必做大官”，還説“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

　　差撥説話如此自相矛盾，莫非吃錯藥了？沒有，那是因為他得了林沖的銀子。差撥説想是高太尉陷害了林沖，是不是出於正義感，而為他鳴冤叫屈呢？不是，絕對不是。如果林沖沒送銀子給他，他便認為林沖絕不是好人，在他看來林沖之所以被髮配充軍，是因為“在東京做出事來”，自身出了問題；即便他明知林沖受了天大的冤屈，也不會給予絲毫的同情，除非得到五兩銀子的“常例”。

　　由此看來，嘴巴只是一個發聲的器官，到底説出什麼話，主要聽從於腦袋支配，而它本身並不能隨心所欲，想説什麼就説什麼。從嘴巴角度講，它是一個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器官，只能與腦袋隨聲附和。那麼，腦袋又受什麼支配呢？以董平的的表現看，正確的答案是，屁股往往決定腦袋。但是，為什麼屁股有時也決定不了腦袋？以差撥的表現看，正確的答案是，利益通常決定腦袋。為什麼利益決定腦袋呢？因為人是趨利避害的動物，其言行具有趨利的選擇性，説話做事主要考慮對自己是否有利，這是人性自私的一面所決定的。

　　屁股決定腦袋也好，利益決定腦袋也好，都是不太好的文化傳統。這兩種文化傳統，從古到今一直支配着人們的語言表達和行為方式，並不因為科學技術的發達而逐漸淡出。在當下，從生活小事到天下大事，人們總是眾説紛紜，莫衷一是。比如，老百姓説現在房價太高，房地產商卻説房價不高，這便是典型的“公説公有理，婆説婆有理”、屁股決定腦袋的説話方式。又如，對於歷史驗證過的普世價值或普世原則，有人認為同樣能夠適用中國，而有人則認為不合國情，絕對不能搞。為什麼各執一詞，相互矛盾呢？魯迅先生説：“曾經闊的要復古，正在闊的要維持現狀，未曾闊的要革新。大抵如是！”還是利益決定腦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