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防芯片投資“熱過頭”,有些卻空白|倪光南 高奇琦作答_風聞
德不孤-新闻搬运工2019-08-12 23:00
來源:文匯報 2019-8-12
【導讀】經歷54小時颱風”利奇馬“侵襲前後的狂風暴雨,昨天(8月11日)下午,三百餘位聽友如約相聚第135期文匯講堂《建網絡強國,中國還需哪些硬核技術?》,中國工程院院士倪光南與華東政法大學人工智能與大數據指數研究院院長高奇琦教授共論網絡自主可控技術與網絡安全,引發十餘位聽友的踴躍提問,問題聚焦芯片投資、工業軟件備胎、國產技術營銷、人才培養等諸多方面。今分享現場互動精華。
中國如成為網絡強國會倡導共享以此替代衝突

留俄國關專業在讀博士梁靖雨:如兩位老師所分析小國無法掌握硬核技術,那麼他們是不是隻能淪為大國的技術殖民地?在小國站隊的時候,他們考慮的最重要的因素是什麼?是意識形態嗎?如果是,您覺得會不會爆發新冷戰?
高奇琦:這個問題非常好。首先,我們肯定要避免像美蘇冷戰那樣的態勢發展。當年美蘇冷戰開始的時候,很多人其實沒有感覺到它已經開始了。對抗其實是國際關係中的一個常態。對抗有很多種形式,當時的美蘇間冷戰狀態只是其中的一種,也有可能是比較温和的長期對抗,所以很難用傳統的模式去解釋它。小國在這當中比較尷尬,所以只能選擇“搭便車”,選擇的根據在歷史上多半和文化有關係,但我們不希望用意識形態去影響小國。
中國反覆強調的一個觀點——要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其實就是想破除這種對立衝突。網絡世界中所謂的衝突與以往的任何衝突都不同。以前很多的產品歸屬清晰,是你的就不是我的;但是網絡上,一個網絡作品,你看我也可以看,是可以共享的。在現實世界當中,你如果不跟別人競爭,就可能被別人打趴下,所以還要靠自己站起來,敢於面對競爭;但是中國人的本心不願意跟人家鬥個魚死網破,所以我們反覆倡導要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我覺得這是中國人的哲學和智慧,將來能否成功暫且不論,至少目前能先自保,然後再憑藉自身的文化慢慢去影響別人。我對此還是比較樂觀的,我認為只要不跟人家硬碰硬,仗就打不起來,這中間需要中國人的智慧。
西方人的基督教思維是衝突的思維,他們要尋找敵人,所以冷戰過後美國很迷茫,把矛頭轉向伊拉克。現在他看到中國發展起來了,又轉向中國,而我們要用中國人的智慧來淡化、調和衝突。
技術扶持“重硬輕軟”須由政府率先改變

工程師黃增宏:您剛才提到工業軟件領域,比如西門子、施耐德這些所謂的硬件公司,他們都瘋狂地在全世界收購大量的工業軟件,但是在中國目前沒有這樣的一個能夠從事工業軟件開發和設計的企業。中國應該怎麼樣去認識工業軟件?工業軟件需不需要備胎?
倪光南:工業軟件確實是我們的短板,以前很多年都不重視。從市場角度來講,工業軟件開發週期比較長,難有收益,一般公司很難讓他用市場驅動去做;上市公司也不願意去做,因為報表會不好看。
工業軟件很多,有面向製造業的、面向建築業的、面向集成電路產業的,等等。EDA軟件是面向芯片業的,也是我們芯片短板中的短板。目前EDA軟件的三家公司都是美國公司,華大九天幾乎是唯一目前還在做軟件的中國企業,但目前在市場上無法顯出競爭力。
我覺得這類工業軟件短期內主要還是要靠國家扶持。我們國家在技術扶持方面多年來有個傾向——重“硬”輕“軟”,覺得軟件開發短期內看不到效果。據工信部統計,中國曆年來對軟件累計投入只有47億,比起硬件數以萬億級的投入實在是微不足道。所以我覺得國家應該在這方面下決心加大投資力度。
區塊鏈是智能革命的另一條腿,需謹防蹭熱點

企業員工趙治國:請問您怎麼看待區塊鏈技術和數字資產?
高奇琦:我個人認為區塊鏈很重要。區塊鏈分三個層次。第一層是比特幣等數字貨幣,第二個是智能合約,第三是智能社會,可以與人工智能技術相整合。我把人工智能和區塊鏈技術看成是智能革命的“AB”版本。A是“AI”,B是“Blockchain”。
區塊鏈對於智能革命非常重要。人工智能將來要廣泛應用,就會涉及到安全問題和隱私問題。而區塊鏈可以提供解決方案。因此,區塊鏈是人工智能技術的重要補充。未來智能體的數量和種類都會很多,因此智能合約就至關重要。智能合約可以保障這些智能體之間、智能體與人類之間的交互更加便捷和安全。
但目前蹭熱點的比較多,有一些人在利用區塊鏈,特別是用比特幣或者相關的數字貨幣來進行類似的金融詐騙,這個是要謹慎預防的。
人才培養不能一個標準,也需要打造工匠精神

上海電機學院教師王志恆:作為市屬高校的一員,我認為硬核技術最關鍵的還是人才,請問您對於高校人才培養有什麼感悟和建議?
倪光南:人才培養確實重要,人才是第一資源,關於人才培養教育的問題,我認為不能只用一個標準。比如要培養工程師,就不需要他寫文章。不同學科應區別對待,比如我主講中提到的軟件職業技術大學中,需要培養的是一種工匠精神。所以,我建議不同領域的人才要有不同的培養途徑和標準。
芯片投資“熱過頭”,可以分散策略“迎難而上”

投資人王永剛:在未來的人工智能時代,哪種形態的芯片會成為主流?可能會是量子芯片、類腦芯片或者其他形態嗎?
倪光南:芯片投資時下整體很熱,特別是人工智能芯片,我覺得熱得有點過頭,我們這個行業在某個特定方向上取得成功的往往只有前幾家,成百上千的項目過於雷同,導致成功率不高。我建議採取分散投資的策略,不要把雞蛋裝在一個籃子裏,儘量分佈到不同的領域。
我們在投資方面有時候跟風太盛。國家説芯片重要,就去投芯片,人工智能熱又投人工智能,所以現在“人工智能+芯片”的關注度非常高,而一些真正需要投資的領域反而沒受到重視,比如EDA這類工業軟件,大家覺得這個難就不去做,實際上成功項目的往往都是難做的。所以投資人還是應該冷靜、客觀,要有遠見。
酒香不怕巷子深?市場經濟裏好技術不需刻意營銷

行政秘書張結斌:倪院士之前提到中國做技術的大多都是多做少説,只做不説,之前華為也是如此,任正非在華為遭美國製裁後才頻繁接受媒體採訪。有觀點認為,“追趕世界的中國科技,還差一個營銷總監”,如何看待國產技術的宣傳、營銷和塑造國產技術自信的問題?
高奇琦:我認為,營銷是需要的,但不必太刻意。關鍵是要練好內功。很多技術的好壞是客觀的。首先要做好產品。我個人不太喜歡營銷這個詞。雖然從生態方面來説,可能需要推廣,但這很難説是營銷。
倪光南:華為確實非常低調,他原來主要做的是擴大世界市場,受到美國製裁後,必須得擁有中國市場,需要得到中國政府和國際輿論的支持,所以必然會高調一些,這是企業生存的理由。另一方面,酒香是否真的不怕巷子深?一般來説市場經濟應該是這樣,但很多老技術對市場的壟斷沒有被打破,新技術其實是出不來的。壟斷本身是市場形成的,我覺得不太可能靠市場本身來打破壟斷。發達國家的經驗是通過分拆,罰款等市場手段來調整。目前對於中國的一些壟斷性的領域,政府或者有關方面應該發揮某些作用打破壟斷,這也沒有違背市場原則。
主持人:你的問題可以從三個層面解讀,一是政府應該支持自主可控技術的研發;二是企業應該有行業的研判,像華為那樣的遠慮;三是媒體傳播應該引導公眾有正確的認識,糾正認知誤區。
自主可控的兩種方案:改進或完全顛覆

高工柴忠餘:關於IPv6(Internet Protocol Version 6,互聯網協議第6版),因為是中國提倡的,有四台根服務器在中國,一台主根,三台輔根。原來IPv4,根服務器基本上在美國為主的西方國家,中國一台也沒有。這是否屬於自主安全可控?
倪光南:俄羅斯有一個非常正確而有遠見的觀念,“互聯網不是自主可控就是受制於人的”,在這方面中國和俄羅斯有同樣的感受。互聯網的弊端有很多,至於如何解決弊端,可以討論的範圍太大了。中國現在的互聯網最大問題是核心技術不能自主控制,對此有很多解決方案,大致可以分兩種,一種是基於現在互聯網協議的改進,比如IPv6;另一種是自己做一個新的協議,具有顛覆性。後一種因為時間關係今天來不及細講,這是個非常大的課題,或許在若干年以後也會變成非常熱門的課題。
在華外企技術人員可以是人類的人才,衝突只是短期形態

蘇州半導體行業張雷:我以前在英菲尼迪工作,與倪老師也相識,他曾給我寫過出國推薦信。我們這些在外企的技術人員在中美博弈的情況下其實處於非常尷尬的境地,中美人民似乎都不怎麼信任我們。另外面對在華外企的大面積裁員,我們這類人該怎麼辦?
倪光南:我覺得大部分外資企業在中國有很多貢獻,我們反對的是壟斷,如果沒有中美經貿磋商引發的制裁的話,本來這些外資企業對中國的貢獻可能更大,中國也可以學到更多的技術。我認為並不是每種技術都要自己做,就像現在我們説關鍵核心技術要自主可控,這並非指一般技術。
所以我認為大多數外資公司是中國所需的,受歡迎的,中國市場也是非常寬鬆和開放的。自主可控是被逼出來的,如果不做,人家卡你脖子怎麼辦?所以説很多是客觀形勢使然,至於今後形勢會怎樣,我們不清楚。比如中國的“一帶一路”建設可能讓將來的國際形勢發生某些變化,技術的宗旨也在於促進世界各國都能有更好的發展。
高奇琦:美國人在報紙上曾用“科技冷戰”來形容目前的中美戰略競爭,中國人發自內心地反對,我們並不希望事態滑向當年的美蘇抗衡。所以説華為發展中所做的最重要的是攬覓人才,是對人才的吸引和集聚。
張雷:英特爾公司在西安有一個部門全部被裁員,國家是否會特別關注這個領域的人才去向?
高奇琦:任正非經常會講一個例子,從2G到3G的技術突破,是一個俄羅斯數學天才幫助華為解決的。任正非強調,華為走到今天,得到了國際上許多科學家和各類人才的幫助和支持。並且,就華為的目標而言,任正非説“是為了全人類”。所以,我覺得衝突是短期形態。中國人應該認清形勢,我們的最終目標是人類命運共同體。而你們都是人類的人才。
華為事件,從歷史經驗來看是偶然也是必然

金融企業退休管理人員畢援朝:華為事件的出現是偶然還是必然?
倪光南:就像剛才高老師講歷史上的經驗,當你的GDP總量比較大了,美國就會遏制你。而手段和方式不盡相同,所以從中美戰略競爭態勢上説,華為或者中興事件有一定的必然性;對美國來講,他認為中美在通訊移動方面的競爭比較激烈,所以制裁目標就聚焦到了華為,因此也有一定的偶然性。總體來説,從歷史發展的潮流來看,這樣的較量在中美之間還會繼續。中國要追上發達國家,需要從跟跑到並跑到領跑,這類事件遲早會發生,我們要正確地看待,冷靜地處理。
(整編:李念、袁琭璐、聞逸)
精彩瞬間:

儘管颱風“利奇馬”侵襲申城,中國工程院院士倪光南依然如約做客135期文匯講堂

華東政法大學人工智能與大數據指數研究院院長高奇琦從人文角度對話倪光南院士

三百餘位關注網絡信息技術發展的各行各業聽眾到場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