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獎得主斯蒂格利茨:關於中美貿易爭端的幾大謬論_風聞
高老庄朱刚烈-“于是我们继续奋力向前,逆水行舟。”2019-08-03 19:35
作者丨萊斯利·P·諾頓 出處丨巴倫
8月1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再次以一條突如其來的推文攪動市場。他在推文中宣佈,將從9月1日起對中國另外3000億美元輸美商品加徵10%的關税。受此影響,紐約三大股指回吐當日早先漲幅,全線收跌。今天的亞洲股市也普遍表現低迷。中國上證綜合指數收盤下跌1.41%,深證成指下跌1.42%。
從板塊看,對國際貿易和全球經濟增長最為敏感的公司股票在特朗普再次發出關税威脅後受到的打擊最大,特別是把中國作為部分產品製造基地的美股零售股大幅下挫。摩根士丹利財富管理公司(Morgan Stanley Wealth Management)首席投資官莉薩·沙萊特(Lisa Shalett)認為,如果貿易緊張局勢進一步升級,此前沒有遭受重創的美股科技股也難倖免於難。
《巴倫》認為,特朗普的關税威脅只會令中美貿易談判進一步複雜化,破壞雙方共識。Matthews Asia投資策略師安迪·羅斯曼(Andy Rothman)認為:“與前幾輪一樣,下一輪增加的關税將主要由美國家庭承擔,因此很難看出它將如何迫使北京簽署一項貿易協定。”
《巴倫》此前曾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斯蒂格利茨就中美貿易問題進行專訪。在斯蒂格利茨看來,美國挑起貿易爭端的前提是荒謬的,“中國的增長是以美國為代價的”亦是謬論。而且,他認為,從長遠來看,如果貿易爭端持續,美國經濟將發生逆轉,而中國對於宏觀經濟的掌控力更高。
全球化最近受到了強烈挑戰,因為美國和中國捲入了一場貿易爭端,歐盟解決了英國脱歐問題,而世界貿易組織法庭作為貿易爭端的最終仲裁者,仍然存在人手不足的危險。《巴倫》採訪了《全球化及其不滿》及其續集《重温全球化及其不滿:特朗普時代的反全球化》的作者約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Stiglitz),瞭解經濟冷戰可能將如何展開。
2002年,斯蒂格利茨出版了第一本書,反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自由放任政策。一年前,他因在信息如何影響市場方面的研究而獲得諾貝爾獎。在這場內容廣泛的對話中,這位哥倫比亞大學教授、比爾·克林頓(Bill Clinton)總統的前經濟顧問就比特幣、歐元的未來以及中國的選擇發表了他的看法。
巴倫:貿易爭端是如何展開的?
斯蒂格利茨:這場圍繞中美鉅額雙邊貿易逆差爭端的前提非常特殊。我們的假設是,美國比其他任何國家都更好、更有效率,如果我們的出口不超過進口,那麼中國一定是在作弊。任何經濟學家都會説這個前提是荒謬的。
我們生活在一個多邊全球體系中,當我們的儲蓄少於投資時,就會出現貿易赤字。而且,由於2017年12月結構非常糟糕的税單,再加上1月份的支出賬單,財政赤字和貿易赤字正在大幅上升,無論我們簽署什麼貿易協定,情況都會變得更糟。
比如,如果我們不從中國進口服裝,我們也會從斯里蘭卡、孟加拉國和越南進口,這並沒有使美國的服裝工人的生活變得更好,而且我們的消費者也會因為成本稍微高一點而變得更糟。如果中國同意購買幾千億美元的美國石油或天然氣,而不是從其他國家購買,那麼其他國家就會把石油和天然氣賣給目前正在從其他國家購買石油和天然氣的第三方,全球需求和供給沒有變化。
**巴倫:**你説“前提”時用了複數形式,人們還誤解了什麼?
斯蒂格利茨:一個更普遍的謬論是,中國並不是一個重要的經濟體——30年前,誰能想象一個人均收入只有150美元的國家會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比美國還要大?中國已經讓7.5億人擺脱貧困,這是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全球事件之一。
另一個謬論是,中國的增長是以美國為代價的。事實上,它創造了更多高收入的消費者來購買更多美國的商品,我們希望貿易能讓每個人的生活水平都得到提高。
接下來是中國的科技旨在縮小與世界其他國家之間技術差距的2025戰略,唐納德·特朗普總統認為這是不公平的貿易行為。但貧窮國家渴望縮小與發達國家在資源和知識方面的差距並不是不公平的,知識產權爭議的性質已經改變,今天,它更多來自那些(與中國企業)合資經營並且分享技術的(美國)企業。更關鍵的一點是,中國並沒有強迫任何美國公司進入中國。
中國真正展現出挑戰的是在人工智能領域,但他們不是在竊取知識產權,而是就站在前沿。他們的優勢在於他們沒有我們這樣的隱私限制,但是我們也沒有歐洲那樣的隱私限制。
巴倫:中國將如何應對貿易爭端?
斯蒂格利茨:中國被自己的歷史淵源和國內政策所逼迫,將不得不做出回應,但是這種回應如果不被視為安撫美國的綏靖政策,那麼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奏效。在鋼鐵業談判的某個時刻,商務部長威爾伯·羅斯(Wilbur Ross)進行了一些談判,並拿出了一個解決方案,但特朗普説,“我想加一個關税”。對於一個如此無知的人來説,除了放棄自己的發展軌跡,中國可能無法做任何他可以接受的事情。
還有一種可能性是中美雙方領導人會面解決此事(編者注:本文最早發表於2018年10月,今年6月,中美領導人已經在G20會議期間舉行了會面),就像美朝之間爭端升級後,特朗普與金正恩會面一樣。當時美朝領導人會面簽訂了一個沒有實質內容的協議,而這實際上是朝鮮的勝利,而不是美國的勝利,但特朗普也在聚光燈下亮了相。因此,中國可能會同意開放其保險市場等等,雙方都宣稱取得了勝利,但基本面並沒有得到改變。部分原因是雙邊貿易逆差不是一個需要解決的根本問題,而我們在意其實是多邊貿易赤字。
**巴倫:**中國有什麼選擇?
斯蒂格利茨:中國有更多工具可以使用:他們可以切斷稀土供應。他們可以對在中國經營的美國公司徵收臨時税,請記住,有數千億美元的美國資產在中國,這是一個自然而然的人質。對我來説,很難相信這場貿易爭端不會蔓延到政治,比如朝鮮問題上的合作、南中國海問題上的主張,以及聯合國在中東問題上的合作。即使中國對於這些特定領域沒有強烈的興趣,但它也知道自己有討價還價的能力。
有人説中國經濟增長正在放緩,因此無法經受住一場貿易爭端,我對這種説法感到驚訝。從中國的角度來看,衝擊是非常短期的。如果這場真正的貿易爭端持續很長一段時間,(美國經濟)將發生逆轉。大多數分析師已經預計2019年和2020年經濟會放緩。此外,中國還有更多的工具來刺激經濟,它對於宏觀經濟的掌控力度也更高。
**巴倫:**這是全球化的終結嗎?
斯蒂格利茨:沒有。問題不在於全球化本身,而在於我們處理國內問題的方式。美國應該意識到,當你與發展中國家開放貿易時,美國對非熟練勞動力的需求會下降,導致工資降低,失業率上升,或者兩者兼而有之。這會導致非工業化,如果市場不進行結構調整,沒有政府的幫助,很多人就會不開心,會受苦。我們本應該做得更多,有些國家做到了,但我們沒有。因此,我真的要將此歸罪於國內政策和那些反對貿易調整援助的人。
特朗普説全球協議對美國不公平,這很荒謬。它們是由美國編寫的,或者更確切地説,是由我們的公司編寫的,它們以犧牲發展中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工人的利益為代價,賦予它們優勢。我們需要更好的國內管理和更好的協議,有時你會聽到這樣的表態:面對全球化,工人將不得不接受更低的公共福利、更低的社會保障和更低的工資。但是,如果他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變糟,我們又怎麼能過得更好呢?
**巴倫:**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斯蒂格利茨:這是一個政治問題。兩黨都存在問題,共和黨被特朗普的保護主義意識形態壓得喘不過氣來,以至於他們放棄了有關預算赤字和自由貿易的所有原則,正在成為一個帶有種族主義和仇外色彩的機會主義本土主義政黨ーー這是一種奇怪的演變。
現有體制是傾向於全球化和全球責任的,它在民主黨內以一種不那麼醜陋的方式展開,他們關注保護就業和提高工資。我希望民主黨人能夠接受這一點,並在社會保護、平等和就業等方面設置一個更加廣泛的議程。如果在民主黨內占主導地位的進步議程獲得成功,那麼我們將能夠以一種更加公平的方式管理全球化,而不是退出全球化。
**巴倫:**你關心的是世界貿易組織。
斯蒂格利茨:現在的重點是保護全球化不被瓦解。世貿組織是一個爭端解決機制,在任何貿易協定中都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很快,世貿組織上訴法院就會由於法定人數不足而無法運作。特朗普已經否決了任命新法官。如果他不改變主意,我希望世界其他國家能團結起來,大聲説出我們必須提這樣一個問題:歐元還能生存下去嗎?
答案還是需要追溯到政治。歐元區能夠改革嗎?如果不進行改革,歐洲很可能會從一個危機走向另一個危機,經濟增長緩慢。這會帶來很高的超出危機邊緣的可能性。下一個邊緣顯然是意大利,該國多年來一直停滯不前,歐元沒有給他們任何擴張的空間,而且意大利的政治形勢正在急轉直下。他們理所當然地將許多問題歸咎於歐元,畢竟在過去,他們還可以調整利率和匯率。
**巴倫:**你認為歐元解體的可能性有多大?
斯蒂格利茨:一方面,歐洲計劃的承諾非常堅定,另一方面,許多人堅信歐元對他們不起作用,即使是在德國的主導下,歐元對他們也不起作用。我沒有看到任何一個單一危機會讓歐元傾覆,但是,即使在每一次危機中,如果歐元區國家像希臘一樣最終嚥下自己的驕傲,接受十年的蕭條,它們脱離的可能性只有10%,但隨着危機一次又一次疊加,累積的可能性就會變得非常高。把歐元放在其他壓力背景中來看,它最終將被終結,移民危機已經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巴倫:**最後,你對比特幣有什麼看法?
斯蒂格利茨:我們已經有一種很好的貨幣,它叫做美元。它是一個很好的價值儲存手段,它是一種很好的交換媒介。比特幣不是一個好的價值儲存手段,也不是一個好的交換媒介,看看它的波動就知道了。人們喜歡它的唯一原因是它是加密的,有助於逃避和犯罪。如果它因此變得重要,政府將關閉它。它活在借來的時間和技術的亢奮之中。
**巴倫:**謝謝,約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