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得讓特朗普回想起每頓餐標只有十美元的日子?_風聞
地球村过客-2019-08-09 21:45
特朗普上任之初,我們並不認為世界會有什麼異樣。金毛特朗普似乎仍然在走歷任美國總統的老路:競選時説一套,當選後做另一套。但到特朗普進入白宮一年後,我們終於意識到那夥計竟然真的把自己那些充滿語法和拼寫錯誤的口水話當作根葱。我敢説,在歷任美國總統的金口玉言中,從沒有出來過這樣多的語法和拼寫錯誤,更沒有這樣多的反常識反理性。
但他竟然能夠把那些充滿語法和拼寫錯誤的反常識反理性變成了生活中的現實。他毫不動搖地實現自己的想法。為此,他不惜與所有人翻臉,也不在乎將持有異議的官員炒魷魚。在特朗普領導下,美國決策層幾乎成了清一色而且帶點瘋氣的極右人士的俱樂部。這種意識形態和人格特徵的一邊倒,雖然與特朗普乖戾任性的行事風格相合拍,卻使得美國對內對外政治決策呈現出極端化趨勢,那些在常理下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都變成了可能的甚至是常態的。凡事走極端,這就意味着缺乏靈活性,難以根據形勢的變化而調整戰術。這使得美國政府的行動邏輯具有衝動和冒險的傾向。所以,如果你想預測特朗普下一步會做什麼,不妨把最不符合常識的選項作為最可能的事,這倒是會猜個八九不離十。
特朗普奇人奇事,奇倒是奇了,但這卻是一個常識和理性主導的世界。因此,特朗普行事的極端性也導致美國自冷戰結束以來的自由主義霸權戰略鑽進了死衚衕。這是美國政治學界最為頭疼的事情。今年《外交事務》的第5/6期開闢了一個“戰略研究”專欄,四位政治學者發文痛陳特朗普外交的失敗(這其中當然也有前任的“貢獻”),建議美國政府在後特朗普時代迴歸到理性而有效的外交路線。所謂“迴歸”,就是回到所謂的現實主義外交戰略上。
其中,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的瓦特教授指出,十九世紀的美國致力於內政,雖然不允許其他強國干涉美洲事務,但美國也不管列強的閒事;到二十世紀上半葉,美國致力於在西方列強的勢力範圍外投射影響力;冷戰時期,美國開始試圖在全球範圍內建立力量均衡,這是現實主義外交戰略;而冷戰結束後,美國轉而奉行自由主義霸權戰略,即在全球範圍內推行所謂“民主政治”和“開放市場”,這條路貫穿克林頓、布什和奧巴馬任期。如果説現實主義外交戰略強調力量均衡,利用各國相互牽制,形成美國省心省力的有利均勢,那麼自由主義霸權則要求美國親自動手推動其他國家政權更迭,以及把相關國家納入美國主導的經濟和安全機制。瓦特指出,這導致美國陷於戰爭失敗、金融危機、社會不公、盟友背棄、敵人猖獗的困境。
其他三篇文章的觀點也差不多,反映了美國政治學界的普遍觀點。這份刊物的7/8期又策劃了一個專欄,叫做“美國世紀遇到了啥爛事”(What happened to American century?)。當然,“爛”字是我加的,但裏面的六篇文章都帶有這個意思,單看標題就明白:
1、美國權力的自我毀滅;
2、民主的墮落;
3、全球化的錯誤轉向;
4、基於信用的金融——華爾街如何變成風險邪教的?
……總之,學者們在哀嘆美國的衰落。雖然他們並不認為特朗普必須承擔全部責任,但他們顯然寄希望於後特朗普時代。鑑於《外交事務》是傳統的右翼政治學術刊物,如此這般對特朗普時代感到失望,只能説明在美國理論界中有這樣一種願景:特朗普出軌了,特朗普沒戲了。學者們期待着特朗普時代的終結,由另一位總統開啓新的外交路線。
自然,跟理論界人士不同,很多平頭百姓則在預期特朗普將連任。這很有可能,但特朗普路線卻是不可持續的。上個月,特朗普宣佈競選連任,提出“讓美國繼續偉大”的口號,在一定程度上是向國內反對派示弱,暗示美國已經偉大起來了,所以在他的下一個任期將保持這種偉大,不會有更多的激進行為,請美國廣大幹部羣眾不必多慮,放心支持他連任。這聽起來不錯。但我們必須意識到,無論特朗普如何示弱,中國都不應將特朗普連任作為一個合理選項,即使不便像普京一樣公然干涉美國大選,也絕不能為特朗普連任加油添柴。
所以,在接下來這關乎特朗普能否連任的一年中,中國可對特朗普採取冷一些、硬一些的態度,儘量不給予他在國內政治中得分的機會,為後特朗普時代的到來作準備。所謂“冷”和“硬”,並不是一味對抗,而是在特朗普敢於對抗的領域堅決抵抗,讓他碰壁受挫;而在他急於合作的領域則謹慎參與,多要價少捧場,增加他搶政績、撈名聲的阻力和成本,削弱他的民意基礎。
一年時間對特朗普來説是夠緊張的,他的很多牛皮必須速幹速成,否則就得做“跛鴨”。無怪乎他現在如此着急,一手逼迫美聯儲放水,一手巴望中國送炭。他對於上海會談的結果暴跳如雷,正是因為沒有得到他渴望得到的東西。
特朗普是一個“戲精”與“奸商”的混合體。他顯然試圖把自己包裹在“上帝”的戲裝裏,因此成為當代美國右翼那些“四自一包”(自戀、自私、自大、自吹、表情包)政客的典型代表。“think big”是他的座右銘。但他不僅think big(心大),而且act big(裝B)。他把自己想象和表現為一個永不妥協的超級英雄。這種自我形象只有強硬剛勁的行動才配得上。所以他一旦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政治經濟力量,就通過任性玩弄“怒與火”來追求自我實現。他不屑於任何“紳士風度”,不掩飾自己的豪放、粗魯和壞脾氣。他think big,於是把商人的精打細算變成不切實際的漫天要價;而他的策略是act big,通過極其誇張地表達自己的憤怒,讓對手感受到他像上帝一樣不可能讓步,於是在恐懼中被迫順從他。只是他與普京保持一種神兮兮的關係,以及在朝鮮半島“串門子”式的外交,又顯示出他也有一些可愛的商人情懷。
特朗普極其渴望用勝利來證明自己的超人特質。他會把小戰果誇大成為不世之功;而在現實不足以支撐其自大狂的時候,他會通過自我吹噓而避免公眾形象崩潰。上月初,在與墨西哥談判之後,特朗普宣稱這個鄰國承諾進口更多的美國農產品。但墨西哥堅決否認存在此協議。這典型地反映了特朗普的人格特徵。他需要這樣的謊言,以此緩解中國停購美國農產品而給他帶來的嚴重焦慮。
地球表面無上帝。特朗普的無限雄心與其有限手段之間存在巨大的鴻溝。他必然會遭遇挫折,而且他也會接受失敗的結果,但他會粉飾自己的失敗。他有過這樣的真實經歷。早在1990年代初,他的企業瀕臨破產,窘困到每頓餐費甚至不能超過十美元,終於被迫遠赴香港,向香港商人卑躬屈膝,以渡難關。這足以説明他在特定情況下,會向現實低頭屈服。然而,他在後來的回憶中,卻把這一經歷説成是與合作伙伴一起取得的巨大成就,而不是自己被現實打敗。
可見,特朗普是會失敗的,而且他在內心裏也是會認輸的,但他顯然不會公開認輸,而是把失敗吹噓成勝利。我們從中獲得的啓示是:對於特朗普的挑釁,我們不可心慈手軟,要設法讓他陷入窘境,“每頓餐費不能超過十美元”,這是跟他達成共識的基本前提。我們當然也要有讓步的準備,但必須避免成為他自我吹噓的本錢,不增加其在明年美國大選中獲勝的機率。
有人説特朗普路線是美國政治發展的必然,現任美國總統是誰並不重要,但這顯然低估了歷史發展中人的作用。我們看到,過去兩年半中,特朗普政府成了一個極右翼分子提純器。它通過連續的挑選、排斥,將真正能夠投合特朗普口味的極右分子選進最高行政當局。這在美國曆史上是罕見的,是特朗普獨特個性使然,而非美國政治規律必然。特朗普性格中這種以自大為特點的獨特個性,為美國極右翼創造了百年難遇的借屍還魂機會。也正是這種天作之合,導致了當下中美關係難解的困局。這是因人而異的結果。如果特朗普在一年以後黯然離去,則美國決策層的極右特性很可能難以為繼。美國在經歷這輪特朗普瘋災後,也必然在反思中重新定位對外戰略,讓世界歸於安寧。特朗普的失敗將成為“特朗普政治牆”,在相當長一個時期裏提醒美國不能過多地右轉,從而為未來的中美關係創造機遇。
顯而易見,對於特朗普路線,唯一的破局之策就是回擊。只有用力打,才能讓他感覺到阻力重重,於是減弱攻擊性;只有打疼他,才能讓他知道此路不通,必須另覓他途;只有打敗他,才能使他的選民知道他是一個錯誤選項,從而作出更合理的選擇。所以,中美貿易戰的核心問題不是打不打,而是如何才能打得特朗普回想起當年每頓飯錢不得超過十美元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