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變革者_風聞

原創： 我是憶湄  秦朔朋友圈

曾遇到過一個很有意思的創業者，草根出身，做着最前沿的事，卻對任何躍躍欲試想來合作的大機構都敬而遠之。他的原因也很簡單，既然要做一件“革命”的事，就少和既得利益者合作，他們身上都掛着包袱，不僅難做成，甚至還會有“光腳”的革命戰友被“穿鞋”的腐化的風險。他對拋來橄欖枝的投資者也極其謹慎，一旦被指手畫腳，對“革命”而言，也是一種危險的訊息。

這年頭聽到“革命”兩字多少是有些帶感的，似乎有一種“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的既視感。1978年以後社會上流行的是“改革”，而在此之前，全國上下講的才是 “革命”。

你知道這是一個資本的時代，創始人口中漂亮的故事和過目不忘的聰明都能吸引人，但當中有多少是真心肯為目標賣命的，有多少僅僅只是喜歡“成就”而已，市場經濟下後者不可避免地要被異化。

但真正的變革者是很不一樣的——就像淤泥裏你懷念不染，浮誇社會里你喜歡淳樸，浮躁時代你碰到踏實的人覺得就是好啊，能讓心頭那麼一震，就是這種不一樣**。**逐利時代裏別人是花團錦簇，爭奇鬥豔，他們卻像是亭亭淨植，不蔓不枝。

我想到連續創業者王興，據説他是那種小時候會因為老師多給了分數而主動找到老師扣掉分數的人，儘管這會影響他的成績排名。高考前大家都在拼命學習，但他每次都參加黨章學習小組活動，但後來卻沒有入黨。老師覺得很奇怪，他説暫時還不想入，只是想了解下共產黨的發展歷程。老師評價他是那種，求真知而不功利的人。這無疑也是變革者的特質——要做成的是事，而不是成就自己。把自己看得不大，而把事看得很大。畢竟成功學抵達的高度是很有限的。

這並不是説要和名利斬斷關係，和慾望撇清界限，相反那或許是最深廣的慾望，要求得真知，要地動山搖，要在歷史佔一席之地，那就得先經歷漫長的苦刑。在此之前，可能人生的意義已經想了幾百遍，想透了，其他都可以讓步，唯獨這個不行。**失去該失去的，人才是最自由的。**所以真正的變革者都是很確鑿的人，而不是嘴上逞着強背後還留着一堆懸念的。

變革者對哪個時代來講都屬於奢侈的靈魂。但我反對將他們封神，因為他們也是從凡人迭代而來，有生而為人的軟弱和掙扎。因為人總是矛盾的動物，要失去世俗意義上多少東西，才不會失去精神意義上的這個“我”，內心都是會撕扯的。可他們也相對有更強的人格、更強的內在價值觀，才能長久抵禦外界誘惑對他們的一次次的分化和瓦解。

成為變革者不僅是“天性所在”，更是“取捨而來”，這才讓我覺得珍貴。

100多年前的變革者梁啓超，在歷史動盪和斷裂之時，25歲捲入百日維新，失敗後流亡到日本繼續救國事業，他還是中國第一代報人，創造過新文體，是個思想者。**可當年當中國這個泱泱大國從樂土跌入地獄，他也屢次想跳海而死。****那時候有點血性的國民都想蹈海殉國，陳天華就是一個。**可梁啓超還是在“千年未有之變局”中挺了過來，相信中國不會亡國，奔走動員，斷然復興。

如今的華為已然收穫太多讚歎，但要去看任正非的內部講話，他會説他這十年來天天想的是失敗，對成功視而不見，也沒有什麼榮譽感自豪感，而是危機感，也許就是這樣才活了十年。失敗這一天一定會到來，這是他從不動搖的看法，這是歷史規律。而在2000年前，他説自己還是抑鬱症患者，多次想自殺，因為無法承受這麼大的壓力。

而王興，或許是中國公開失敗經歷最多的創業者，歷經磨難，但一直堅持。他講真正的企業家精神，就是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麼，想着如何實現它，不管自己現在有什麼，哪怕手上什麼都沒有——這大概是他身上最本質的東西，可這種東西並不是與生俱來的。幾年前他的一位朋友要去採訪馬化騰，他問王興有什麼想問馬化騰的，王興説，他是怎麼堅持下來的？那時候，他確實還沒有那麼確定。

講這些不會被歷史高光的小片段，就是想説別把成為變革者，看做和凡人毫無瓜葛的事，在一個大國崛起，利益重新分配的時代轉折點，遍地英雄皆凡人。

往前推20多年，50-70後這批中國人，創造了目前中國幾乎所有的商業場景和邏輯，也經歷了野蠻生長的財富爆炸。往近了講，最近爆火的電影《哪吒》，就是導演餃子在30歲那年棄醫從影，銷聲匿跡10年後上演的逆天改命。影片裏説，生而孤獨，從不認命。就算是從小被砸到了多好的命，整個一生也不會是百分之百順遂的，所以至少革自己的命，也是每個人總得試一試的路。

王爾德有句話我很喜歡，一副沒有烏托邦的地圖是不值得一看的，因為它漏掉了那個人性永遠存在的國度。人性一旦存在，它將會尋找並發現一個美好的國度，然後朝着它揚帆駛去。

所以從人性的角度，凡人都有可能成為變革者，從改變自己的命運開始着手；變革者其實都是平凡的，他們都有過猶豫彷徨的時刻，但他們逐漸克服了人性的弱點；曾經再輝煌的變革者也會重新成為凡人，甚至是被革命的對象，柳傳志、張瑞敏這些上半場的英雄被如今的年輕人看作是舊世界的“物種”，於是他們又成了“自我革命者”。在變革的中國，變革者是一個和年齡、階層、背景無關的概念。

如今這個世界比我們想象中寬闊。

這種寬闊一方面是，浮躁淺薄的輿論總習慣用簡單粗暴的標籤覆蓋現實和人性的一切褶皺，告訴你時代認定的成功是怎樣的，但總有出乎意料之外的人出現，提醒你別忘了心中還埋藏過理想。另一方面，我們的生命曾經充滿了各種目的和意義，但人不必是多功能的，什麼發財升官讀書生活樣樣都精通，人不是必須要蹲在社會規定範圍內蜷出規定形狀的，因為其實這個世界真沒有那麼多的規矩，要敢要先，凡牆皆是門；背上包袱，凡門皆是牆。

我還記得一位美籍教授曾在飯桌上激動陳詞，他説我們是真的幸運，生在這個時代，我父母這一輩一生都在打仗，經歷了大大小小超過十次戰爭，如果早生30年，我能做的事完全不同，如果不是我有幸來到中國，參與中國的發展，更不可能有機會參與到歷史的進程中去……這個時代好像是在人們和更好的世界之間起到了温柔的彌合作用，而時代也是因為有了這些悄悄的頑強存在的凡人變革者，才變得未艾方興。

不是每個凡人都要扛下變革的重擔，但至少，當自由之門打開，你不是總被推着走的那一個，你有權利選擇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