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 生活多艱難啊……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0527-2019-08-13 19:50
**退役五年,前網球運動員李娜每天早上起牀第一件事仍然是跑10公里。**無論是在家,還是出差住酒店,這都是雷打不動的習慣。
“如果有一天不跑,惰性會越來越大,你以後就不可能再這麼堅持了。”
跑步結束後,回到房間,把孩子們叫起牀。
穿衣洗漱吃早飯,然後是一天的工作……
這是騰訊體育新出品的紀錄片《娜就是我》裏的場景,關於李娜退役後的新角色,乍看去,瑣瑣碎碎的。旁人也説,她這種生活節奏很辛苦。但她搖搖頭:不辛苦。
那是她從小形成的生活習慣,也是從父母身上學會的教育方式:身體力行,做永遠比説更好。
很小的時候,父親就這樣每天帶她晨跑。
武漢冬天濕冷,他們依然在凌晨四點起牀,繞公園跑圈——一跑就是兩年。
那是父親在短暫一生裏,留給她的寶貴禮物。
這份禮物,李娜想要傳給兒女。
她和丈夫姜山時不時帶着孩子們回武漢老家,讓他們瞭解爸媽是如何一步步走過來的。
“做了媽媽以後,很多事情是要做個標榜給孩子們看的。”
“他們可以有自己的選擇,但必須要堅持,不可以今天覺得這個感興趣玩兩天,然後明天就換,這樣決不可以。”
這就是李娜。
曾經在球場上脾氣火爆,身為人母后態度柔和了,但原則問題依然不會妥協。
“她的個性不是那麼圓滑。”導演陳可辛評論道,“很多時候,尤其在中國,運動員、明星,都是和主流價值觀很像,大家喜歡什麼,他就做什麼。那麼,有一個人出來,她做自己,這就是一個很特別的東西。****”
01
她的動力是什麼?
陳可辛籌拍電影《李娜》歷經四年。
很難,他説。最難的是劇本,他一直在找李娜憤怒的來源:
“每個人都一定要有一個動力,最後她能打到冠軍,這動力是什麼?”
導演陳可辛和李娜
她自己把父親離世看作人生的分水嶺,陳可辛並不能肯定説這就是答案:
“她苦嗎?別人也苦,不是隻有她苦。小時候爸爸就去世了,她也不是唯一一個……但是確實,這些東西累積起來,就造成了現在我們知道的李娜。”
少年時的李娜
父親離世是1996年,李娜14歲,已經進了湖北省網球隊,時常去北京、深圳等地集訓,與父母幾個月也不能見上一面。
父親生病後,消息一直瞞着她。直到有一天回家時,看到花圈上父親的名字。
多年後回憶起來,她仍然記得世界突然在眼前碎裂的感覺,灰濛濛的,失去了色彩。
李娜小時候在武漢生活的小區
無憂無慮的少女,“突然覺得,所有的事情,必須要靠自己了。”
那時她意識到,原來人不是“慢慢慢慢長大的,而是一天就成熟了。”
李娜小時候經常在這裏訓練
最初,打網球不是她的選擇,是爸爸和教練幫她做出的選擇。
最苦的時候,她想過放棄,覺得只是在幫爸爸完成心願,只是被爸爸叮囑着才堅持了下去。
直到爸爸走了之後,她才真正是想做好這件事,並無比強烈地想贏:
只有贏,她才有能力撐起這個家,還清父親生病時欠下的醫藥費,讓在天上的爸爸欣慰,“這就是動力來源”。
多年後,她在自傳裏描述過那種感覺:
“你對勝利的渴望,要像在沙漠中跋涉,瀕臨死亡的人對清水的渴望一樣。然後,你才有希望。”
那之後的李娜,18歲立下目標,要打入”職業前十“。
2001年,她在中國的全運會上拿到了三金一銅的成績。
2011年,在法網奪得大滿貫冠軍,成為第一個拿下這一獎盃的亞洲球員。2014年,再度拿下澳網冠軍。
2015年退役;今年入駐國際網球名人堂。
夢想實現了,唯一遺憾的是:
每一次獲勝時,她都在想,父親看到這一切會是什麼表情?
02
“你知道他理解你,
你相信他承受得起”
父親之外,另一個支撐李娜的男人是姜山。他們是省隊隊友。
他脾氣好,愛笑,在隊裏扮演着大哥哥角色,但在女孩子面前悶悶的,覺得女孩子事兒多、沒邏輯,很少和她們來往,唯獨和李娜來往比較多。
“可能是他覺得我夠自立、事兒少吧。”李娜在自傳裏説。
兩人配對混雙後,日久生情。
但關係的確定也不尋常:是直率的李娜主動示意,在情人節送了一盒巧克力給姜山,姜山接受了……
很多人都對他們的組合羨慕不已:
事業與生活幾乎融為一體,婦唱夫隨;性格又互補,一個人的温和承住了另一個人的激烈。
2002年,李娜受不住身體磨損和對體制的失望,決定退役去讀書。
姜山也一起去了,兩人從隊友變成同學。
2003年,李娜決定回到省隊。
姜山也一起回了,成為一名教練,後來是她的專職教練。
從那以後,李娜在賽場上吼姜山的場面就廣為人知了。
當她輸球失利,他用武漢話提醒她,“你換個打法呀,打個直線撒。”
但説多了,她就爆,張嘴就吼出來:
“打直線打直線,你昨天討論戰術時不是説要打斜線?”
“嫌我丟臉你就滾出去!”
她氣勢洶洶罵他的樣子,他可憐兮兮捱罵的樣子,都記錄在鏡頭裏,被全世界的球迷看着。
她後來又澄清:“他吼我的時候,大家沒看見罷了。”
她説他們是彼此情緒宣泄的出口,“只有最親近的人,你才有安全感,你知道他理解你,你相信他承受得起。”
她形容他們的關係是“相依為命”。
多年後,當她第二次奪得澳網大滿貫時,在領獎台上感謝他:
“感謝我的丈夫,現在他在中國比我更有名,謝謝他放棄了一切,陪伴我旅行參賽,成為我的練球搭檔。謝謝你一直相信我、支持我,幫我收球拍等等,他做了很多事情。當然你也很幸運,娶了我。****”
2012年,姜山被澳網評為網壇“第一老公”,戰勝了全球體育界的許多明星。澳網給出的理由是:
“他經常受到大滿貫冠軍妻子的怒視併成為其發泄對象……李娜把姜山描述成一個可愛的老公和愚蠢的教練。此前,李娜曾多次炒過姜山的魷魚,但是卻從未炒過自己的丈夫。”
如今,他們花了很多時間在一起陪孩子。
面對鏡頭談論當下,李娜説:
“這是我想要的生活,但是跟他(姜山)關係不是很大,只是在正確的時間遇到了算是正確的人而已。”
姜山笑,接茬道:
“莫談愛情,愛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大家都是覺得現在生活不錯,就説這是我理想的生活。誰能説我能把生活過成什麼樣,然後照着那個樣子去過,那我佩服……那是拍電影。”
在電影《李娜》片場,拍完最後的鏡頭,她説“終於跟過去説再見了……但是回家還是姜山”
03
“每個人都得承擔自己的選擇,
不管是好是壞”
紀錄片《娜就是我》裏,跟拍了李娜商討運營網校,還和一羣孩子一起訓練。
她很快發現了問題,停下來講話:
“不管你們知不知道下一球來自哪裏,但是你們都要去準備,剛才基本上沒有人去準備,打完以後直接就跑了……”
來這裏的孩子,大部分都不會成為運動員,但李娜知道運動對人的影響,會遠遠超過競技場。
就像她這一路走過的:
9歲,進入湖北省集訓隊。
每天一起牀就想“馬上又要訓練了,又要捱罵了”。
15歲,得到去美國訓練10個月的機會,一句英語不會,卻要獨自飛往彼岸。
又因證件缺失、語言不通被關小黑屋,錯過轉機。一個人在陌生的機場裏找陌生人幫忙,才抵達得州的網校。
獨自在機場坐着的時候,她看着外面的天空一點點從藍變黑,眼淚無聲地掉下來。
多年後回憶起來,她感慨:
“有時候我真想穿越回去,告訴那個在陌生人羣中茫然無助的中國女孩兒:振作點兒,一切都會好的。但有時又覺得不必。那些小磨難和小障礙,最後都被證明是命運指派給我的催熟劑,它們讓我學會勇敢和承擔。”

26歲,北京奧運會開賽前5個月,她被診斷出“軟骨磨損,膝蓋積水”。
面對保守治療和手術,她做出了人生第一次豪賭:接受手術,即便出現風險,腿不能動。
奧運會後,網協允許她單飛,走上職業化道路,眾人矚目,也壓力巨大。
“拿了冠軍,大家都覺得你好幸運。”
“如果沒有把握好自己,低潮就會一直伴着你。”
好在,每次低潮之後,她發現“就像蹦極一樣,墜到底的時候就是開始絕地反彈的時候。”
“網球是一項非常孤獨的運動,一場比賽,你要做出800次到1200次的抉擇。都是你一個人在承擔。”就像她在生活裏經歷的那些風波、為自由付出的那些代價,“每個人都得承擔自己的選擇,不管好或壞。”
2013年澳網失利後,她曾經想要退役。教練卡洛斯跟她説:
“如果你不想打,就別打。但如果你是因為今天過得不順就想退役,那最好勇敢點。這只是一場比賽,你不能老是逃避問題。因為它們會一直纏着你,直到生命盡頭。”
就是這樣,在起起落落之中,李娜開始真正愛上網球,也逐漸不再被成敗得失所困擾。
她説:“只有當我純粹沉浸於網球本身的時候,才會感到真正的幸福。不管我輸或贏,每一次比賽,我都能從中感受到一些新東西。我觀察對手的成長和變化,在不斷的實戰中更加了解自己的身體,贏球並不是比賽唯一的意義。****”
結束競技生涯,走入日常生活後,不再像網球場上那般激烈,每一場都要分出勝負,但也沒有更輕鬆。
孩子們陸續上幼兒園後,她前往商學院學習,和各路高管一起課堂討論時,她自嘲“完全聽不懂”。
但這是她選擇的挑戰。她不想走運動員退役就當教練的老路。
她在籌備網校,要考慮醫療、教育、成本,乃至南方多雨的環境,等等,也是千頭萬緒……
她曾説自己的理想是當個家庭婦女,但又“不希望看到自己落後於時代”。
“生活多艱辛啊。”她感慨道,“孩子的教育問題、大環境,你都得考慮。”
她曾在自傳裏,談到不希望孩子受中國教育模式的影響。
她説自己“長期在運動隊,集體式的教育,導致自己做任何抉擇時都總在猶豫,沒有自信”,她希望給孩子足夠的尊重和自由,給他們説“不”的權利。
但也是這些生活,讓李娜更成熟起來。
母親看着她帶兩個孩子,就像看到了李娜父親的身影,“該嚴的時候嚴,該松的時候松,她爸爸也是這樣。”
紀錄片《娜就是我》從李娜做母親的生活瑣碎開場,又在抱着孩子的畫面裏淡出。她説:
“一路走來,我努力了,也盡力了。我也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在影片中,你能看到她的自信、自卑、暴躁、平靜、幽默、憤怒……
這都是李娜,是她始終在做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