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演員：職場“小歡喜”，家庭“小別離”？_風聞

作者 / 藍河

三個女人一台戲。

近日的熱播劇《小歡喜》雖然是講述家庭教育，但海清、詠梅、陶虹飾演的三位媽媽卻展現出中年女性的別樣魅力：職場遭遇上司刁難的童文潔，把夢想和壓力一股腦灌給孩子的宋倩，性格温婉卻有着疾病焦慮的劉靜，幾個女人在職場與家庭中尋找平衡點，戳中了不少網友的心理共鳴。

而戲外，女演員似乎仍在遭遇職場與家庭的中年危機：前段時間FIRST影展上，海清代表宋佳、姚晨等人發表一番嚮導演求戲的宣言，認為“好用而且便宜”的中年女演員正在被市場拋棄或隔離；這兩天圍繞《做家務的男人》，關於朱丹在丈夫週一圍面前是否卑微的話題，也被吃瓜羣眾炒到了渣×賤×的程度。

《小別離》裏面黃磊感嘆，以前以為自己是金庸筆下的大俠，如今活成了盤中餐大蝦。中年困惑+性別非難，是否成了壓垮女演員們的兩座大山？

“永遠盛開的那是塑料花”

顧豔剛從日本回國。我們坐在會議室正是下午茶時間，“我有點餓，”她大方撕開面包袋並示意我也不用客氣，完全沒有女演員的架子。看偶像劇的觀眾對她並不陌生，在前段時間熱播的《時間都知道》中，她飾演唐嫣的媽媽；而在《只為遇見你》中，她則飾演了張銘恩的奶奶。

“1991年我去日本留學，那時候33歲，再回來演戲已經40歲了，”面容和氣質姣好的她並不介意談論年齡。在演藝圈這可不普遍，拍sir想起曾經一篇採訪女藝人的稿子，儘管文中一再誇對方“少女感十足”，藝人宣傳還是強烈要求我們刪去“年近40”這類表達實際年齡的字眼。

多次採訪經驗告訴我們，35-40歲左右的女演員對此最為敏感。前段時間同事去採訪一位在某爆火電視劇中表現不錯的女配角，在提到女演員中年危機的話題時，37歲的她眉頭一皺，和經紀人表示自己不屬於這個範疇，這是海清們需要考慮的問題——儘管海清也只比其大5歲。

而隨着年紀再往上走，多數人會選擇豁達。“現在接項目，一般經紀公司會幫我先篩選，比如女主角或者男主角的媽媽，個性比較鮮明，戲份也比較集中。”顧豔認為，“我覺得到了一定年齡以後不要太敏感這個問題，演員就是一份工作，願意做你什麼角色都應該演，不要過分挑三揀四。當然如果你覺得接受不了，也可以退休。”

對不少女演員而言，無法接受的是從舞台中心到邊緣化的心理落差。從上戲畢業之後，顧豔接的多半都是女主角的戲。演戲10年覺得職業和心理上都遭遇瓶頸，她選擇離開影視圈去日本學習服裝設計，幾年內就結婚生子，做起了全職太太。

“剛出去覺得很新鮮，倒不會有焦慮，可差不多過了三四年，就開始覺得還是想演戲。”進入21世紀的中國迎來經濟社會發展大繁榮，回國後顧豔發現演藝市場也完全不再是她所熟悉的，認識的導演多半已經淡出，她逐一打電話過去問有沒有表演機會，有4、5年接戲都很困難。

峯迴路轉起源於簽約了經紀公司，2009年由李幼斌和殷桃主演的《在那遙遠的地方》熱播，顧豔在劇中出演殷桃的母親，從那之後接戲也走上了正軌，接連出演了《燃燒的玫瑰》《婆婆來了》《盛夏晚晴天》《步步驚情》等多部作品。

從演女主到演媽媽，顧豔明顯能夠感受到差異，“你是老師，別人很尊重，但這個市場也很殘酷，片酬和待遇自然是完全不一樣了。”區別還來自於旁人的態度，做女主角自然是眾星捧月，配角則是錦上添花的存在，無論是片場還是影視劇宣傳時，都不會被放在被重視的地位。

“如果拋開這些，真正演戲的時候其實是沒有（落差感）的。我喜歡演戲，哪怕這部戲只是讓我上去跑一下子我也去，”顧豔笑起來。“這也是人生的必經階段，鮮花都是要凋謝的，永遠盛開的那是塑料花。不可能你永遠是主角，有了孩子以後孩子就是主角。”

《時間都知道》裏時簡母親的角色，在她看來和自己性格頗有幾分相似：沒有傳統電視劇中與子女關係的劍拔弩張，而是像朋友一樣平等相處，甚至女兒也可以管她。戲外顧豔也在有意識地多與年輕演員交流，“這個市場是年輕人的，如果你不去改變自己的表演風格，不去靠近年輕演員，那人家看你就會有種落伍的感覺。”

“不會覺得一些年輕演員不太會演戲麼？”

“太覺得了！”我們同時哈哈大笑起來。但顧豔也坦言，“這個社會需要什麼很重要，年輕演員有人氣有粉絲，這是他們當下被需要的原因。如果你想一直在這個行業走下去，則要與時俱進。”

中國影視圈缺失的成人文化

中年女演員的危機，本質也許是僧多粥少。“其實哪個年齡段競爭都很激烈，”顧豔認為。“區別在於適合中年演員演的戲少，但演員很多，三五年等不到一部好戲很正常的。”

如果推及到更大範圍，亞洲娛樂文化中缺少成人文化，是目前國產影視作品鮮有以中年人為主角的原因。“在歐美可能每個年齡段都有自己的文化，國產劇中體現中年人、老年人的愛情戲很少，所有生活都是圍繞着孩子，四五十歲的人談戀愛只會變成鬧劇，而不是嚴肅的內容。”

不過這種現象在今年似乎發生了鬆動，一個徵兆是以中年女性為主角的電影變得多了起來，由姚晨主演並監製、滕叢叢執導的《送我上青雲》下週即將與觀眾見面，前段時間在FIRST影展，郝蕾與金燕玲主演、楊荔鈉導演的《春潮》頗受好評——這兩部電影從台前主演到幕後主創，女性都佔據着重要席位。

在電影之外，影視行業內極其不平衡的男女比重正在被重新審視。今年FIRST影展主競賽單元評審的記者見面會上，台上齊刷刷坐着刁亦男、秦昊、趙非、陳哲藝等人，有記者發出靈魂拷問：為何7位評審全部是男性？會不會影響你們對於主競賽單元中女性電影的判斷？

台上有片刻沉默，隨後評委會主席刁亦男接過話筒：“確實存在這個問題，我沒法解釋，希望下一屆FIRST能改進吧。”

在圈子文化與喝酒應酬盛行的影視圈，性別歧視嚴重麼？“以我個人的經驗，我覺得還好，可能演員行業比較明顯，”導演楊荔鈉認為。

一些觀眾仍記得她出演過賈樟柯的《站台》，那是她唯一一次電影演員經歷。在總政話劇團時，她曾經有過劇組面試的經歷，“我們當時就像小傻子一樣，一個個被弄過去，電影廠宿舍裏就像檢查牲口一樣打量我們，”她回憶。“從那以後我再也不面試任何劇組了。”

從《春夢》到《春潮》，楊荔鈉的電影主角總是焦慮的中年女性。她很堅持要為不再年輕的女演員們設計有魅力的角色，因為那才是她們最好的年齡。女性的職場困惑，家庭關係與性需求被一一擺上枱面，而男性角色在電影中屬於不那麼重要，或者只為推動劇情的存在。

“電影是女性主義的，我所處的環境也是女性主義的，”剪輯指導廖慶松笑道。“我從小生長的認知是男女平等的，社會從男權慢慢融合轉到如今兩性可以更多溝通和理解的環境，好像21世紀會是一個女人的世紀（笑）。”

與楊荔鈉積極為女性電影代言不同，《送我上青雲》的導演滕叢叢覺得女權從平權開始，正如他電影中男性角色有着各種各樣的缺點，而姚晨主演的調查記者盛男和其母親，也並非高光偉岸的聖母角色。

“姚晨那個角色就是我們本人，”她坦言。“在城市裏獨立打拼的女性都會經歷過非常努力但很徒勞的階段，有一個時期覺得很不得志，想努力衝破這種困境。”

拍電影是她擺脱困境的出口之一。本來計劃拍一部小成本文藝片，劇本被遞給了姚晨，當時她的公司壞兔子影業剛成立，希望拿一些項目來奠定公司的品牌調性，姚晨很喜歡《送我上青雲》的故事，於是不僅主演還參與了電影的出品監製。

當職場不再危機，還有“後院起火”

而在一週之前，FIRST影展上海清發表“女性宣言”時，姚晨也在場。

“市場、題材常常讓我們遠離，甚至從一開始就被隔離在外。姚晨不得不親自做監製，才有《上青雲》的機會，宋佳至今不結婚，還讓大家叫她小花。梁靜一邊投資，一邊問老公有沒有好角色……”

姚晨有沒有腹誹我們不知道，但宋佳的尷尬直接掛在了臉上。就在海清祈求年輕導演給她們機會的三天後，她主演的《小歡喜》在東方衞視、浙江衞視熱播。

中年女演員真的缺乏機會麼？如果撇開趙薇、徐靜蕾等成功轉型幕後做導演的，目前電視劇大女主的地位，也依然向湯唯、劉濤、章子怡和周迅們敞開着，而來自台灣的陳喬恩、林心如、陳意涵們還演着偶像劇，電影領域對女演員的年齡尺度就更寬了，1969年的許晴在大銀幕上風情萬種起來毫不違和。

今年《小別離》《少年派》《帶着爸爸去留學》等作品開始聚焦70後、80後最關注的子女教育與中年危機，而夫妻居家生活、二胎備孕等話題也成為綜藝流行門類。觀眾審美的多元化正在拓寬創作者的視野，看着《小別離》中，49歲的詠梅，47歲的陶虹與42歲的海清綻放出這個年齡女性不同的魅力時，拍sir感覺我們離拍出《淑女的品格》也並不遙遠了。

“其實只要你有實力，總會有戲演，”顧豔覺得。她並不考慮退休的問題，“人生很短，最好是能一直做下去，能演戲表明你這個人各方面都還很健康。當然，演戲在生活全盤中的比例要考慮好。”

中年女演員的危機，其實在戲外。對所有職場女性而言，平衡家庭與工作都是一門功課，可悲的是女演員、女明星的私生活時常被擺上社交媒體，以一種獵奇的方式接受吃瓜羣眾圍觀。無論是林志玲嫁給“民工團”，還是楊冪馬伊琍離婚，又或者張歆藝生孩子胖了，總有人做各種嘲諷甚至惡意的揣測。

最近一出令大家高潮的戲碼，是主持人朱丹在綜藝《做家務的男人》中講述自己與丈夫週一圍的日常。這節目雖叫“做家務的男人”，但似乎很多時間都在曬夫妻關係，繼上期朱丹談和週一圍冷戰，對方給她台階下之後，這期又講述自己懷孕期間週一圍難得為自己下廚房的經歷。

本來是個挺甜的段子，李誕一句“卑微”直接打碎了朱丹的幸福家庭幻想。其實兩性關係哪有卑微可言，恩愛和幸福與否又豈是由他人置喙，朱丹和週一圍過得怎麼樣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吃瓜羣眾卻紛紛站起隊來，有的認為李誕説的很對，還有的吐槽“朱丹是週一圍的黑粉”。

如今社會提倡女權，似乎人人都能講出大道理，但真正尊重女性與意識形態上的尊重並不相同，很多人在高喊性別平等的同時，也在做着踐踏這種平等與尊重的事情。也許當“中年女演員”不再成為女演員被另眼相看的稱謂時，我們才會進入真正一個擁有女權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