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把華為、騰訊、蘋果裝入了深山_風聞
重度选择恐惧症患者-2019-08-08 14:07
來源:微信公眾號“中國企業家雜誌”
貴安憑藉地理的優勢、藉着大數據的風口、模仿成功的模式,一些人堅持下來,年收入百萬、甚至千萬。這裏流傳着一句話:別人做數據是吹牛,我們貴安人上雲就是做正事。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王雷生
編輯|董力瀚
攝影攝像|鄧攀
視頻剪輯|郭佳瑩
它的名字從地圖上消失了。
它隱藏在羣山之中,外部沒有任何顯眼的標誌,只有窯洞狀的、高大的半圓形拱門,沒有人在此走動;它宣稱具備戰時防護能力,能夠防禦相應等級常規武器甚至小型核武器的打擊;它層層布控,除了人臉識別,還有安防機器人來回巡邏。
這裏是騰訊數據中心,它是中國第一個特高等級的災備數據中心,在那些大鐵門背後的山洞裏,未來將會存放進去30萬台服務器,用於保存這家互聯網巨擘最重要的數據。
而與它一路之隔,正在建設的則是華為雲數據中心,它的名字立在小山脊上,昭告着自己的存在。距離此處2公里不到的地方,蘋果數據中心也在施工之中,而中國電信雲計算貴州信息園、中國聯通數據中心、浪潮西部產業基地已然矗立在此。
長久以來,這些商場上聲譽巨大的名字始終是和北京、深圳、杭州等城市捆綁在一起。但基於數據的特殊需求推動,他們把目光鎖定在了貴安新區,一個成立於2014年1月的國家級新區。
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擁有浦東新區、濱海新區等19個國家級新區、219家國家級經濟技術開發區(截止到2017年末)、146家國家級高新技術開發區,以及近些年蓬勃興起於各地的上千個小鎮、產業示範區、產業園、集聚區等等。它們如同《流浪地球》中安裝於各地的行星發動機一樣,開足馬力,推動地方經濟前行。
可即便放在數量如此龐大的“新區”樣本中審視,貴安仍然是特殊的,它被“數據”賦予了鮮明的、不可替代的特徵。
不同於在中國大多數地方自下而上形成、民間自發生長的產業小鎮、新城等等,貴安的崛起源自於當地政府自上而下的,從政策與產業目標制定到招商引資、培育發展而形成的新區。
相關的數據分析、應用等產業線索也在當地的招商工作中延展開,他們同時也在加大力度引入高端裝備製造、新醫藥大健康等相關企業。就目前來看,在全國數以千計的產業新區中,數據存儲成為了最新鮮、最高效的差異化產業切入口,也賦予了貴安新區一個獨特樣本的意義。

雲聚
每天三五撥、一年超過上千次的參觀接待,這在中國電信雲計算貴州信息園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展示”是如此重要,尤其考慮到除了數據,尚未有任何周邊產業成型的情況下,參觀就成了這裏的數據園區與外界保持溝通最重要的渠道。
其實這個數字與巔峯時期相比已經大為減少。2015年6月,習近平總書記來到貴安新區,這座信息園就是考察點之一。在隨後一年裏,這裏成為各地政府機關、企事業單位前來學習的勝地。
就在我們踏入園區前,一行四人的小考察團提前一步到達。一個小時後,我們離開時,又恰好遇到貴安新區管委會主任孫登峯正陪同着一個跨國企業考察團在這裏參觀。
為了方便參觀又不影響運營,中國電信專門開放出來一個自用的機房。一排排的服務器在這裏列陣,燈光閃爍,嗡嗡作響。
偶爾有工程師來到機房,插拔線纜,調試服務器,也有專人負責環境的巡查,以滿足運行所需要的嚴格的温度與濕度要求。工程師們基本是貴州本地人,他們的臉與這裏的建築看起來一樣年輕。
電信這個園區目前運行的只是一期工程,在這個整潔規整的園區後面,新工程正在加緊建造。該數據中心建設完成後,能夠容納6萬個機架,80萬台服務器,成為中國電信在南方最大的數據中心。
騰訊的數據中心與中國電信園區相隔不遠,這裏存儲着騰訊所掌握的核心數據。它別具一格的建設在山洞之中,整個數據中心總佔地面積約為47萬平方米,隧洞的面積超過3萬平方米,能塞下4個標準足球場,並且採取了等級非常高的安全措施,對於媒體參觀和拍攝有着極為嚴格的要求。
2018年5月28日啓動試運營時,正在貴陽大數據產業博覽會的騰訊董事會主席兼CEO馬化騰也親自參加了儀式。“過去大家覺得貴州山多交通不便,陰雨天氣比較多,今天來看這些缺點反而成了得天獨厚的優勢。”馬化騰説。
發展大數據,貴安新區的確擁有者獨特的優勢。整個貴州水電、火電資源豐富,是我國電價最低的省份之一,對於數據中心這樣的耗電大户而言充滿了吸引力。
貴安甚至在地理上也是“新的”,這裏原本一部分屬於貴陽市,一部分屬於安順市。貴州地無三里平,原本到處是綿延的喀斯特山丘,但這裏卻難得的平緩,不在地震帶,也沒有颱風、洪澇的威脅。
人們早就想在這裏做點什麼,只是囿於行政區劃等多種因素,很長一段時間,它都默默存在於兩座城市的邊緣地帶,產業也只有農場、小型水泥廠等等。
2012年左右,貴州省決定在這裏設立新區,衡量了多種產業之後,貴州決定發展當時正在興起的、無污染也屬於高新技術的大數據產業。
騰訊、華為、蘋果、電信、聯通、浪潮……一個個IT巨頭選擇在此安營紮寨。

回家
當了四五年的北漂、深漂和杭漂後,工程師楊朝勇在2017年4月決定回到貴陽。一個直接的因素是方便結婚買房,這是到了年齡後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楊朝勇就職的“數據寶”公司在貴安新區大學生雙創園。這家公司2016年初成立,它的大股東是上海一家成立了十幾年的數據營銷公司,確定落户貴安新區後,貴安新區新興產業發展基金也對數據寶進行了投資。
數據寶一直是各個考察團參訪的重點,一面碩大的牆上,密密麻麻標記着從國家級領導人到各地方局處級幹部參觀考察的照片。
工作日的早上,住在附近員工宿舍的楊朝勇騎着電動車就能到公司,而在北京時,他住在號稱亞洲最大社區的天通苑,每天隨着洶湧的人流擠上地鐵去上班。
數據寶總部註冊在貴州,運營中心在上海,高端算法工程師也在上海,貴州的研發更多的是負責數據清洗整理與分析的工作。工作性質與相互同步的要求,貴安的技術部門有時也需要加班,習慣了北京深圳快節奏、高壓力工作方式的楊朝勇很快就融入了公司,成為技術骨幹。
每週一和週五,楊朝勇要例行給研發部開例會,週一佈置任務,週五工作總結。
研發部的9個人基本上都是楊朝勇動員朋友幫忙從外地挖來的,他覺得在北上廣深工作過的工程師,對於新技術的理解更深,也會有一些能力上的差異,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比如“在貴州做互聯網的工程師,因為本土用户起量很慢,不少人就會缺少用户快速湧入帶來的大流量、高併發方面的經驗”。
工作之餘,楊朝勇也經常和同事們一起吃飯,這一定程度上也能增進團隊的感情,“我們從外面挖回來的人,流動性還是有一點,但不是很大。”楊朝勇説。也有一些人從外面回來之後被貴州當地的國企、事業單位給挖走,楊朝勇覺得可以理解,畢竟在有心思結束漂着的狀態回貴州的,大都想找一個穩定的工作。
作為技術負責人,跨部門工作溝通必不可少。眼下數據寶正在與國家交通運輸部合作推出貨車信用智能查詢平台“貨車寶”,原始數據高達8000多萬條,搞清楚產品和商務部門的真實需求是什麼,同時向銷售部門講清楚自己的產品顯得至關重要。
與北京眾多互聯網公司相似的是,數據寶也有自己的活動間,不同的是這裏的一切都顯得寬敞,擺下一張枱球桌與乒乓球桌之後,依然有相當寬裕的空間。
楊朝勇的同事裏,有不少人就畢業於大學城附近的幾所大學,其中三四個人短短三年時間裏就成為了部門總監。儘管每年有很多學生進來實習或者工作,但“每年都讓人很痛心”的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最終會選擇考公務員或者老師。“相比較拿企業五六千塊錢,這裏很多人更願意拿兩三千塊錢當公務員。”

如何破局
我們曾一度嘗試在貴安新區中尋找曾經是村民,此後進入到大數據公司工作的案例,觀察大數據產業的興起是如何直接影響到他們的生活,卻發現這根本行不通。
最根本的原因即便是做大數據中最低端的工作,也對從業者的學歷、使用計算機的熟練程度等等提出了要求,周遭世代種地為生的農民,很難進入這樣的產業鏈條。
但也有不少人受益。比如在中國電信雲計算貴州科技園,進出園區的300多人除了五六十人屬於中國電信,其餘的差不多都是周邊的村民,因為新機房正在建造,建築工人們佔了大頭兒,保潔、園藝師也基本都是村子裏的人。
見到韓阿姨時我們正在航拍電信的園區,無人機飛到近百米的空中,敍事的視角也變得宏大。不遠處的機房外面,她一手握着抹布,一手拿着打開免提的手機接聽電話。
面對突然而來的打擾她顯然有些拘謹,但很快她就選擇了信任。韓阿姨家就在附近村子,家裏的農田被徵用之後,她就開始到處打工,在建築工地做小工搞磚拉電纜,前年的時候又跟着裝修隊一起做裝修。孩子們害怕她太辛苦,勸她找點輕鬆的事情做,這才剛剛到電信的園區裏做保潔。
做保潔標準的一週五天工作制,一個月1800塊錢的收入,讓韓阿姨感到很滿意。以前只種地時一年的收入差不多才萬把塊錢,如今光她自己的工資就是種地收入的兩三倍,原來在江浙一帶打工的孩子也回到了家裏,就在電信園區隔壁的富士康上班。“我剛做一兩個月,你們找我談話,我還以為哪裏做錯了,嚇我一跳。”她儘量把自己濃濃的方言向普通話上靠攏,説着就笑了起來。
就在她等待拆遷住上樓房的時候,幾公里外,早已有幾個村子的居民住進了安置房小區星月社區。它建在貴安新區管委會舊辦公地址的旁邊,一路之隔就是公務員的住宅區,貴安新區高鐵站也距離此處不遠。
把人遷上樓之後,怎麼樣讓這些沒有土地的農民有個工作同樣是個大問題。2017年4月貴安新區首次在轄區內投放了50輛出租車,對於申請者一個明確要求就是“有貴安新區户籍或者居住證”。
採訪中我們一直在試圖弄清一個疑惑,大型的數據中心落地後,它本身與當地很少有業務上的互動,所需工程師的數量也有限,那究竟怎樣讓它變成阿里巴巴那樣滋育出一眾互聯網創業公司的大樹,而不是嵌入當地的孤島?
很顯然貴安新區也早已意識到了這一問題,貴安開發投資有限公司臧顯顯曾在2018年發表一篇《貴安新區經濟發展探討》的論文,他在文中關於發展的問題的部分寫道,“貴安大數據產業在與眾多行業的匹配發展中暫時還處於觀賞示範期,與其他省份的大數據產業相比,貴安新區的大數據產業具備一定的市場競爭優勢,但由於新區建設時間較短,其相關的控制性軟件開發配套產業鏈尚不完善,整機裝備製造產業鏈嚴重缺失,導致貴安大數據產業市場競爭力暫未凸顯。”
2016年9月,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首席研究員張燕生在貴安新區的一個活動上也建議,貴安新區有高起點,未來毫無疑問要走高端化,“但是一個完整的產業鏈,必須是高端、中端、低端共存的。中低端產業,雖然看起來不先進,但卻可以解決就業,解決民生問題。”從而為貴安產業鏈起飛打好基礎。
不得不提的是,儘管從一片農田起步,在五六年間貴安新區已經初具雛形,不過整個新區在2018年本級一般公共預算收入約20億元,這一數字在國家級新區中排名相對靠後。
一個轉變是,貴安新區將大數據產業招商的重點從騰訊數據中心這類數據存儲環節,向上下游的數據分析與應用進行轉移,同時加大力度引入高端裝備製造、新醫藥大健康等相關產業公司。
2019年剛一開年,貴安新區就召開了全年工作會議,提出“建城市、聚人氣、廣招商、招大商”,大動員的氛圍濃厚。
會後第三天,貴安新區官網上掛出了全年的預期目標與重點工作,除了提出地區生產總值(GDP)增長20%等目標之外,在重點工作中同樣強調了招商的重要性,“盡鋭出戰推動招商大突破。將招商引資作為新區發展第一要事,以攻城拔寨的勁頭,全力以赴廣招商、招大商。”
這讓招商幹部們的工作變得極為忙碌,即便在週末,想要約他們的時間也變得困難重重。不言自明,全力以赴招商正是他們工作的重中之重。
在曾經因為大數據一鳴驚人之後,貴安新區會迎來它新的輝煌時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