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客觀、全面、準確地認識戰爭對經濟發展的影響_風聞
背山远行-无论山是否向我走来,我都背山远行2019-08-06 19:55
問題的引出,來自文揚老師的最近文章《贏得了戰爭,才贏得了工業化和經濟增長》(https://www.guancha.cn/WenYang/2019_08_03_512111.shtml)。
需要先説清楚,我這裏並非反對文揚老師的主要觀點,而只針對文章中的部分認識:該怎樣評價戰爭的作用,怎樣評價西方歷史上的工業革命和崛起,怎樣評價我們自己工業化的失敗和成功。
西方歷史上的崛起,的確是藉助戰爭嚴重損人利己,戰爭對其工業革命的成功是巨大的外部驅動和刺激,這一點上,我完全贊同文揚老師的觀點。但我不贊同把工業革命的成功主要歸因於戰爭的勝利。
很簡單的反例是,當初蒙古橫掃歐亞大陸的戰爭,勝利之輝煌,遠不是工業革命前的英國戰果可比,戰爭的外部刺激和驅動,顯然對蒙古的作用更大。不過,那時的蒙古不但不具備一絲一毫的工業革命苗頭,甚至徹底擺脱落後遊牧生活都似乎是建國後的事(這一點,我不是學者,説不準,但估計差不了太多)。
內因是根據,外因是條件,外因通過內因起作用,這是哲學原理。對工業革命而言,在近代,一個重要的內因就是,任何現實可行的內部驅動因素,都遠沒有外部戰爭勝利的驅動力強,這是戰爭可以起重要作用的基礎。但這對英國和更早的蒙古都是一樣的,所以,肯定還有其他重要的內因未被我們所重視。
包括英國人在內的西方,事實上搶奪了古希臘、羅馬文明的成果,雖然過程很有波折(中世紀的西方本已毀去的文獻,竟然從阿拉伯人手裏失而復得),再加上輸入性的文藝復興,近代科學先於工業革命而得到一定發展。這一點,是當年的蒙古萬萬不會有的,這才是工業革命發生的最根本性的內因。
工業革命,是件非常複雜的社會工程,它不僅要有巨大的需求推動,更需要有一定的科學普及基礎。如果連科學都不被社會主流接受,再大的外部驅動都不會有實質作用——顯然,吃飽穿暖是任何時代都有的巨大需求,但我們是到了最近二、三十年才算真正實現,背後支撐的,都是建立在科學充分發展基礎上的各種產業,這在古代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西方之所以有黑暗中世紀,文揚老師以前的文章解釋得很充分:次生非定居文明的落後所導致。但經過了漫長的黑暗時期,再落後的文明也不再是傻瓜了,畢竟是上千年的時間跨度,把工業革命的看作純粹機遇和損人利己所致,這個評價是不客觀的。而同樣繼承了古希臘、羅馬成果的阿拉伯人,不但沒有引發什麼工業革命,連民族獨立性都曾丟掉,而且,就算是重新獲得獨立之後,他們現在即使想工業化也困難重重,原因當然不是沒有戰爭驅動,而是他們內部本身對工業化有巨大阻力。
顯然,戰爭從來是就不是工業革命成敗的根本原因,而只是一個巨大的外部刺激條件,文明內部的因素才更重要。比如,假定我們在鴉片戰爭中大獲全勝,那麼,我們會快速自主引發自己的工業革命嗎?不要忘記,我們之所以認可西方的科學,前提就是西方徹底打敗了我們,否則,大清子民才不會關心蠻夷之技呢。是否認可科學,科學教育有沒有一定的普及度,這一點才是工業革命最根本的內因。但科學教育的普及,建國後我們才真正有機會做到。而技術,比如近代我們的紡織機是否比最初的英國型號先進,這不是決定性的問題,技術再先進,不認可科學,就不可能有改進和充分應用形成產業的機會。
不僅如此,現代的戰爭,甚至早已不是促進文明發展的驅動力了。兩次世界大戰,就把歐洲徹底打弱了;蘇聯入侵阿富汗掉進了泥潭,最終自己解體;而強大的美國在打了阿富汗和伊拉克之後,也無可奈何地走上加速衰落之路。馬克思的“暴力本身就是一種經濟力”論斷,顯然也是不準確的,暴力,只在特定條件下可以是經濟力。只是,馬克思恰恰只能生活在那個特定條件下。
當代條件下對於戰爭的否定,就更不需要多説,因為,中國現在的成功,就是根本沒有藉助於戰爭驅動,而只有防止戰爭的努力。
如果我們將西方歷史上的成功看作單純的損人利己,而不是同時也承認他們的自主創造力,那麼,我們的落後捱打就只是扔出骰子運氣太差的偶然。不承認對方優點,也必然會掩蓋自身缺陷,被掩蓋的缺陷無法改正,而永不改正的缺陷遲早會積累成致命問題。
因此,我不贊同文揚老師把戰爭過於看重,同時又不提西方的優點,儘管我同時也認為他在揭露西方的罪惡本質、確立民族自信方面做得非常出色。
對於建國後的前三十年,我也是有不同意見的。分歧不在於成績是否是主要的,而在於怎樣全面評價。我的看法是,肯定主要的成績(最基本的目標成功了),但必須同時指出認識和做法上的重大失誤。
備戰的目標,在前三十年來説並不是錯誤,世界大戰未發生的原因,應該解釋為充分備戰才得以事實上止戰。但問題不再這個目標上。
同樣備戰,即使不適合對外搞開放,對內尊重科學、尊重經濟規律,把國內經濟搞得更好一些行不行?聯產承包之類政策,根本不是78年以後才出現的,之所以不做,不是因為與備戰目標相左,而是有“姓社還是姓資”的問題;作為後來改革開放總設計師的鄧小平,在當時被打倒批鬥多次,也根本不是因為他對備戰目標認識不清——鄧小平當時被稱作“黨內還在走的走資派”,很清楚地説明了真相。而即使是改革開放後,極左勢力在黨內依舊異常強大,爭鬥至少持續到南巡講話才算告一段落,這也不可以用戰爭因素去解釋。
附帶説明一下,我個人認為,鄧小平在八十年代至晚年期間,“世界的主題是和平與發展”這個論斷,的確是有失誤之處的,不過,好在被繼任的幾代領導人逐漸彌補了,至今尚未造成大的妨害。但若説他當初與毛澤東的備戰思維和戰時體制相沖突,那是遠遠不至於的。
前三十年,同樣是的“戰爭經濟學”,也存在好與壞的差異。我們做了不是那麼好的選擇,這是事實,不能用“政治-戰爭因素”來掩蓋,只不過,我們的選擇還沒有壞到連基本目標都失敗的程度。現在談肯定前三十年的成績,或者將整個七十年作為整體去審視,我覺得,必須同時客觀認識過去的功和過,只談一樣不行。
這裏,還有個地理大發現的作用問題,我在金燦榮老師的文章那裏回覆過,也順便抄錄如下:
“地理大發現,本身不是客觀機遇,而是之前主觀努力的積累結果。西方原本不是更先進的定居文明,最初是因其野蠻而不斷進取的,但野蠻和進取精神是完全不同的東西,二者根本不等同;我們經過了數千年的實踐依然進取精神不足,而西方一開始就具備,起因的不同是客觀的,但這麼長的時間,過程和發展卻是由主觀努力決定的,因此,我們沒有完成地理大發現而西方做到了,這主要是個主觀因素的差別,缺乏進取,並且主觀努力不夠,根本原因是我們自己的缺陷。具體事實上,更早時代的鄭和擁有更好的技術,更多的財力和更強大的國家做後盾,這個對比很清楚。”
文揚老師的文章,我發現更強調地理大發現和戰爭對西方科學產生和崛起的重要性,雖然對於西方的野蠻屬性我持與文揚相同的觀點,但我同時也承認西方自有它的優勢所在,比如這裏説的“非定居文明的進取傾向”,進取和野蠻可以最初共生,卻不等同也不可以互相解釋,捨棄野蠻也同樣可以選擇進取,真正可惜的是我們在去除野蠻的過程中,進取精神也被消磨殆盡了,這是我們過去的失敗之處。承認了自己的問題,是改善的前提,所以,優和劣,無論對己對人,都全面才是恰當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