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看見人誇優雅,到底啥樣才算是優雅?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19-08-05 19:54
讚美時,優雅這詞很常見,而且遍及各領域。設計很優雅。動作很優雅。打球很優雅。
優雅是什麼?簡單拆字:優美高雅。
優美是什麼?王國維先生概括得好:“若吾人與審美對象無利害關係,又毫無生活之慾存在,則此時吾心寧靜之狀態,名之曰優美之情,而謂此物曰優美。”寧靜、無慾的美。
高雅是什麼?百科説:表現受過良好教養的高尚舉止或情趣。
故,優雅可以理解為,寧靜+無慾+有情趣的美?
英語和法語,優雅都是elegance。英語維基的意思:優雅就是效率與簡潔之美。法語維基煽情得多,但意思差不多:優雅滲透在簡潔與豐富之中。大概,elegance優雅,就是言簡義豐吧?
查德·佩林在2006年的一個論文裏説,優雅的數學證明應當**簡潔、精確同時有建設性。**迪奧説他跟羅貝爾·貝格學到了,簡潔了,優雅自然來。
我在IMDB一找,發現有人列了個優雅演員的單子。第一位是伊麗莎白·赫莉,第二位是女王凱特·布蘭切特,第三位是歐嘉·科瑞蘭蔻。我又查了查她們的身高:赫莉173公分,女王174公分,科瑞蘭蔻175公分。
我喜歡凱特·鄧寧斯,但喜歡她的都誇她烈焰紅唇好身材(以及毒舌,當然那是Max的角色加成了),好像沒人説161公分的她優雅……
法國葡萄酒有兩個標誌性的瓶子。波爾多的以陽剛著稱,線條剛硬些,有肩;勃艮第的以優雅聞名,線條纖長柔和些。
克里斯蒂安·迪奧二戰後搞出了一個“New Look”,號召優雅。最著名的設計是A字裙:幾何形態,纖瘦修長。
足球運動員被説優雅的,一般是齊達內居首,沒什麼人説馬拉多納優雅的——齊達內185公分,老馬不提了。
籃球運動員被説優雅的,1970年代的冰人格文、J博士和天勾,1990年代的滑翔機和格蘭特·希爾,21世紀初的麥蒂。
所以,優雅=瘦長嗎?好像有點道理。谷崎潤一郎引過齋藤綠雨一句話:“風雅即是寒。”魯迅先生吐槽過舊文士,“願秋天薄暮,吐半口血,兩個侍兒扶着,懨懨的到階前去看秋海棠。”一正一反,果然傳統上,優雅與清寒、簡潔、瘦有關。大概,高挑的人,視覺上會顯得纖長瘦些?所以,靜態的優雅=簡潔寧靜的瘦長?
説動態。網球運動員被説優雅的,奶牛大概是第一。納豆與奶牛捉對廝殺許多年,但沒什麼人説納豆打法優雅——這就不能拿身高説事了:奶牛和納豆身高是一樣的。還是跟動態有關。
納達爾的自傳裏,提過他與奶牛的風格對比:納豆的正手擊球彷彿炮彈;而奶牛的技術動作一如其名——費德勒在古德語中,意思是“羽毛商人”。他的動作的確有如行雲流水,揮灑自如,擊球如揮羽毛。輕盈,但是精確。
巴喬不夠高——174公分——但意大利人都説他夠優雅。1998年世界盃對智利隊,他助攻維耶裏的一個接馬爾蒂尼長傳凌空輕挑,被意大利媒體形容為“親吻了一下足球”。親吻是輕盈的。優雅應該是輕盈的。
前頭説了,優雅是簡潔+豐富。輕盈與簡潔是掛鈎的:不用調動太複雜的資源,踏水無痕地解決。
齊達內、雷東多、巴喬、皮爾洛這些久被讚美優雅的大師,論華麗肯定不如羅比尼奧、德尼爾森們。但他們都有輕盈簡潔,化繁為簡的能耐。西班牙媒體近年來的優雅標杆是伊涅斯塔——不高,可以很華麗但不貪,很輕盈。這不近來遊戲和紀錄片都愛找他合作呢……西班牙語媒體有個説法:伊涅斯塔和齊達內的共同之處是,他們的慢動作比正常速度動作還好看。
麥蒂論動作的繁複,不及科比與皮爾斯;論襲籃的漂亮,不及他表哥。但為什麼大家公認他優雅呢?高挑、舒展、纖長,以及,隨時隨地不受拘束地,可以起跳將球投出去——雖然命中率不算最高,但當他投中時,你會記住,“他好像很輕盈地就射中了一個,別人得很艱難才投得進的球!”就像齊達內可以長腿一伸,把一個高難度的球輕柔地停穩似的。
這也許是高挑的人容易顯得優雅的緣故:高挑,配以精確與輕盈,做什麼事都顯得舉重若輕。
所以,大概,這就是優雅的達成條件:**靜態時,纖長寧靜高瘦;****動態中,輕盈、簡潔又精確。**甚至不需要快,只需要瞭如指掌、遊刃有餘的,寧靜的自如感。
帕特·萊利曾形容1980年湖人三當家賈馬爾·威爾克斯很優雅,“投籃如雪落竹葉”。很巧,白居易寫過這麼句詩——我估計萊利不知道白居易,但他們的感受,應該是類似的:“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這句詩描寫的場景,以及這句詩本身,都很優雅。在我印象裏,也包括《殺死比爾》裏,劉玉玲在雪地裏,橫刀看着烏瑪·瑟曼的這一下。
用來描繪費德勒的一個揮動羽毛般的反手穿越、齊達內一個舉重若輕的凌空停球、皮爾洛一個直達核心的高飄斜長傳、伊涅斯塔一個從人羣中脱出的小跳變向、麥蒂的一個橫移步急停拔起空中側身遠射,好像也可以的。
感官這東西,許多時候,就是共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