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我,他不愛我,他愛我,他不愛我……”_風聞
大牧_43077-2019-08-05 14:01
“他愛我,他不愛我,他愛我,他不愛我……”李子
雛菊,Daisy。説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我想起的是一瓶香水的樣子——二十歲那年決定給自己買的第一瓶香水,是 Marc Jacobs 的 Daisy,雛菊。方形帶弧度的玻璃瓶身透着淡淡的金色,兩朵塑膠小白花簇擁在一起的瓶蓋,可愛的樣子能輕易抓住一顆平凡又俗氣的少女心。 雛菊並不是最好聞的香水,前調有點青草味兒,彷彿夏日雨後的自然氣息,然後是類似於梔子或者茉莉的簡單花香。萬惡的資本主義時尚產業靠着鋪天蓋地的廣告和文案渲染着雛菊的少女感,這瓶賣相好看的香水也總是擺在機場免税店的顯眼位置。但是少女們呢,誰又會為了自己的青春煞有介事地噴香水呢?雛菊,Daisy。圖片:böhringer friedrich / wikimedia
平凡卻永恆之美
真正的雛菊(Bellis perennis),其實是沒有太多香味的。若一定要説,在雛菊綻放的春天,路邊隨意採一把雛菊聞一聞,會有一絲絲屬於菊科植物的清香味兒。
雛菊作為野花,或許是最有名的野花,大概還是因為它平凡到一筆能畫出的樣子,經典到你不可能沒見過。
黃芯小白花。圖片:John Desjarlais / flickr
小學寫作文的時候,總會有這樣的句子:“路邊的草坪上開着星星點點的小白花。”這種小白花多半就是雛菊,或者被喚為雛菊的相似物種。
路邊的小雛菊。圖片:Willow / wikimedia
雛菊的學名 Bellis perennis,字面上是“永恆之美”的含義,卻是花中最平凡普通的一種。大約10~20釐米高的植株,柔軟有毛的葉子貼地生長,花朵是一個頭狀花序,中間的黃色管狀花若是放大來看,和許多菊科植物一樣,排列成斐波那契數列的樣子。舌狀花,也就是我們説的“花瓣”,白而纖細(偶爾也會有粉色),若是路邊的野花,大多是單瓣的長上一圈。園藝栽培種可以弄出比較誇張的重瓣,甚至遠看上去像個花球。花球狀的園藝種。圖片:Spangles44 / flickr
雛菊原產於歐洲,現在在許多地方都不經意地生長着。早春的時候,萬物尚蕭瑟時,雛菊早早地便從新綠的草叢中萌出,即使在英國這種陽光不甚豐富的地方,雛菊也能星星點點地綴滿平原和山丘。英語裏的 Daisy 源於古盎格魯-薩克遜語言中的 daes eage,也就是“day’s eye”,大概得名於白晝開放、夜裏收起花瓣的樣子。英國中世紀詩人喬叟在他的詩中歌頌了雛菊,稱它為“白晝之眼”。
圖片:Tom.k / wikimedia
真真假假的雛菊
不過,這種平凡又常見的花,在不太擅長命名(即沒有系統命名法)的古人那裏,究竟是什麼身份還不可知。在德語區,雛菊在各地方言裏有不下100個不同的叫法;而 Daisy 這個名字,以及法語裏的瑪格麗特(Marguerite),也用在了許多看起來非常相似的野花上。據考證,喬叟詩裏的雛菊,恐怕就是另外一種 Ox-eye Daisy,我們現在稱為“法蘭西雛菊”或者“牛眼菊”。
花開肆意的法蘭西雛菊。圖片:Navaneeth Krishnan S / wikimedia
這種“雛菊”並不屬於雛菊屬(Bellis),而是濱菊屬的濱菊(Leucanthemum vulgare),原產於歐洲,同樣是野草,不過最盛於夏季。單看花,雛菊和濱菊真的非常相似,只是濱菊更大、更顯眼一些,舌狀花更長、帶痕,中間的黃色管狀花上的花序更密、更多。濱菊的植株也更高更粗,莖上有互生的葉;花從後面看,所謂“花萼”的總苞也有一些區別。
對,就是這個角度。注意看總苞片輪數:左邊為雛菊,右邊為濱菊。圖片:wikimedia
濱菊作為野草,從歐洲擴散到了北美之後,成為了一種入侵植物。開滿山丘草場的白花,對於牧業是一個災難——牲畜並不能食用,且菊科植物的頑強屬性,也讓它們難以被根除,帶來了不小麻煩。還有一種瑪格麗特菊(Marguerite daisy),因為名字中的 Marguerite 而經常被弄混。它其實是木茼蒿屬(Argyranthemum)下的一種花,植株高大、香味濃烈,原產於北非的加納利羣島,頗有一些異域風情,是法國王室和巴黎園丁們喜愛的栽培種(至於英國,這種喜旱喜光的植物就不要想了……)。
充滿異域風情的木茼蒿 A. frutescens。圖片:Fir0002 / wikipedia
最後一種則是我們所説的洋甘菊(Chamomile),是母菊屬(Matricaria)下的植物。個子和雛菊一樣嬌小,黃色的花芯(管狀花)略微凸起,舌狀花短小,且一株上面會分岔成許多朵花。它的味道很獨特,常常用來泡茶、做精油等等。
洋甘菊有着微甜的香辛料味。圖片:Fir0002 / wikimedia
故事中的雛菊
關於雛菊的記載可以追溯到公元前的克里特文明。羅馬時期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的《自然史》(Naturalis Historia)中就寫到了雛菊,“草地上開的白色小花,有點透紅色,和艾草一起有療效”。雛菊在從前被廣泛用作草藥,傳統醫學中用於止痛、止血;羅馬軍隊中的軍醫會用雛菊的汁水泡紗布用於包紮。雛菊的葉和莖帶點苦味,但也是能吃的(沒吃過,推測應該有茼蒿味兒)。當然,傳統醫學中關於雛菊食用的療效就沒辦法驗證了(大概是因為一些皂素的存在吧)。
細嫩的雛菊葉。圖片:Gerry Carr / GoBanty
人們愛的,還是雛菊簡單又清新的樣子,把它和純潔、美麗的年輕女性和小孩子的形象聯繫在一起。羅馬傳説中,女神貝拉迪斯(Belides)本在森林裏和小夥伴愉快玩耍,結果被花園之神費圖納斯(Vertumnus)看上。女神不從,變成一朵不起眼的雛菊藏了起來。而在凱爾特人的傳説中,死去的小孩的靈魂會播散在原野上,開出一片片白色的雛菊花。然而讓雛菊少女心爆棚的,還是它傳説中算命的功效。這個風潮是英國維多利亞時期流行起來的,那時候人們開始崇尚浪漫戀情,卻依然囿於男女授受不親的社會規制無法多打交道。少女們會摘一朵雛菊(至於是哪一種雛菊就不得而知了),把一片片花瓣摘下,“他愛我,他不愛我,他愛我……”地期盼着一個讓人心花怒放的結果。
結果不如意呢?當然是換一朵了,反正採也採不完,對吧?圖片:Sheldon Navie / Queensland Government
詩人繆塞(Musset)的一首《雛菊》,全篇沒提雛菊,卻滿是這惴惴不安的暗戀。“我愛着,只我心裏知覺,不必知曉你心裏對我的感情(Je suis affectueux, seulement mon à la conscience de coeur)。”注:這裏完全是和植物不相關的八卦,繆塞暗戀的是法國女作家喬治·桑(Georges Sand),她也和肖邦(對,彈鋼琴的那個)有一段感情。
藝術中的雛菊
或許和玫瑰、石竹、向日葵這樣大氣的花不一樣,雛菊在藝術作品中並不是最受青睞的那一個。然而在畫中出現的雛菊也有着温柔、純潔或浪漫的形象,裝扮着年輕男女和孩子們。
Maude Goodman所繪The Daisy Chain,蘇富比拍賣行2012 年出售給了美國馬里蘭的買家。圖片:sparhawks
英國近代女畫家 Maude Goodman 留下的作品不多,大多與家庭親子相關,然而風格卻非常温馨明亮。媽媽帶着小女兒們在野外萬帥,給女兒們編了一條雛菊鏈(Daisy Chain)。雛菊鏈是一種簡單易做的花環,也是昔日踏青的必備節目。
William-Adolphe Bouguereau,Child Braiding A Crown
印象畫派大家雷諾阿(Renoir)筆下的小女孩,筆觸温柔,甜美豐滿。“就是要讓人喜愛,帶來快樂,漂亮——對,漂亮。生活中醜陋的事情太多了。”雷諾阿如此自我評價他的作品。女孩的手裏執着一朵雛菊(還有其它花),和這位閒暇中的中產階級女孩,簡單自然。
Auguste Renoir,A Young Girl with Daisies,藏於 MET。圖片:The MET
法國肖像畫家熱魯茲(Jean-Baptiste Greuze)筆下的少女(也有可能是少年)則更對應了雛菊在愛情裏的意象——這位少女一襲白衣,正擺弄着手中的雛菊花瓣,或許正開始着心上人的占卜呢。(帽子裏還有一大把,你看我説得沒錯吧,結果不如意,重新來過……)從花的大小來看,應該是濱菊沒錯了。熱魯茲代表了18世紀中期肖像畫的浪漫潮流:細緻的表情,細膩的筆觸,柔和的線條。當然,還有這種親切又平凡的主題。
Jean-Baptiste Greuze,La Simplicité (Simplicity),藏於 Kimbell Art Museum。圖片:Kimbell Art Museum
而在野獸派畫家的手裏,雛菊的簡單和硬朗的線條,竟然也能調和得不錯。野獸派大家馬蒂斯(Henri Matisse)筆下的雛菊,佔了畫面四分之一角,在花瓶裏盛開。黃色花芯,白色花瓣,簡單又帶點衝擊力的元素——當然也給物種鑑定者們帶來了一定的困難。
Henri Matisse,Daisies,藏於芝加哥藝術學院(Art Institute Chicago)。圖片:Art Institute
William-Adolphe Bouguereau,Paquerettes (Daisies),這個雛菊是真·雛菊無誤了。圖片:Web Gallery of Art
最後,雛菊成為了女孩子的名字黛西(Daisy)。菲茨傑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蓋茨比愛過的女人名字就叫 Daisy——白裙金髮的她,恰似雛菊黃白相襯的樣子。她天真,輕佻,渴望愛情,正如雛菊暗示的那樣(或許這也是菲茨傑拉德命名的原因),她也富有、耀眼、背叛、欺騙,或許其中反差才能讓人瞭解作者投射的情感(這個角色似乎來源於作者的親身經歷)。
她天真如初綻的雛菊。圖片:MARY ELLEN MARK
從香水,到傳説,到畫,再到文學,或許我寫了太多和植物不太相關的事情——然而,比起這朵不起眼的小花本身,雛菊(Daisy)或許有些模糊和混亂的名字,和它平凡又“經典”的模樣,承載了更多意義。英國邱園的雛菊花海。圖片:Ian Alexander / wikimedia
還能記起春日踏青的時候不經意摘下的小花,躺在草坪上望去眼中星星點點的白與黃。下個踏青時節與它們重逢,你會想起化身為雛菊的女神,想起繆塞和喬叟,想起雷諾阿筆下的女孩……想起把這個世界的記憶織在一起的小花,那有無數個名字的雛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