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蟲,我們都是什麼味道?_風聞
蔡骏-悬疑作家,公众号蔡骏(caijunxysj)2019-08-14 15:39
文 | 麻辣方便麪
經歷過《漢江怪物》、《殺人回憶》震動亞洲影壇的輝煌,也經歷過《雪國列車》、《玉子》的慘淡,奉俊昊用一部《寄生蟲》為韓國拿下了第一座金棕櫚,這一天,註定要被寫入韓國電影史冊。
在聚光燈籠罩的那個晚上,奉俊昊一定會回想起多年前他攢錢買下的第一台攝影機,以及他抱着攝影機酣然入睡時鼻腔裏的味道。
先簡單介紹下《寄生蟲》的故事:在朋友引薦下,住地下室的無業遊民金奇友(崔宇植飾),前往大企業主樸東益(李善均飾)家應聘家教。在奇友順利進入樸家後,他的妹妹奇貞(樸素淡飾),爸爸奇澤(宋康昊飾),媽媽忠淑(張慧珍飾),分別“寄生”入富人家。富人沒有多為富不仁,窮人也沒有如何喪盡天良,但窮人和富人終究不能“共生”,兩者因為不能“氣味相投”,最後引起矛盾爆發。
味道,便是解讀這部電影的第一把鑰匙。
在這裏,味道象徵着一種身份認同,味道把角色區分成三六九等。
因為被聞起來味道相同,保姆和司機是一家的秘密險些敗露;因為在沙發上聞到了不屬於豪宅的氣味,而引發了男主人對司機的抱怨;甚至男主人在車上撿到內褲,都要用鼻子先嗅探一下;就算面前躺着受傷的兇手,他也是捏着鼻子上前,去拿他的車鑰匙。
這裏,階級間的矛盾被內化為最細枝末節的反應,但卻爆發出更為可怕的力量——這種隔閡不是肢體上的厭惡,而是深入骨髓的牴觸。
這種牴觸是什麼?
首先,是一種恐懼。社會的快速發展,造成了人的貧富差距擴大,隨之產生的是階層分化,窮人和富人共同生活的世界像是被撕扯開了。
窮人的氣味未必是臭的,富人的氣味未必是香的,但窮人的氣味一定富人從未聞到過的。當未知的氣味出現在富人的世界裏,富人恐慌了,出於本能——他們捏起了鼻子。
更深一層,是一種無形的壓迫。“人總是以他者的痛苦為食”用在這裏恰如其分,人只有踩在別人肩上才覺得自己是高的——要想實現自己心目中的高,就必須證明別人低。
高低,則是解讀這部電影的第二把鑰匙。
而奉俊昊的高明之處就在於,在影片開始,就把這把鑰匙交到了我們手裏。
只有爬到更高的位置,才能用到WiFi——在社會上,只有爬到更高的位置,你才能享受到更好的資源。
而電影在這裏也埋下了一處暗筆。為什麼金奇友考了四次都沒有去上大學,而後面劇情又證明他是有能力的,這難道是自相矛盾嗎?
不是的,上最好的大學,才是他唯一的出路。至少對沒有開始寄生的他來説,是的。
但對這樣出身的他來説,上最好的大學真的是有希望的嗎?
在這裏,大家先不用急着帶入我國的現實,單從影片給出的信息,我們也能管中窺豹:富人家的子女可以花重金去請最好的家教(在課外時間),那麼在課內時間,他們一定佔據着更優質的教育資源,一定接受着更科學更嚴格的教育,一定站在更接近一流院校的山峯。
而金奇友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這便是窮人最大的悲哀,同樣是盡全力努力學習,你都不一定能有人家學習好,最令人絕望的是,並不是因為愚鈍,而是因為不公平。
賽跑的雙方,從一開始就沒有站在同一起跑線上。
曾經有一句毒雞湯這樣説:“孩子要跑的是馬拉松,輸在起跑線上又怎樣?”
沒錯的,每個人都要跑人生的“馬拉松”,但你有沒有想過要趕超起跑線上的差距,孩子要在中途付出多大的代價?
況且這樣的差距,真的可以追趕嗎?
奉俊昊給出了我們答案,真的不可以。不然努力如金奇友,居然會那麼快企圖用“寄生”來改變命運。
殘酷的現實從來不會阻斷你向上爬的權利,但是他會誘使你用尊嚴去換。
當人們願意拿尊嚴去換取更好的物質生活的時候,人就被物奴役了。社會被捲入了瘋狂的拜物教的漩渦,人被物異化成怪物。
而整間豪宅,就是這個物質化的社會的象徵。不信?
單從整間豪宅的生態來講,豪宅及豪宅內部生活的人構成了一個完整的食物鏈。而從人物關係作分析,各階層的人物儼然是一個小型的資本主義社會——作為統治階級的主人,作為中產階級的傭人,作為社會底層生活在地下層的分解者。
而這部電影最厲害的設定就在這裏,房子一方面作為“物慾”的象徵,是所有人的最高理想:主人希望守護這樣平靜的生活;傭人希望通過努力擁有這樣的生活;分解者只求能在這裏尋到苟延殘喘的角落。
另一方面房子作為“物質的社會”去容納發生在這裏的一切齷齪和掙扎,最後這間豪宅甚至成為“神”——拜物教的神,默默注視着發生的一切,卻不曾言語,最後成為男主角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
仔細品味,我們都應該被這樣的電影震撼到汗毛樹立。這不單單是一則電影語言,它更像是一面社會的鏡子。大多數的人不也在窮盡一生努力,去賺取一套屋子——僅僅是作為人,生活在城市中的權利。
奉俊昊在用鏡頭鞭笞這樣被房子、車子這些物質奴役的人們:看啊,為這樣而活的人,與寄生蟲有什麼區別?
但奉俊昊並沒有放過社會的任何一員,在資本主義社會里,大部分人僅僅是為了獲取物質生活資料都如此的困難,到底是誰剝奪了他們獲取更好生活的權利?到底誰才是這個社會里,這整的寄生蟲?
而在同一片屋檐下共同生存的人們,寄生在這片天地間,大家又該是什麼樣的味道呢?
在影片的結尾,奉俊昊看似給出了一個開放式的結局。
但這只是他的慣用伎倆,他擅長在絕望的情境中製造片刻歡愉來戲弄觀眾。而真正的答案,其實早就擺在眼前。
颱風過境,請我們為遇難者默哀。
暴雨過後,希望會有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