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體行研:中日戀愛漫畫的最大差距,可能在早戀文化上_風聞
动漫经济学-动漫经济学官方账号-2019-08-06 21:30
説起中國戀愛漫畫,最讓人詬病的便是門類的單一:一説起戀愛漫,就是瑪麗蘇;一説起瑪麗蘇,就是男要霸道總裁女要作天作地。好不容易碰上一個講正兒八經青春故事的,得,還是個耽美題材。
這其中,自然有政策因素主導,但背後的原因又絕非只有政策因素一種。在中國,大量戀愛漫畫作者並沒有校園戀愛的經歷,使她們在描繪戀愛關係時很容易忽視其中的細膩情愫,轉而陷入過於強調cp關係的誤區之中;中國青少年階段兩性教育的缺失,使得讀者羣的荷爾蒙始終處於失控狀態,反映在文化消費上就是要“發糖”、“吃肉”。
這種土壤,導致中國現階段戀愛題材的創作與消費均處於初級階段,潛力巨大,卻又極不成熟。相比於日本同行們的百花齊放,中國戀愛漫畫的困局,現象背後似乎指向了早戀文化缺失導致的核心命題。
普遍早戀的日本社會
已在日本定居十幾年,老婆是日本人的知乎答主渤海堂主人曾在《如何看待日本的早戀文化》下回答道:
日語中只有「初戀」一詞,卻沒有“早戀”的概念。日本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早戀!
根據日本網站初戀年齡的統計調查,有19%的男性,和16%的女性認為自己的初戀在小學之前;有36%的男性女性初戀是在初中高中;大約30%是在成年之後,最後剩餘的綠色是至今仍沒有戀愛。也就是説有超過半數的日本人初戀是在高中之前。這絕對稱得上是咱們中國人所説的早戀!
日本網上關於初戀年齡的另一個調查結果,初戀年齡的前三名分別是,
第一名,12歲。
第二名,10歲。
第三名,6歲。
我們家老大,三歲的時候,幼兒園有三個女孩子聲稱要嫁給他。如今上小學一年級,除了班裏的女生喜歡他,甚至有高年級的女生對他有意思,有個二年級的女孩就經常來我家找他玩。這小子,好像和每個女孩子都玩得挺好,我們問他喜歡誰,他總是説,這是秘密。
我家老二,也很招女孩喜歡,他不到三歲就和幼兒園一個女孩子好上了,不過他還挺專一,一直很喜歡那個女孩,前幾天他一本正經的告訴我,“爸爸,我打算到五月份(注:現在是七月)和我女朋友結婚。”我問他你知道結婚是什麼意思嗎?他告訴我,パパとママみたいにラブラブやろう?(不就是像爸爸媽媽一樣恩恩愛愛嗎?)
這意味着,普通日本人在成長過程中,大多積累了豐富的情感經驗,這對於文化市場產生了巨大的作用力。由於校園戀愛的普遍性,戀愛類型漫畫的市場潛能得以充分釋放;成長於這個環境的創作者普遍很懂戀愛,進一步推動產品的專精與迭代。在90年代,武內直子和富堅義博、井上雄彥的花邊新聞,至今仍舊是大齡粉絲們津津樂道的談資。
(《灌籃高手》中的月野兔)
日本戀愛漫畫進化史
日本社會對於早戀文化的佛繫有着自己的發展脈絡。
1962年,小津安二郎的電影《秋刀魚之味》上映,電影中寡言的山平(笠智眾)為女兒道子(巖下志麻)操心婚事的心態,與當下中國父母催婚的態度如出一轍。小津安二郎是日本戰後知名電影導演,其作品《東京物語》等以記錄反映日本社會變遷而著名。
(《尼羅河的女兒》)
因此,六七十年代的日本少女漫需要躲着傳統日本家長的關注,相比較而言,描繪開放的西方少女談戀愛,壓力就會少得多。1972年,手冢治虫創作的《藍寶石王子》發表;同年,池田裏代子的《凡爾賽玫瑰》出版;1976年,穿越類型漫畫《尼羅河的女兒》(細川智榮子、芙美子著)在日本和東南亞掀起熱潮,講的都是西方人談戀愛的故事。
1980年代,日本經濟進入最後一個高速發展期,泡沫經濟興起,城市化率步入80%。城市化進程將日本農民轉化為市民,娛樂業大發展使得人們都有事可做,生孩子的少了,享受生活的多了——日本父母對於孩子的婚戀關注度也大大降低,父權的退讓給日本青少年的生活開闢了一段相對自由的空間。
八九十年代,日本戀愛漫畫可謂羣星璀璨,迎來一個又一個的現象級作品:先有成田美名子的《雙星奇緣》,又有多田薰的《淘氣小親親》,當然少不了武內直子的《美少女戰士》。這一階段,作品類型顯著增多,創作焦點也開始重新迴歸日本少女身份。
泡沫經濟時代,漂亮女性熱衷吊着追求者的行為,也激發少女漫創作者創作出了一系列逆後宮漫畫——女性出門都不帶錢包的,因為那個時候男性請客是理所當然的,不像現在AA制才是日常。當時的女性天天出入高級餐廳,不用自己花錢,有無數的男性會請她們吃飯。為此男生被分成四類來用。一個是上面的“付賬男”;一個是負責接送你的“車伕男”(泡沫經濟時期誰還坐公車、地鐵呀);一個是“進貢男”,給你送各種你想要的禮物;最後一個就是“本命男”,就是自己真正喜歡,給你愛情的。這不就是“f4”的雛形?
(《x戰記》)
在這個階段,花美男時代開啓,《x戰記》和《東京巴比倫》是21世紀初國內租書店的必備漫畫;逆後宮概念興起,比如連載於1992—2004年的《花樣少男少女》,直到今天仍舊被中日韓三國不斷改編;互聯網的興起,也給科幻戀愛題材注入了養料,誕生了《人形電腦天使心》、《銀色舞台》等作品。
(《純情羅曼史》)
步入21世紀後,經濟的停滯和草食男的興起,導致男性追求女性的戀愛行為大大降低。日本戀愛漫畫的題材廣度和深度進一步拓展,耽美題材進入上升期,腐女文化興起,代表作《純情羅曼史》(中村春菊,2002—2014)、《Ten Count(原名:テンカウント)》(寶井理人,2015);甚至發展出了毫無戀愛劇情的,治癒系的少女漫畫《夏目友人帳》。
回溯上述歷程,日本戀愛漫畫發展的背後,其實暗合了日本社會發展的變遷過程。日本漫畫家們戀愛技巧的精通和再創作,則間接促成了戀愛漫畫市場市場的繁榮。
中國現階段仍不具備誕生優秀戀愛漫畫的土壤
通過日本的案例不難得出,優秀戀愛漫畫的誕生,建立在高度發展的社會基礎之上。
社會高度發達,城市化率極高,才具有催生現代娛樂產業的可能;社會貧富差距小,早戀晚戀都在同階層,也就無所謂了,因此催生了早戀文化。經歷過青春戀愛、積累了豐富經驗的潛在創作者們長大後進入文化產業就業,才能描繪出細膩動人的畫卷。
從這個角度看,好的戀愛漫畫是高度城市化、階層固化和貧富差距較低的共同產物。
(霸道總裁類漫畫是對戀愛題材的簡化,屬於階段性產物)
中國社會暫時不具備完成上述閉環的先決條件。
目前,中國仍是一個人均GDP不足一萬美元的發展中國家,這導致了建立在此基礎上的文化產業大而不精,也是常常會讓人感覺到“土”的原因。
而早戀文化的缺失,則從根源上導致了中國現階段戀愛漫創作者並不懂戀愛。
在中國,早戀文化被民間和官方共同牴觸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重要的兩點在於:
(1)中國是一個貧富差距極大的國家,發生在校園場景下的戀愛極大可能會跨階層。富二代愛上貧家女,鳳凰男找城市女,對於富裕階層是需要防範的套利空間;對於家境貧寒的學生而言,往往被寄託了通過讀書出人頭地的期望,戀愛一旦影響了學習,往往會引發“一步錯步步錯”的連鎖反應,代價是貧二代們無法承受的。
(2)中國政府需要為邊遠地區的女權事業做兜底。站在官方意志層面,北京上海中高階層孩子早戀與否並不重要,但對於邊遠地區而言,女性義務教育入學率才是需要守住的指標,實現男女平等事實的基礎。一旦放開早戀,背後就是早婚,當地政府沒有退路,早戀之後就是早婚,就是十幾歲沒文化的早孕媽媽。
他們作為發達地區文化產品的輸入方,是沒有抵抗能力的,因此需要中央政府做出平衡。平衡的結果就是早戀文化在官方意志層面的否定。
不過,隨着中國社會的發展,情況也在發生變化。目前,中國城市化率已經達到60%,人均GDP也接近1萬美元,處於中高收入國家行列。GDP增長也保持在6%以上的高增速,文化創作的物質基礎其實是在不斷被夯實的。
回顧六七十年代,日本人也只能在漫畫上看到歐美人談戀愛的戀愛漫畫,到80年代的百花齊放,90年代的羣星璀璨,只不過用了二三十年時間。中國戀愛漫畫需要多久呢?唯有時間會給我們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