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也治不好的病,也許是反安慰效應在作怪_風聞
返朴-返朴官方账号-关注返朴(ID:fanpu2019),阅读更多!2019-08-09 10:45
**撰文 |**西巖
編輯 | 沛川、楊明
來源:健康長壽微筆記
在我們的生活中,就存在形形色色的“反安慰劑”,許多還掩藏在科學麪具的後面。
人類主觀的意識對於生病和治療過程有着神奇的“糾正”效果,我們統稱為“安慰劑效應”。主觀意識可以是樂觀積極的求生願望,也可以是心驚膽顫的怕死狀態。在某種情況下,這種“求死”的消極意識狀態可能做為“反安慰劑”,讓健康的人飽受痛苦折磨。
下面來講兩個真實的故事。
第一個故事: 心病
1938年某日,美國田納西州的達赫提醫生接收了一位名叫二黑(化名)的患者住院。二黑60歲,來自當地,是位黑人。二黑夫妻二人都是達赫提醫生的熟人,這種情況在南方小鎮非常常見。
當時,二黑已經患病數月,體重下降非常嚴重,看上去虛弱不堪,已經離死不遠了。因為常規的醫療檢查和化驗都沒有發現病因,醫生只好懷疑二黑患有肺結核病或者癌症晚期轉移。
住院後,二黑拒絕進食。即使使用進食管輔助營養輸入,也不能明顯改善他的健康狀況。二黑還經常嚷嚷着他要死了,並很快進入精神麻木狀態,意識遊走在時有時無的狀態,幾乎不能正常交談。
終於,一直在牀邊陪伴的二黑媳婦忍不下去了,她要求私下與達赫提醫生會面,在非常緊張和不安的狀態下道出二黑生病的原委,並要求醫生保證只能在她去世後才能向外界披露。(附註:醫生遵守了這個約定,在她去世後的1961年才向其他醫生透露這起事件)。
原來,二黑的病來源於4個月前的個人爭執,對方是一個“巫毒”巫師。在當時,美國南方的黑人社區非常流行這種原始巫術宗教,並有專門的巫師在鄉間行巫。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這位“巫毒”巫師將二黑叫到一處墓地。在爭執中,巫師拿出一瓶氣味惡臭的液體,對着二黑揮舞數次。之後,巫師宣佈他已經對二黑施了巫術,二黑會很快死去。並且此巫術沒有解法,甚至醫生也救不了他。
“巫毒”(voodoo),源自非洲的原始宗教,崇尚類似下蠱或者“扎小人”一樣的咒語。一度在美國南方黑人社區非常流行。迪斯尼動畫片"公主與青蛙“中就有描寫。
事發當晚,二黑蹣跚回到家裏,寢食不安。但是二黑夫婦沒有將此事告訴任何旁人,因為那位“巫毒”巫師威脅説,一旦他們泄露,就將對他們的孩子和親友施加巫術。
隨着二黑的病情加重,他媳婦越發認為是巫術在顯靈作怪。但是丈夫生命垂危,基於平時對於達赫提醫生在交往中產生的信任(醫患關係良好),她決定冒險向達赫提醫生訴説真相和求救。
當夜,經過深思熟慮過後,達赫提醫生設計了醫學史上非常異類的一種療法:“以毒攻毒”。
次日,達赫提醫生將二黑的十多名親友召集到二黑的病房;基於對巫毒術在二黑身上顯靈的敬畏,這些親友非常害怕二黑身上的巫術會傳播到他們身上,十分驚恐。達赫提醫生特意採用了一種非常權威的腔調向眾人宣佈,他已經知道二黑是如何生病的。他告訴眾人,前夜,他將跟二黑有爭執的那位“巫毒”巫師騙到一處墓地。經過鬥智鬥勇,達赫提醫生逼巫師説出了巫術的秘密。他對二黑説,“原來,那位巫師讓你吸入了一些卵。這些卵孵化成四腳蛇(蜥蜴)後,順着你的食道進入腸胃。其中只有一隻活了下來,長成了一隻大四腳蛇,正在你體內吞噬所有吃下的食物和內臟。現在我要把這隻四腳蛇抓出來,治好你的病。”
之後,達赫提醫生叫來護士。按照事先的安排,她裝滿了一整管阿樸嗎啡,這是一種非常強的腸外用催吐劑。達赫提醫生鄭重其事地給二黑注射了所有液體,然後他二話不説,徑自走出了病房。
數分鐘之後,護士報告説二黑開始嘔吐。達赫提醫生回到病房時,二黑正把頭埋在一個牀上的金屬盆裏,吐得昏天黑地。眼看等到他吐得差不多的時候,達赫提醫生偷偷從包裏拿出一隻綠色的活蜥蜴,迅速塞入二黑的盆內。然後,他大聲呼叫:“快看你吐出了什麼!你的病治好了。巫術已經解除了。”病房內立即充滿了親友的咕噥,數位甚至跌落在地,彷彿受了傳染,開始呻吟。
二黑則先檢查了一下那隻蜥蜴,確認後,他跳回牀頭,雙目圓睜,口部打開,貌似非常迷惑,但沒説一句話。他隨即在一兩分鐘內陷入深度睡眠,脈搏緩慢,呼吸也變得緩慢而沉穩。這一覺直到次日清晨醒來,他開始索要食物,開始狼吞虎嚥。要不是醫護人員阻擋,他可能要撐破腸胃。
幾天後,二黑完全康復出院,很快恢復了體重和力氣。直到十多年後死於心臟病。家中也無人再受到巫術困擾。
達赫提醫生雖然不是巫師,但是“心病還需心藥治”,巧妙地用“安慰劑”治好了因為“反安慰劑”(巫術)患病的病人。
第二個故事: 求死
1973年,美國田納西州範德比爾特大學醫學院的邁德醫生遇到了一位70歲左右的患者山姆(化名)。山姆被診斷為食道癌擴散肝癌和失控的晚期糖尿病。邁德醫生初次見到山姆時,他靜靜躺在牀上,雙眼緊閉,形容枯槁,不言不語,彷彿已經死亡。自從幾天前入院後,山姆一直處於這種狀態。
電影《七武士》中愁苦村民形象(左卜全飾)
然而,邁德醫生檢查病歷發現,山姆的血糖雖然較高,但不至於導致如此程度的健康惡化。他血液裏轉氨酶水平偏高,倒是可以支持癌症擴散到肝部的診斷結論。山姆的神經組織化驗也無異常,腦內顱壓也正常,也沒有出現肝功能受損導致的昏迷。總之,所有臨牀檢驗結果都無法説明山姆的健康狀況為何如此糟糕。
邁德醫生隨後聯繫了山姆的妻子。原來,二人數月前才在另一個州成婚。還住在那裏時,山姆出現吞嚥困難,經過診斷髮現食道癌。隨後,山姆接受了手術治療,切除了食道和胃,並用結腸再造了胃。山姆被告知只能存活數月。
碰上了死神,山姆卻收穫了愛情。癌症手術後,他才遇到了現在的妻子,兩位古稀老人迅速成婚,收入也不高。他們搬到田納西的原因是妻子的親屬在此地,可以幫助照料山姆的起居。妻子懇求邁德醫生,一定要讓山姆在死前能活得比較舒服。
另一方面,邁德醫生從山姆的外科診斷結果得知,山姆的肝部已經出現嚴重癌細胞侵染,整個左肝葉遍佈癌細胞。經過檢查山姆過往的手術記錄,邁德醫生深信,山姆的癌症已經不可控制,他只能接受輔助性的安慰治療。
邁德醫生隨後叮囑醫護人員,制定了相應的醫療起居安排,幫助山姆控制住了血糖,他的生機和活力也隨之快速恢復,體重甚至還增加了幾斤。
隨着身體狀態恢復,醫患關係有所改善,山姆願意敞開心扉,邁德醫生才逐漸得知關於他的往事。
原來,山姆曾經有過至死不渝的愛情,他和前妻非常恩愛,是“靈魂伴侶”。兩人一輩子努力工作,節用開支,就是為了能在退休後擁有一處房產。雖然二人沒能如願生育孩子,他們還是在退休後購得一處房產。由於兩人都喜歡水和划船,他們的房子坐落於一個大人工湖旁邊。每當回想這些美好往事,山姆都充滿留戀,語音哽咽。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某日深夜,附近的水壩決口,大水不期而至,沖毀了他們的房子,沖走了他的妻子,屍身下落至今未明。“在那個黑夜,我擁有的一切,我熱愛的一切,都被洪水永遠帶走了。”山姆傷感地告訴邁德醫生。前妻死後6個月內,身心處於極大悲憤狀態的山姆開始出現食道癌的症狀。一年以後,山姆接受了食道和胃切除手術治療。
由於深信山姆處於不治之症的末期,邁德醫生充滿同情心地問山姆,他需要醫生幫忙做什麼?山姆想了很久,然後回答,“我希望能活到聖誕節後,這樣我就可以陪伴(現任)妻子和她的家人一起度過節日了。他們一直善待於我,雖然我只認識他們幾個月而已。我想要的就只是活過今年的聖誕節。”
邁德醫生隨後告訴山姆,他需要盡力配合醫生,控制飲食,適當使用胰島素控制血糖,這個要求是可以實現的。
自始至終,山姆都沒有跟邁德醫生談及他的癌症。所有人,包括山姆自己,他的妻子,他過去的外科醫生,當前的外科醫生,都認為他很快就要離世。邁德醫生也深信山姆身患的擴散期癌症,特別是肝癌,會很快導致他的死亡。
隨後幾周,山姆積極配合醫生治療,身體健康從瀕死狀態得到極大改善。他在當月(十月)月底出院,自行走出病房,跟入院時判若兩人。如果不是知道他身患絕症,邁德醫生會認為他已經成為一個身體完全健康的老人。出院後每月一次的回訪複查,邁德醫生都能看出山姆處於良好的身體狀態。這種情況持續到聖誕節後。
新年元旦過去不久,山姆再次入院治療。這次他情況很糟,重現瀕死狀態,並在入院24小時後死亡。邁德醫生對他的健康惡化如此之快感到非常驚訝。經過仔細檢查山姆的醫學化驗結果和屍檢報告(美國法律要求醫生開具死亡證明時進行屍檢,判明死亡原因),邁德醫生髮現了非常讓人驚訝的事情。
原來,山姆的身體並沒有大問題:
胸透顯示他只有很輕微的肺炎;他的血液成份也大都正常,除了鹼性磷酸酶和血糖略高於正常值;沒有致病細菌感染;僅有輕微的低燒,沒有呼吸障礙;他是在睡眠中辭世的,當時有供氧支持和抗生素支持,應該不會是醫療意外;山姆在辭世前沒有來得及跟邁德醫生談話,但是處於神智清醒狀態;山姆和他妻子有語言交流,告訴她來到醫院就是要死在這裏。
最最讓人驚訝的是屍檢結果:
山姆身患局部支氣管炎,非致命;
他體內唯一的癌症只是一個位於左肝葉的2釐米大小的腫瘤,根本不會引起實質上的肝部功能病變;
之前肝部掃描診斷結果其實是誤診,他沒有可以致命的癌腫瘤;
他的食道周圍沒有癌症痕跡。
儘管死亡報告宣稱,山姆死於“肺炎”和“癌症”,邁德醫生堅信二者都不是山姆的死因。事實上,邁德醫生也不知道山姆死亡的生理原因是什麼。只有一件事可以確定,山姆是在眾人的“期望”中死去的,這其中包括他自己,他妻子,他的親友和他的醫生(包括內科主治醫生邁德)。
出於醫生自身利益考慮,這種由於誤診導致病人不良後果的“反安慰劑效應”醫學案例報道非常罕見。在當前的醫學系統裏,類似針對“反安慰劑效應”的臨牀測試甚至連獲得倫理委員會批准的機會都不會有。但是,“反安慰劑效應”的潛在危害,卻是每個人要真實面對的事實。如何通過巧妙嚴謹的實驗設計來進行科學評估,是所有醫學研究人員可以致力投入的重要領域。
生活中的“反安慰劑”
上面兩則故事並非虛構,而是來自邁德醫生(Clifton K. Meador)於1992年發表在《南方醫學雜誌》(Southern Medical Journal)上的醫學案例報道(PMID:1546347)。
克利夫頓邁德醫生,曾任職範德比爾特(Vanderbilt)大學醫學院教授和聖湯馬斯醫院首席醫療官,退休後為全職作家。
在文中,邁德醫生總結道,要使得“反安慰劑”(他在文中稱為“hex death”,指巫術導致的死亡)真的“靈驗”致病,大致需要三個必要條件:
1 病人和病人周遭的親友必須全都認可“反安慰劑”的效果是真實的。
2 所有已知的”反安慰劑“受害者都真的受到影響,沒有人能在”中招“後免厄。
3 病人周圍接觸的人都必須確信病人的健康會按照預期結果惡化。
其實,這三條對於”安慰劑效應”的治療效果也適用。從以上兩個例子就可以看出,基於心理暗示而產生的“反安慰劑效應”可以產生正面或者負面的健康影響。在一些情況之下,説有的病人是“被嚇死的”,也不算為過。
我在這裏想指出的是,在我們的生活中,就存在形形色色的“反安慰劑”,許多還掩藏在科學麪具的後面。
**1.**所有的疾病診斷都是關於一個負面消息的確認和預測,是“反安慰劑”,如果控制不好,就可能對病人造成極大的傷害。故事2中的山姆,就是一起癌症誤診的受害者。當前是基因時代,有一股產業界的風氣,希望通過檢測病人基因序列的個體差異來預測疾病,這種思路直接導致了美國電影女星安傑利娜朱莉在沒有患病的情況下,切除了乳腺和卵巢,相當於女性”淨身做了太監“。現在還有資本大力加持的超早期癌症檢測開發,希望能在無臨牀症狀階段就能檢測到病人體內的癌細胞。這種早期測癌技術作為“反安慰劑”滿足邁德醫生總結的所有三個條件。因此,即使其準確性達到完美,也很難廓清“反安慰劑效應”給容易“疑神疑鬼”的敏感病人帶來的潛在危害。如果把基於基因檢測得到的生病概率這種“反安慰劑”轉變成健康指數這種“安慰劑”,將會在大眾接受度和醫療合理性上產生更大的好處,業內人士不可不察。
2. 中國現在普遍存在緊張醫患關係,醫鬧事件,對於公眾也是一種“反安慰劑”。這是因為,醫生和護士是醫療系統最重要的環節,當病人和其親友團對於醫護質量產生懷疑的時候,病人接受的醫療質量也會大打折扣。對於病人來説,相信和配合醫生,是對自己順利康復能做到的最好保障。
**3.**不止是醫療,在幾乎所有的生活各方面中,都有“反安慰劑效應”,例如家庭關係、工作關係和公眾關係。猜疑之心一旦開始,將永無止境,無法挽回。針對這些,我們自身能做到的就是正面思考,換位思考,不鑽牛角尖。像歌詞中的大俠郭靖一樣,“對人誠懇,對事精明” (來自王蓉,“我不是黃蓉”)。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微信公眾號“健康長壽微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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