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億票房引發的“慰安婦”後人要錢風波_風聞
鸣鸠拂其羽-花前细细风双蝶,林外时时雨一鸠。2019-08-13 07:51
作者| 施展萍
來源| 公眾號“穀雨實驗室”
當從天而降的金錢突然到來,會發生什麼?導演郭柯決定把賺的錢捐出去時,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就像他一開始沒想到,一部關於“慰安婦”的紀錄片竟然會賺錢。越來越多要錢的電話湧進來了,那是一些“慰安婦”的後人。他們都覺得自己應該得到那筆錢,有人罵郭柯壞,説他不公平,還有人希望他“獻出一點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這不僅是一個關於金錢的故事,這還意味着更多的東西。
突然湧入的電話
導演郭柯的手機,每隔一段時間,電話就源源不斷地湧入,是來要錢的。他接電話的概率是十個接一個。他們想説什麼,他很清楚。他會怎麼回,他也很清楚:他不該再給錢了。最初,這些來要錢的電話,他是接的。後來,他發現他的道理説不清楚,那套在北京他所習慣的規則彷彿失效了。
電話來自一個共同的地方——山西陽泉盂縣,打電話的都是“慰安婦”的後人。有時候,電話會在凌晨五點突然打來。那是一個73歲的老人楊森。老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他想起還沒要到這筆錢,越想越生氣,直起身子,窗外天還黑着。他拿起手機,電話撥過去。這次,郭柯接了。楊森心想,好了,他肯定是睡得迷迷糊糊,被我給炸醒了。
還有短信。永遠是長長的一條,一個屏幕承載不下。那是劉愛華髮來的:先是肯定郭導偉大,告訴他“只要人人獻出一點愛,社會就會變成温暖的人間”,暗示郭柯“我們也等待你的温暖”。
過幾天,催“小郭”回信息:“你是幹大事業的給個明確的答覆。”再過幾天,提醒“小郭”:“你的電影十分掙錢了,所以説我們盂縣這十幾位上法庭的老人你也應該考慮考慮。”
她留一頭短髮,戴一副眼鏡。説話時,她不由自主地湊近你,循循善誘,對脱口而出的話滿懷自信,緩慢而堅定。
郭柯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的局面,就像他沒想到那部片子的命運一樣:《二十二》最終上了院線,豆瓣評分:8.7。票房1.7億。一部關於“慰安婦”的紀錄片,經歷了許多坎坷,緩慢而艱難的誕生,最後取得這樣大的關注。郭柯承諾要把盈利捐出去。一開始,有筆錢給了22位出鏡的“慰安婦”——片子正是以她們命名。
在盂縣,第一筆錢是2017年臘月送來的。收到錢的是兩個“慰安婦”的家屬。郭柯把5萬塊錢分別送到他們手中,但小地方藏不住秘密。兩三天,事情就傳開了。西煙鎮上的人知道了,20公里外,羊泉村的人也知道了。
5萬塊錢像投入湖面的石子,驚擾了原本的平靜。如果不是這5萬塊錢,山西陽泉盂縣另外13個“慰安婦”的後人永遠不會知道郭柯是誰。——他們的親人沒有出現在這部片子裏,不屬於出鏡的22人。他們也沒人看過這部片子,如今有人提起它,説的是“那電視劇”。現在,他們知道了:一個導演因為“慰安婦”的紀錄片火了。
楊森高個,膚色是那種常年在地裏幹活曬成的黑,眼睛小小的,眼皮耷拉。年輕時,他是農民,現在他老了。他感到衰老正在全方面侵蝕他,他眼睛花了,聽覺下降,得用力説話,他才能聽見。
一想到這5萬塊錢,楊森就來氣,就要説郭柯不公平、不公正。別人告訴他,票房1.7億,錢被郭柯賺了。別人還告訴他,郭柯給了兩位“慰安婦”家屬5萬塊錢,他也是“慰安婦”的兒子,也該得到這筆錢。
兩個世界的規則在這裏碰到一起。他們不理解電影工業,但是他們知道家人苦難的命運。他們覺得這筆錢應該分賬:有人要來郭柯的電話,開始不厭其煩地撥打。很長一段時間,電話無人接聽,短信有去無回。
但那個凌晨,電話突然通了。仍然是一次無效的交談:郭柯對楊森説,沒有出鏡的,於情於理他都不需要給了。他們互不理解,談話不了了之。
楊森還是生氣。郭柯拍攝時,他母親已經去世了。他説,如果不是這樣,她一定會出鏡。再説了,他們13個人的媽媽跟別的“慰安婦”不一樣,她們千辛萬苦幾十次到日本去,站在法庭上,跟日本政府打官司。
如果不是這樣,楊森想,“慰安婦”這三個字不會在世界範圍內被認知,那郭柯就不會拍這部電影,更不會有那麼多人去看它。都是因為這些老人,郭柯才拍電影賺了錢。所以,他理所當然要跟他分這筆賬。
在這件事情裏,她們才是主角。
不屬於二十二的兩個家屬
知道郭柯給那兩家分別送來5萬塊錢,齊潤髮急了,他母親的葬禮出現在片頭。黃葉木也急了。她姥姥的葬禮出現在片尾。這兩個去世的老人不屬於22,是片頭和片尾多出來的兩個人。
黃葉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郭柯的場景。出殯那天來了不少人,有一桌菜是專門為他們準備的。黃葉木實在太忙,家裏又出了點意外——媽媽在姥姥墳頭摔了一跤,她得照看她。她只記得那些人拿着攝像機,好像在拍攝,但她不知道他們拍攝姥姥的葬禮幹什麼。
齊潤髮也記得郭柯,他們一共來了13個人。他知道他們在拍攝,但他想,拍拍也好,將來留個念想。57歲的男人了,頭髮灰白,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細支煙一支接一支抽,手指運用自如。但一提到母親的葬禮,他立刻縮成柔軟的一團,眼眶瞬間紅了。
他説,沒有人告訴他,這次拍攝會被剪進片子,會拿到電影院裏去放映。他很生氣,他不想將母親的事公之於眾——這在他眼中始終是不光彩的事,雖然他知道,母親沒犯任何錯。但他不想母親的苦難被拿去賣錢。他諮詢了律師,想要維權。
郭柯不同意這個説法。最初,他的確沒告訴任何一家人這些素材會進院線。那時,他連拍攝經費都不夠,也不確定片子最終的命運。但在將片子送審前,他跟家屬們一一簽過授權協議。
郭柯很確定,協議就是跟齊潤髮籤的。郭柯猜想,大概時間太久,齊潤髮自己忘了這件事。
知道5萬塊錢的事,他們開始給郭柯打電話了。郭柯告訴他們,錢一定會給的,別人有多少,他們就有多少,只是時間問題——最開始,郭柯説那年八月十五會到盂縣來,可他沒來。他們又給他打電話,他説2019年1月來。
他終於來送錢了。齊潤髮和黃葉木記得,見面地點是陽泉北站附近的一家飯館。郭柯那邊來了四個人。碰面時是午飯飯點,但他們沒有一起吃飯,郭柯只在葬禮當天見過這兩家人,自覺“沒什麼聊的”,怕坐下來吃飯尷尬。
於是,雙方把將銀行卡號填好,簽好協議,當場用手機將錢轉過去,聊了幾句。不到半個小時,散了。
山西陽泉
黃葉木41歲了,在縣城一家銀行做保潔員。她清瘦、羞怯,不太擅長表達,對一些事情模凌兩可,很多細節從腦海中流失了,有時她費力地回憶,然後搖頭,眼神流露出憂傷和歉意。
也不是對姥姥的過往完全不好奇。結婚後,姥姥有時住到她這邊,她想起來,就試探性地問她。但姥姥對此閉口不談。她只知道,姥姥“屬於這類型的人”,但她是怎麼成為的、期間又經歷了什麼,她一無所知。
拿到錢了,齊潤髮從此不再揪着維權的事了。他把5萬塊錢當作對母親權益損害的賠償,放在卡里沒動。有時他懊惱地想,他寧願沒收這筆錢,這樣,他就能理直氣壯地去告郭柯。
他説,他熱愛他的母親。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面還有兩個姐姐和三個哥哥。但母親最後的時間一直是跟他度過的。2008年,母親失去了視力。他看着她逐漸衰老,被病痛折磨,最後離開。
他對電影的感情很複雜。他不願意別人看到它,但自己忍不住一遍遍看。去年冬天,有三個多月,他負責看管電力工程隊的庫房。庫房300多平,堆滿了材料,他就住在角落十來平的小房間裏,旁邊還有一個小間用來做飯。
每天早上,他起來吃完飯就待着。實在找不着事幹時,他就掏出手機,打開電影,就看開頭那段,兩分鐘左右,他反覆看。看小屏幕裏,樹葉掉光了,屋頂覆蓋着薄薄的雪,前來送葬的人們穿着白色的喪服,説追悼詞的是張雙兵,一張口,空氣中就是一團白色水汽。
看着看着,他開始想媽媽,就要掉眼淚。有時,他走出小房間,一個人在300平的庫房裏來回走,用走路驅散腦子裏的想法。他不能老哭,因為他聽人家説,如果後人太掛念,逝去的人會無法安心離開。
更多的家屬
更多的家屬找過來了。盂縣有16名“慰安婦”的家屬建的羣,羣名叫“堅持到底”,意思是,去日本打官司要堅持到底——過去,這16個人擰成一股繩,是密不可分的整體:一起出國打官司,一起被報道,就連接受資助也是一起的。16人一人一份,從無例外。現在,他們當中有3個人的家庭拿到5萬。這麼一大筆錢,把16個人割開來了——
齊潤髮後來被羣主踢出羣,他説,那是因為別的事。但他無法理解那13個人的家屬為何找郭柯要錢——片子中沒有他們的母親。如果那13個人也得到5萬,他一定會再去找郭柯,問問他:為什麼他們的母親沒有上鏡,也能拿到這筆錢?那他是不是應該得到更多?
這些家屬有他們自己的道理,這些道理訴諸於每個家庭的苦難。劉愛華是其中願意表達的一個,她給郭柯發短信。她反覆重申,他們要的不是錢,是道理,是公平。
有很多方案,他們説,把那20萬平均分給16個人。或者,16個人每家一千,“咱們也不嫌少”。再或者,冬天到了,給每家老人買雙5塊錢的手套。
但沒出鏡的為什麼要拿這筆錢呢?這是個躲不開的問題,郭柯就是這樣回答的。如果這樣問,他們會反問,電影是不是以“慰安婦”為題材呢?是。他們又問,他們的母親是不是這個羣體的?是。
那為什麼不給我們錢?——這是個處處講究人情的地方,要顧及大多數人的利益。那麼多年下來,大家遵循它、信賴它,習以為常。現在,另一個世界的規則闖入,問題產生了:有的人拿到錢,有的人沒拿到錢,他們的心理開始失衡。
他們説,沒有他們的母親上法庭、打官司,爭取對證,討回公道,哪有這部片子,“為什麼郭柯以前不拍,我們沒有上法庭打官司之前,他不拍這電影?”他們認為,他們應該分錢。
羊泉村的李珍沒見過郭柯。她非常瘦小,表情憂愁,頭髮染黑過。她並不知道電影取名“二十二”,是因為它聚焦22位當時仍在世的“慰安婦”。她的丈夫走進來,穿一套深灰色工裝服,不説話時很友好,看上去脾氣不錯,但一開口,他擲地有聲地下結論:“郭柯比××人還壞!”
李珍看過郭柯的照片,那是張年輕的臉。丈夫提醒她,看人不能光看表面——郭柯賺了錢給別人花,不給受害者花,“他沒有受欺負,憑什麼掙那錢?”他坐在面前,雙手放在膝蓋上,振振有詞地控訴着。
憤怒是個信號,引發了接連的情緒:為了替“慰安婦”正名,他們的母親沒少折騰。那麼大年紀了,在農村被人指指點點,但她們堅持站出來,拖着病弱的身體去跟日本打官司。
紀錄片《二十二》劇照
那年,楊森的母親八十多歲了,在日本上電梯時一腳踩空,把腰摔傷了,回來在牀上躺了一個月。另一位家屬陪母親去日本,在飛機上胃出血,在日本下了飛機,是日本人帶她去看病的。對他們來説,那些都已成往事。今天,他們也懂得了,做正確的事情難免伴隨着痛苦。
痛苦增加了他們發言的力量,但也帶來長久的自憐與酸楚。“他要是不掙錢,我們也不會出現。”劉愛華説,以前來拍片的人多了,他們從沒要過錢,因為人家沒賺錢,可郭柯賺錢了。
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不是早就説了嗎,她説,吃水莫忘挖井人。她有很多道理要講:“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郭柯是後人,那16位上過法庭的是前人。
夾在中間的人
張雙兵發現自己被夾在中間了。他也想要錢,他覺得自己出力很大——郭柯來拍攝“慰安婦”是他幫忙聯繫的。那年攝製組在盂縣前後待了20多天,一幫外地人,對當地情況不瞭解,語言溝通也有障礙,張雙兵領着他們,他跟人介紹:“這是小郭,要拍電影了,你們協助一下。”
去年年初,家屬第一次向張雙兵打聽5萬塊錢的事,他替郭柯否認了:5萬?怎麼可能。單獨只給兩位老人也不可能,要給就都給。再説了,郭柯真來盂縣,能不找他?
他覺得他們是朋友。直到齊潤髮拿到錢,一出飯館,給他打了電話——張雙兵曾是他的老師,他怎麼能不告訴他呢。他跟張雙兵説,郭柯來了,領到錢了。張雙兵有點賭氣,郭柯願意見他就見,不願意見就算了。
他65歲了。他的臉上,眼角、唇邊的皺紋比五官更讓人印象深刻,它們直白、深重,像海邊岩石上的溝壑——那是説話時常帶笑意的成果。但那種笑細微、複雜。有時是心緒紛紛但想維持體面,有時是對眼下的事情無解卻也別無他法。
30多年過去了,他做調查、寫書,陪同十幾位受害者去日本打官司,成了盂縣有關“慰安婦”的信息集散地。外地人到盂縣來慰問、採訪,都跟他打聽消息。
山西陽泉盂縣
第一次見到郭柯是5年前的冬天。那時天氣乾冷,上海師範大學的蘇智良來了,他們一直有聯繫,這次,他身邊跟着個年輕人,看上去憨厚、老實。他叫郭柯,是拍東西的。初次見面,郭柯給張雙兵遞了兩包包裝精美的茶葉。
他後來才知道,郭柯到盂縣送錢,沒打算見他。郭柯甚至囑咐家屬們,不要告訴任何人——他知道這裏人情關係複雜,過去曾有一次,他到一位老人家裏送錢,5000塊錢剛交到老人手上,老人看了看錢,掰了一半給他。這是個慣性動作,但讓郭柯心頭一顫。和錢有關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消息瞞不住,很快,那13位家屬也知道了,他們都來找張雙兵,在電話裏説,到家裏説,路上遇到説,還要抓着他接着説。有時説着説着,雙方就吵起來。他們一開始説,郭柯讓他們來找他。後來他們又説,拍攝都是他在聯繫,他有義務代表他們去找郭柯要錢。他們還懷疑,他也拿了錢。
張雙兵覺得,郭柯在挑撥離間。他給郭柯打電話,要他澄清這件事,別讓他在村裏沒法做人。
但他實際也想要錢——不是花在自己身上。這些年,他一直記錄“慰安婦”去日本法庭的情況,記錄她們參加各種國際大會的場景。他想,這是一份重要的研究資料,如果能有書號,正式出版就好了。
可沒有出版社願意出這樣的書,他必須自費。現在郭柯賺錢了,“有收益,我才提這個要求”——具體的時間他記不清了,但他記得那段日子電影票房蹭蹭往上漲,他跟郭柯説,你幫助我一下。他想要5萬,他想,5萬對1.7億根本不是個事。
郭柯告訴他,他把票房分成捐給中國“慰安婦”問題研究中心了,建議他申請經費。郭柯長期生活在北京,對於資金管理,有自己的一套規則,出書得走程序。
“不必要了,沒有這個(必要)”,他搖頭。這個年輕人真是一點不懂人情世故,他希望他給予他直接而温暖的回應,而不是把他推給毫無感情的第三方——在他們這兒,人與人就是這樣相處的。
他感到自己的勞動沒有被尊重。今年春節,又有兩位導演找他,説想拍攝“慰安婦”題材的電影。張雙兵把兩人打發走了,“我説你們看看郭柯對我的態度,你們能保證以後不罵我,不給我做這些麻煩事,就拍。如果你不敢保證,我再也不幹了。”他堅持認為,郭柯把他害慘了。
“他可能也覺得自己挺冤的。”我説。
“他不冤。他賺了這麼多錢,他起碼有錢,我有什麼?我什麼都沒撈着,但是讓他找來一堆麻煩。”
無辜的導演
郭柯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這片子前前後後,許多都超出這位青年導演的預想。拍攝期間,遇到資金困難,張歆藝出資100萬。票房也是:上映前三日,影片單日票房一漲再漲——300萬、1200萬、2500萬。最終,影片票房以1.7億收官。
他很早就公開表示,片子在扣除成本之外有盈利,他將全部捐出去。他的確這麼做了。最終,合計捐款1008.6萬餘元。接收方是上海師範大學教育發展基金會下屬的“慰安婦研究與援助”項目,也就是蘇智良的項目。
“慰安婦”倖存者韋紹蘭逝世 蘇智良(中)悼念
2018年春節前,他和蘇智良商量資助22位出鏡“慰安婦”的家屬。起初,他想給他們每人10萬,“我屬於社會人士,做法是特別社會的。”蘇智良勸他,要細水長流。他們到全國各地,為每個人送去5萬。
郭柯冷靜下來。他想,老人在農村花不了多少錢,在一些地方,金錢數額過大,只會招致麻煩。他向來不喜歡煽情或刻意描述故事中曲折、困難的部分——就像電影中流露出的強烈的個人風格:他將鏡頭聚焦於“慰安婦”的日常生活,而不是難以言説的過去。
直到那些電話進來了。最終的解決方案是——2019年5月5日,蘇智良派了四個人,帶着16份協議,到了盂縣縣城。協議裏承諾,基金會將向24位在1995年至2001年期間,向日本政府提出訴訟的原告發放2萬元慰問金,其中包括盂縣的16人。
16人的家屬被聚集到縣上,簽了協議,提交了身份信息和銀行卡號,等待着慰問金髮下來。
本來事情到這兒就該告一段落了。但7月初,有媒體向郭柯發來一份家屬聯合聲明。聲明中,家屬們要向他“討公道”,繼續要那5萬塊錢。
在他們心中,這2萬塊錢和那5萬塊錢不是一回事。協議上寫着:2萬塊錢的來源是愛心人士捐款。雖然這當中有郭柯捐贈的部分,但還是不一樣。捐款是捐款,票房分成是票房分成。
劉愛華説,郭柯是拿着他們母親的苦難去賺錢,這就不是愛心人士了。那3位收到5萬的,這次又拿到2萬,那他們就是7萬,“我們為什麼才2萬,所以是處事不公平。”
那4個人出鏡了,於情於理都該多拿點。“以前多些行,現在多些就不行。如果當初就來處理,坐下來討論,就行,現在就不行。一樣的事情就是一樣的待遇。”坐在角落的男人一直沒有説話,這下突然激動起來。總之,5萬是5萬,2萬是2萬,5萬和2萬沒關係。
現在,沒人承認自己是那份聲明的起草者。他們説,那是“有人”寫的。張雙兵説,他只是在中間修改了一下,聲明不是他寫的,他也説是“有人”寫的,“有人”發的。
他們想不明白,為什麼聲明發到網上,他們就成為網友們的謾罵對象。劉愛華要求我一定要寫上,“我們要求郭柯公開道歉”。“為什麼道歉?”“為網友們的辱罵道歉。”但網友説什麼與郭柯有什麼關係呢?
郭柯也想不明白,為什麼都有2萬塊錢了,家屬們還是不放過他:7月13日上午,他又接到盂縣一位家屬的電話,他好聲好氣地跟對方説,錢他已經捐出去了。他勸對方,踏踏實實把兩萬塊錢拿着,他能做的,是儘量保護他們,確保他們把錢都拿到手。
他知道網上的輿論偏向他。他生活在一線城市,又是導演,比他們掌握了更多的資源和話語權。他反思自己是不是考慮得不夠周全,“我從來沒有把他們當作敵人看待”。上午那通電話,他覺得對方好像聽進去了,但也不確定,説不定哪一天又來找他了。
紀錄片《二十二》導演郭柯
現在,他已經從這件事跳出去了,投入新片的準備——那將是一部與醫療有關的片子。郭柯17歲就退學,進了劇組,拍了這麼多年片子,什麼狀況都遇到過,誤解是不可避免的,這次事件不過是他從影生涯的一段小插曲。對他最大的影響是,以後去山西得偷偷去。
但還是有一些東西留下了。2018年3月2日,元宵節。在四五條長短信都沒收到回覆的情況下,劉愛華又給郭柯發了條很短的信息:“祝郭導元宵節快樂。”
這條郭柯回了:“謝謝,元宵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