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要個機會”的甜瓜,被時代拋棄了嗎?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19-08-06 18:43
頭幾天,甜瓜的訓練師説他想要個告別賽季。
前天,甜瓜説:他只想要個機會。“我知道我還能打球。”聽上去,真是很卑微了。
六年前,他還是得分王:那時他在紐約尼克斯。尼克斯隊史出過兩個得分王,上一個是1985年的伯納德·金——雖然那年他因傷只打了55場,但場均33分。那也是公牛23號喬丹生涯僅有一次完整賽季沒拿到得分王。1993年,伯納德·金34歲那年退役。他也曾卑微地想要個機會。在他退役後,《新聞日》訪問時,金説:“我的理想有兩個。一個是得一枚戒指,沒得到;一個是得滿二萬分。我退役時,得了19655分。”“所以,冬天到來時,我膝蓋會恢復一點。我會跑到後院的球場,投進350分。對,就是這樣子。這樣,我就能夠進入二萬分俱樂部了——這就是我一直想繼續打球的原因。”也是這樣壯心未死的卑微語氣。
紐約的得分王,晚年好像都這樣?好幾個得分王,都這樣。
艾弗森2008年還是場均26分7助攻的全明星,去了活塞就出事了,一年後退役。人類電影精華34歲那年還在快船場均29分,下一年走了下坡路,立刻就只能去希臘和意大利聯賽打球了。效率之王阿德里安·丹特利1980年代前四年每年場均30分命中率56%,1988年還是活塞得分王,場均20分51%命中率,跟隊進了總決賽。被刺客攛掇交易後兩年,退役了。冰人格文在馬刺最後一年還場均21分命中率51%,到公牛打了一年,然後就去歐洲打球了。
能在狀態開始下滑後,還多撐幾年的得分王,除了得分,都還有一技之長:鯊魚與上將是巨人,韋德和麥蒂能持球組織。張伯倫和天勾在生涯最後兩年都能坐鎮禁區。沒法得分了,他們還是好隊友。拉空間、防守、傳球、更衣室存在感:或多或少,總得有這些。許多驟然下去的得分王,就是因為除了得分,沒什麼擅長的。一旦球隊決定“不忍你其他毛病了”,果斷放棄,那就很快了。伯納德·金和威爾金斯,在1992年之前甚至被夢一隊考慮過。被刷下來的理由,金是“膝蓋完了,沒法防守”,威爾金斯是不肯防守,而且在1991-92季傷了跟腱。兩年之後,這兩個本可以衝擊夢一的人,雙雙退役了。而甜瓜除了持球得分,其他擅長的方面,好像就是籃板球了——還不是頂尖籃板手。
之前説過甜瓜的防守問題。2008年時,球探馬特·卡馬爾斯基的報告説得很好:甜瓜防守不努力;退防不積極;橫移遲鈍;補位時重心過高,容易讓人晃過;防守端經常賭博;外圍站位不細緻。他的優勢是體格力量,可以內線單防卡位。但容易吃犯規。保護籃筐和抓籃板時還挺積極的,但僅此而已。
退防、重心、站位、預判這些,都是無球細節,甜瓜就是不在意無球細節。他的中近距離肉搏對位其實挺不錯的,2009年看過湖人對掘金的一定有印象:他還對位過科比的背身單挑呢。但是一涉及到無球、輪轉、補位、退防這些細節,他就完蛋了。説難聽點:不上心。
説下他的進攻。甜瓜的進攻好嗎?有些部分,依然很好。他説他依然有能力在NBA打球,可信嗎?可信。
儘管上季他打得一塌糊塗,但按https://www.bball-index.com/的評分,他的內切、持球單挑、切出和單挑效率依然不錯。他的無球走位和持球一對一,依然是優秀的,外圍投籃和前場籃板也不錯。但是:終結、吸引夾擊的能力都很差,組織和背身單挑差到了谷底;外圍防守和內線防守都極糟糕。即:甜瓜還可以要位單挑得分,但別的就不能指望了。而單純的要位單挑,在這個時代的價值,是打折的。
當然,他畢竟是總得分超過二萬五,生涯場均24分的得分機器。但為什麼不行了呢?我一直唸叨説,巔峯期的甜瓜,有聯盟史上最優秀之一的三威脅。持球,試探步點一下:他右腳點試探步時,會全身朝對手左側前傾。你反應嗎?不反應,他直接從你左肩突破。你向左側移動,甜瓜右腳一收,發力,左手順步突破。你撤了,他中投。

甜瓜從來不算快,但巔峯期,他的第一步兇猛,就因為其一,他經常順步突;其二,他只要過你的肩,然後卡住你就行。甜瓜從來不太能跳,但巔峯期,他的籃下終結很猛:因為他突破後的雙腳跳步爆發力了得,整個人朝你撞過來的兇猛。甜瓜有一個非常驚人的優點,21世紀大概只有科比類似:其他球員試探步後拔起投籃,都需要收腿下腰蓄力,甜瓜和科比不用:他倆在原地舞動球擺試探步,然後忽然起,高出手點,走你。所以你防不勝防。他有一點,連科比也做不到:試探步時,甜瓜重心下得很深;背身時,甜瓜的兩腿劈叉幅度很大。所以你如果不下腰去卡他,他可以大幅度劈叉,卡住一步,面筐時順步突破,背身時直接連中投。你如果重心不及時跟上,他就翻身直接投你。

低重心,大步幅,寬身位,左右手都能突破的能力,隨時隨地的快速起跳高出手點中投威脅,定點投籃威脅(所以他FIBA比賽都比NBA比賽打得效率高)。的確防不勝防。何況他還是個前場籃板小魔王——掘金生涯,他場均2進攻籃板。內切上籃投出後,連續雙足起跳點板,是他的絕活。
但是:這個效率至上的時代,不太需要急停中投了。他的無死角強起中投,價值打折了。這個回防至上的時代,不需要非中鋒衝前場籃板了。他的前場籃板嗅覺,價值打折了。這個大家都趕時間的時代,除非你能給隊友傳出空位三分,否則,不需要你來回比劃腳步了。除非你是個中鋒,否則,你的起步單挑距離,最好從三分線開始:而甜瓜得在20尺內持球才能持續得分。他的三威脅,價值打折了。哪位會問:同樣是防守奇差的得分手,路威這兩年怎麼順風順水?——路威過去兩年場均送出生涯最高的5.4助攻,持球策動擋拆成了快船二陣王牌招式,還帶起了哈雷爾的內切。甜瓜就缺乏這點策動能力。
甜瓜歷來不算個全面圓整的球員。他的長處就是單挑得分。過去的風格打法下,他總能有份合同。昌西批評過甜瓜,説他自己不得分打球就提不起勁,但當年他倆搭檔時聯盟還在流行單挑得分,甜瓜還能在西部決賽與科比對砍,那點毛病都是小的。但在這個時代,除非單挑得分能強到摧毀對手防守體系的地步,否則,不帶組織威脅的持球進攻,與缺少遠射的無球球員一樣,都很難被用得上了。當你的長處無從發揮時,短處就格外顯眼了。
所以,一切甜瓜已有的問題,都不是新的。只是,屬於他風格的時代正在過去,原本瑕瑜互見的一個球員,變成了一個缺點為主的老將。讓他上場,給他球單挑,他還是能戰個三五合。但時代在意的,已經不是一兩個回合的單挑勝負,而是真實命中率、進攻影響數據、合同規模、更衣室效應、陣容輪換時間分配……
他大半輩子都是個卓越的僱傭騎士,有一個僱傭騎士一切的優點和缺點;但時代已悄然推進到了線列開槍的時代了,缺點就忽然明晰了。一個人正當紅的時代,一切都美麗動人。但過去了,就殘酷、簡單而直接了。世事從來如此,並沒有什麼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