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恩仇錄_風聞

作者|陳寶珠 李春暉 短短半個月時間，晉江文學城面對的輿論環境便從備受同情轉為口誅筆伐。

7月15日，按照全國“掃黃打非”辦公室部署，北京市、上海市“掃黃打非”辦公室聯合網信、新聞出版和文化執法等部門分別對晉江文學城、番茄小説、米讀小説運營企業進行約談，要求針對傳播網絡淫穢色情出版物等問題進行嚴肅整改。

其中，晉江文學城被責令自7月15日20時起停止更新、停止經營性業務15天，在網站、移動客户端首頁登載整改公告，並予相關行政處罰。隨後，晉江文學城發佈相應公告，開始了長達半個月的全面停更整改。

 

這是晉江文學城今年第二次被責令整改，也是晉江文學城自2003年成立以來第一次如此長時間地全面停更。 消息曝出後，可以説，不管是晉江書友還是廣大網友，都表達了對晉江的理解和支持，並開始數着日子等晉江重開，作者們一次性放糧。 但就在晉江重開的7月29日晚，晉江簽約作者的@言朝暮在其微博發佈截圖，稱晉江為了提高審核效率推出“新政”：作者如若修改章節，第一次需扣除100月石，第二次200月石，第三次及以後10點晉江幣。

月石是晉江的功能應用代幣，可通過簽到和分享這兩種方式獲得，主要用於在文章評論區發佈非2分的評論、下載公共章節TXT、開啓收藏文章備註功能等。 月石是免費的，但晉江幣要用真金白銀去買，10點晉江幣0.1元。

也就是説，當作者對自己的文章進行三次及以上修改，每次需花費0.1元。 此事在微博迅速發酵，不少人表示，蒼天啊，我看文就已經花了錢了，大大們改自己的文竟然也要花錢，晉江你是窮瘋了嗎？“晉江修文收費”話題一度登上微博熱搜。一時間晉江人心思動，亦有其他女性向文學網站蠢蠢欲動欲招兵買馬。 女頻看晉江，男頻看起點。

作為頭部文學網站中少數還在單打獨鬥，且存在感越來越強的存在，當年，前盛大後閲文對整個網文圈大舉收購，唯晉江仍將管理權牢牢握在創始團隊手中。晉江用自己的某種頑固性、保守性，一定程度上守住了平台的純潔性。

晉江頗具互聯網古早味的PC版首頁 選擇獨立發展的晉江，在女性消費、IP影視化的時代迎來了自己的大風口，但也面臨着快速增長中管理水平和公司體量越來越不匹配的問題。 

**號令女性向內容江湖的晉江，是一柄拿在懵懂少年手中的利劍嗎？**亦或者，正是因為晉江長年的“管理不力”，才有了這百花齊放的局面？ 

發票抗議

 面對各方聲討，7月30日，晉江文學城站長冰心@晉江iceheart 在其微博發表了《關於臨時限制修文次數的説明》。

表示隨着審核要求的縮緊，晉江16年累積下來的400多萬篇文章全部需要重審，這400多萬篇文章已成為晉江前進道路上的沉重包袱。

冰心表示，在關站的15天裏，全公司包括行政、財務人員都加入了審核隊伍，同時還在大量招聘兼職審核。“我們希望通過一定的限制措施，讓作者減少或合併一些不必要的修文次數，來保障審核的暢通。”

本質上講，晉江新規是將“淨網”行動帶來的審核壓力轉嫁給了作者。希望用懲罰性手段降低作者的修改次數，從而減輕審核壓力。 但這個審核壓力本就不該由作者承擔。那麼多PGC內容平台，誰現在的審核壓力不大？誰和創作者收錢了？ 與此同時，冰心的“包袱論”，以及晉江文學城副總裁管三@偶爾講真話的老劉的一些回覆，也進一步激怒了眾人。

面對逐漸擴大化的事態，7月31日，晉江發佈公告：修文收費下線。

但這件事並沒有就此過去。網友憤怒於晉江在已與作者進行收益的五五分成後還向作者收取“修文費”，因此向晉江索取發票。畢竟晉江從2008年開始付費閲讀到現在，線上充值從來不給開發票。甚至有網友發佈了“如何舉報晉江不開發票”的教程。

晉江方面則表示，發票可以開，但要提供大量信息。但根據相關規定， 個人消費索取發票，只需提供姓名、金額，如果是電子發票需提供郵箱，其他的並不需要。

或許真是投訴的人太多，晉江8月2日再次修改“開票”通知，這回提交的資料少了，但表示電子票單月僅有50張、紙質發票也有限額。用户對此繼續抗議。晉江很快又做出開票修改，此事算告一段落。 可以説，晉江這一輪危機公關是屢出敗招又節節敗退。

用户所謂“開發票”，已經是如今一種很普遍的對平台的抗議手段，但很少見哪個平台應對的像晉江這麼左支右絀。 晉江的用户好感度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裏斷崖式下跌。

覆盤其導火索，“付費修文”的新規真有其必要性嗎？其引起的用户反彈完全可以預料，如果真是不得不如此，為何大家一抗議，又迅速取消了。晉江管理層的決策方式和公關方式，確實都不似這樣一個大平台所為。

但對於作者們來説，其實也無可奈何。不是晉江離不開他們，是他們離不開晉江。 對於最廣大的腰部作者，離開晉江換一個平台就好比是玩遊戲的時候換公會，拋棄已有的筆名就好比是遊戲裏大號被盜。除非是自帶一大羣讀者的大神，大多數作者並沒有輕易換平台的能力。

 晉江往事

 晉江產品之粗陋、管理之粗疏，和其最初是由一批愛好者、而非專業人士組織運營有直接關係。

 和2000年左右成立的不少文學網站一樣，起碼最開始，晉江的商業變現能力和公司指向都不明確，帶有極強的興趣驅動性。工作人員經常是做義工，網站生存更是時不時要靠網友眾籌捐款。 真要説起來，晉江的出身和B站有頗多相似處。

但BISHI幸運的遇到了、並且接受了金山出身的資深互聯網人陳睿，也就是B站現在的董事長。****而冰心拒絕了盛大、拒絕了閲文，晉江仍牢牢握在冰心夫妻手中。

不過，管理鬆散也讓晉江成為一個獨具優勢的“自由市場”。 早期的晉江非常開放、自由，限制較少，同人、耽美、科幻、恐怖、懸疑等各種題材都可以寫，包括現在很火的馬伯庸、江南等人，都曾在晉江開有專欄，江南還曾很喜歡在晉江論壇發自拍照。

即便經歷多輪監管，晉江早就沒了“脖子以下”描寫，其多年積累的作者資源和讀者羣體仍然一騎絕塵，幾乎成為女性向內容風向標般的存在。

和其他文學網站一樣，晉江也是採取付費閲讀模式，讀者閲讀每千字收取0.03元人民幣。 在作者端，晉江的規則是隻有簽約作者才能入VIP才能獲得收入，不簽約就為愛發電。簽約新作者從APP和wap端獲得的收入與晉江五五分成，續約老作者在電腦端延續與晉江三七分成的舊制度。但鑑於現在很少有人用電腦看文，這方面的收入佔比很低。

 **在晉江，如果作者更新一章三千字，那麼每多一個訂閲作者就能拿到0.05元。**不過老作者們也會有一些舊文的訂閲收入。除了付費閲讀，讀者打賞也是晉江與作者進行五五分。全職作者很多人能穩定達到月入七八千。

 晉江最初與作者簽訂的都是5年約，但在第一批簽約作者續約時，晉江提出要和簽訂20年的長約。簽約年份不同的作者有着不同的積分系數，可以影響文章的推薦位。

 因積分系數不同，在同頻道發佈同樣類型的文章，在更新字數、收藏、評論等數據完全一樣的前提下，5年約的作者就上不了自然榜，隨之曝光率就低，惡性循環下就更拿不到好榜單。

蘭若寺小倩是2004年開始用晉江的，那時她還是個讀者。2009年，她和晉江簽約，隨後續了五年約。她是兼職作者，在她看來，對於全職作者，尤其是新人作者而言，只有籤20年這一條路。 簽約只是第一步。

晉江規定，作者一年必須寫夠十萬字，寫不夠的簽約年限自動續約一年。

而真正卡住很多作者的其實是經濟賬。 晉江原來規定作者在全文完結後才能提取收益，後來因為作者們怨氣太大，改成了完結前每個月可以提取當月收益的一半，全文完結後才能提取剩餘的錢，但在晉江賬户暫存期間不能產生任何利息。

 晉江還曾想推出一個政策，由讀者來決定一篇文能不能完結，但最終在作者的抗議下沒有施行。

“如果完不完結得交給讀者評定，呵呵，有人覺得男主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個，有人覺得番外不夠多，都可以判定作者爛尾，那作者還要不要活了？！”蘭若寺聶小倩哀嘆。 

向何處去

 雖然一時間新仇舊恨齊討伐，晉江看似天怒人怨。但短時間內，晉江仍無可取代。 PP和晉江簽約是因為他朋友先和晉江簽了約，然後把他拉過去了。

他在去年11月和晉江簽了5年。在他看來，就算沒有這個合同，他也不打算換平台，因為現在大環境都不怎麼樣，除了晉江外，普遍流量偏低，去年有很多外站的作者湧入晉江也説明了這一點。

 就算真換平台的話，PP也會選擇閲文系的大站。他明確表示不會選擇白熊，因為聽説上個月工資都發不起了。

 **長佩也不在他的選擇範圍裏，他認為長佩的經營理念太弱，不能引導消費，太多白嫖黨。**其他的網站則普遍存在流量低，收益差，不穩定，排榜不公等問題。

耽美雖然不是晉江的全部，但晉江確實是我國最大的耽美文學網站，《鎮魂》和《陳情令》的先後成功，更令這一類型水漲船高。

盤點目前國內可以耽美的文學網站，除晉江外，還有長佩、LOFTER、雲起、豆腐、白熊和露西弗。其中LOFTER上的同人文多涉及原作版權，因此很難被商業化；白熊上的作品偏向二次元和輕小説；露西弗開站較早但早已落寞；雲起的主流作品是言情，且用户低齡化。 趁着晉江被聲討，別的平台諸如白熊和克拉克拉也在拉人。但就他們的文案來説，並沒有真正觸及作者們的痛點。

 

硬糖君採訪的幾位作者都對平台榜單的公平性非常在意。

“只要排榜公平，我哪裏都能去”。 作者圈目前普遍公認，晉江的榜單相對是比較公平的，其他一些網站的編輯權力太大。

這也是一開始PP的朋友會選擇晉江的重要原因，新人尤其在意榜單公正性。只有榜單公平才能給新人更多出頭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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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平台對字數的要求也是作者在乎的事之一。與蘭若寺聶小倩和PP不同，醜醜在晉江的言情板塊簽約5年，已經寫了快3年。

他當初選擇籤晉江是因為別家動輒要求百萬字，他寫不了，晉江的二三十萬字的要求，還算沒什麼負擔。 而來到晉江，對醜醜來説還有“追星”的意義。“如果你想成為網文屆的神，來晉江還是有點底氣的。這就好比你上個清華和普通二本，普通二本好進，清華難進，你説你考哪個？大多數人都想進清華吧。”

晉江有他喜歡的大大，而且IP改編做的也不錯，他想成為像大大那樣的人。

不過，醜醜現在已經放棄寫文了，也不想再去什麼別的平台，他打算在晉江結束合約就封筆。他想，如果出現一個新的平台能取代晉江，希望那個平台能和作者簽約保底，按日更給錢，哪怕日更3000字平台一個月給三百塊也好，好讓他這種小透明能繼續寫下去。

 關站期間，作者們是沒有收入的。晉江曾承諾給作者們7月收入的150%，但目前還沒結算。晉江也曾承諾過給讀者補償，讀者花三十晉江幣實收二十晉江幣，但站短一改再改，最後的補償是，讀者在29、30這兩天收藏的文，買VIP才能得到補償。

所以蘭若寺聶小倩很懷疑，晉江答應給作者的補償最後能不能落實。 實際上，此次7月關站給作者們，尤其是全職作者們帶來很大的心理震動，已有不少人開始明着暗着養新筆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