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傳達系的大佬怎麼讓字典“活起來”?_風聞
动画学术趴-动画学术趴官方账号-2019-08-14 10:56

“讓以語言作為主要溝通方式的人們重新審視語言之外的世界。”
文/阿妖 編/ 彼方
今天這一期**「AniOne線上展」,小趴給大家帶來的是——來自倫敦藝術大學中央聖馬丁視覺傳達專業的梁曉盈同學的畢設作品《The dictionary》**。
《The dictionary》
梁曉盈
倫敦藝術大學中央聖馬丁
作品海報
事不宜遲,我們先來欣賞一下這部創意短片吧~
視頻鏈接請戳https://mp.weixin.qq.com/s/3QSuwKJs594hbuYyOLz5Mw
《The dictionary》完整版
— 作品簡介 —
作品主要是通過討論牛津英語字典中四個日常詞的釋義與實際存在生活的對應事物之間的錯位,來拉伸、跨越物品釋義的邊界。
— 作者介紹 —
梁曉盈
導演、動畫、聲音設計
專業:視覺傳達
— 製作花絮 —
— 作者專訪 —
學術趴:請問一下是什麼樣的靈感促使您創作這部短片?您的創作目的是什麼呢?
**梁曉盈:**最開始的靈感來源於我對“辭不達意”和語言間的“不可翻譯性”的感受:那些根植在人類思維繫統裏的模糊和不確定性,強烈地排斥着人類的表達工具。
對於我本人來説,有時很難將腦內複雜的概念、感受和想法完整地轉化成話語或文字,對方也很難從那些支離破碎的字眼裏裏讀出我最真實最深刻的感受和想法。人和人之間隔着的從來就不是透明的空氣,是“辭不達意”“言不由衷”,是猜測,是誤讀。真正意義上的“溝通和傳達”遙不可及。
**異國生活的經歷更是將這種感覺放大化,這個短片來源於這種感覺。**最開始的創作的目的並不是找到真正意義上的“溝通和傳達”的方式,而是讓以語言作為主要溝通方式的人們重新審視語言之外的世界。

短片部分動態
學術趴:根據您發來的資料,您提到您的設計是基於對語言學,符號學,字典編撰、分類系統等理論的理解去創作的,想問一下您是如何通過以短片中的這種形式來表達您的觀點的呢?或者是否有考慮過用講故事的方式去表達您的觀點?
梁曉盈:**關於短片的敍述形式:一方面,我是平面設計(視覺傳達)的研究生,因此,我選擇了不那麼靜態傳統的平面設計媒介。因為我認為媒介本身就可以是打破學科界限的手段和與主題呼應的手段。**
引用大佬Marshall McLuhan的一句著名的話: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媒介即信息)。因此這一部短片不但包含了手繪的傳統動畫方式,還有包含了視頻剪輯、部分排版和印刷品設計技巧。我並不是把“做不傳統的平面設計”理解為“在平面設計的畢業設計展上做動畫”。我只是試圖儘量避開被標籤化的媒介,讓觀眾覺得這“不只是動畫”也“不只是視傳裏的動態圖像設計”,也就是站在可被定義和劃分的學科與學科之間。同時就傳達信息的意圖而言,作為視覺傳達設計師,我更偏向於提出問題和開展一段與觀眾的對話。
雖然這麼説,在之後對項目的發展上我也會考慮用講故事的方式,因為已經有了前面三段短片的鋪墊,而且我認為“講故事”也是一種很有潛力的開展對話方式。
關於概念的表達:原概念的中心是語言學理論和字典編撰中的規定主義**(P****rescriptivism)和描寫主義****(D****escriptivism)**:規定主義語言學家認為人們應該遵循書中所寫的語法規則和釋義來使用語言,若語言使用者不遵循規則,溝通將不復存在,因此字典是語言的“權威”。而描寫主義語言學家相信語言的權威屬於使用的人,字典的功能只是記錄了語言在特定時間段內如何被使用,詞語的含義是不斷生長變化的。
我沒有選擇直接把這些特別繞的概念平鋪出來,而是通過用特殊的思維方式去解構一些日常的詞彙,例如“chair”:牛津英語字典裏對椅子(chair)的釋義是:1.四條腿(four legs),2. 擁有容納一個人(one person)的一個座位(one seat),3.有靠背(one back)的可以坐的工具。

短片部分動態
那麼問題就是:**1.在現實世界中,不符合其中一項條件的物體就不能為“椅子”了嗎?****比如:****五條腿的“椅子”還是“chair”嗎?****沒有腿和靠背的,只有座墊的物體還是“chair”嗎?**2.符合以上所有條件的物品,就是椅子嗎?
比如:有靠背的花園鞦韆是“chair”嗎?“浴缸”也有四條腿容納一個人可以坐,那為啥“浴缸”不叫“chair”呢?這些問題往淺了説,涉及到語言/詞語釋義作為分類系統的確定性與現實含義的模糊性的衝突,但它們也可以複雜化解讀為對國界,種族,性別,羣體等涉及“分類與標籤”議題的隱喻,反映的是人類對於分類系統之外的異類無法安置的焦慮與排斥,以及人對具有複雜性和模糊性事物標籤化的本能。
我用了一個相對中立和温和的態度聊了標籤化和類型化—— 一個簡單的名詞 “chair” 以及它的釋義尚且可以用如此複雜的方式來理解,更何況是其他更大的概念呢?

短片部分動態
學術趴:為什麼會選擇A,B,C,P這幾個首字母?
梁曉盈:與其説是選了這幾個首字母,不如説是選擇了Arrow,Button,Chair, Pen這四個單詞。這是個還正在進行的項目,我的導師是建議我把26個字母全做完(苦澀的微笑),但很顯然最後我只有時間(和生命)做完四個。
Pen是在確定按字母順序做動畫之前完成的,所以也收錄到The dictionary裏。
學術趴:短片中所出現的各種符號之間的關係您是如何設計的呢?
梁曉盈:首先在風格上就玩了一下概念,短片本身是電子媒介(Digital Media),但裏面使用了大量的紙張材質,水彩質感,印刷文字等傳統媒介符號,但這些帶有傳統媒介風格的內容又有電子符號(比如鼠標箭頭等),其實是有意將這些“衝突”融合在一起。在內容上,不同圖像和符號轉換基本是隨着敍述變的,比如pen的短片最後,隨着敍述內容,我將畫面中的筆變成了鋼筆工具圖標再轉換為三維世界裏的筆。

短片部分動態
學術趴:為什麼在短片快結束,講述“pen”的片段中設計了從“現實”的筆到“紙上”的筆, 最後到“屏幕外”的筆之間的空間關係的轉變?
**梁曉盈:**這就又涉及到整段片子的主旨了, 其實和問題2是類似的思維模式,只是有着不同的表現手法。在這裏用了一種更強烈的方式對比了“紙上的/二維的/白紙黑字的”和現實中的情況,同時也是配合背景敍述的:如果pen的釋義是一種“用墨水來繪畫與寫字的工具”,那麼畫出這段動畫的電子筆以及鋼筆工具(不用墨水)又是“筆”嗎?
學術趴:您作為一名視覺傳達專業的學生,您也提到了了法國藝術家Joseph Kosuth的One and Three Chairs和超現實主義畫家René Magritte的 The Treachery of Images讓你開始接觸到索緒爾關於能指與所指的研究。可以分享一下這些讓您對動畫有什麼不一樣的理解嗎?或者有哪些動畫作品對您的影響比較大呢?
**梁曉盈:**這兩個作品更像是靈感,他們讓我對圖像(即視覺符號)和詞語(語言符號)以及這兩種符號所指的具體對象,這三者間既對立又相關的聯繫開始着迷,於是開始將論文裏的概念引導向實際的圖像製作,也讓我將“動畫”作為“相較於靜態圖像,作為一種連續的、動態的新形式能指”,實驗於在主題表達上。我想看看這樣會不會擦出新的火花。
動畫作品的話,第一個想到**《編舟記》。雖然可能沒什麼直接關係(也可能關係過於直接),這一部也是關於語言和字典的動畫給了我挺大的精神力量。風格方面有可能是《再見!絕望先生》**,之所以説“有可能”是因為感覺影響比較潛移默化,不那麼直接。大概還有很多其他看過的動畫對我有影響,畢竟我做出的作品是我二十多年所有看過的事物以及人生經驗的總和。
作品《One and Three Chairs》
作品《The Treachery of Images》
《編舟記》網絡圖片
《再見!絕望先生》網絡圖片
學術趴:關於短片的美術風格,請問您是如何把握的呢?可以分享一下技術方面的技巧嗎?
**梁曉盈:**短片70%是在Photoshop裏完成的,所以可以説是逐幀動畫。裏面的元素,有一些是畫在紙上的水彩/炭筆/水粉/彩鉛等等,有一些是從不同的雜誌上剪下來的圖片,然後掃描到電腦上再排。
因為是第一次做逐幀動畫,剛開始有些部分圖形與圖形間的轉換我不太會處理,所以會用After Effect做完之後再導到Photoshop裏描,後面開始摸索出技巧,就可以想象着畫了。在所有片段完成之後全部導入到Premier裏面,和配音剪輯在一起。所有的元素,包括“音樂”,我都將其控制在一種比較質樸的狀態內,沒有花時間去畫大場景或細節,保證每一段裏的信息量(視覺和聽覺)不會在一個過量的狀態裏,也保證每一樣元素對於主旨來説是必要的。
因此其實每一段短片都重複做了好幾個版本,比如pen就改了六個版本。而在風格上,作為一位視覺傳達專業的學生,本身對字體,layout,紙張的敏感度就很高,所以把一些自己的專業知識都用到了動畫裏。
**學術趴:**您在製作過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難是什麼?又是如何解決的?
**梁曉盈:**最大的困難不是在實際製作上,而是在概念架構以及將做出的東西和概念貼合的過程中。畢竟是視覺傳達,對信息傳達手段的研究更重於動畫技術。
一開始在將概念轉化為動畫的過程中因為想輸出的信息量特別大,總想把自己包袱裏的東西往裏塞,但結果做出來的東西不一定合理。因此初代短片因想講內容太多而特別臃腫,天天被導師無情打擊,完全失去方向,導致更加沒有辦法繼續做下去。後面慢慢學會在孤單徘徊中堅強其中取出有意義的部分進行進一步詳細推導(elaborate),學會自己找問題和從中一點點摸索出適合的方向。
學術趴:最後,您在整個製作過程中有什麼收穫呢?
**梁曉盈:**有拖延症以及頭髮本來就少的話就不要用Photoshop做動畫。
最大的收穫其實是在製作和傳達技巧之外,但又對作品本身質量有影響的:我找到了使命感。作為設計師,或作為“我本人”的使命感。
在讀研究生之前我找主題的方式特別的功利,做特別“有社會價值”的主題也只是因其社會價值比較好入手而已,做出最後作品的時候不但高舉拯救世界拯救人類的大旗,還再帶一個“論跡不論心”的藉口。**但實際在真正開始有使命感地去做這樣題目的時候,表達起來是沒有那麼直接而冠冕堂皇的,我會不自覺地開始小心翼翼,特別內斂地把主旨融入其中,因為怕觀者對政治正確的主題本能地厭倦而忽略其背後真正的意義。**而“內斂”的作品才是我自己想要的,製作和思考過程帶來的愉悦感也更多。
這種使命感往大了説,是我校長Grayson Perry在前天畢業典禮上給學生的一口雞湯:“…Life is meaningless, your job now is to give life meaning…”(生命本是沒有意義而徒勞無功的。現在,你們的任務是給你自己,以及更多人的生命賦予意義。)
**學術趴:****再次感謝曉盈的分享,讓我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了解動畫。**希望這次的分享也能讓大家獲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