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才貌雙全，今卻“撿食為生”——記一位不幸的老人_風聞

在我住的小區，有這麼一位老人，她的故事，讓我覺得，不論是非如何，應該為她寫點什麼，才不至於又成為一個悄無聲息的不幸。

據説，老人年輕時，才貌雙全，不僅是師大（或福建師大附中）的一位財務會計，而且鋼琴過了專業“十一級”，出類拔萃。她是那種在一羣人中，鶴立雞羣，惹人喜歡，一眼就能認出的類型。她的愛人，是位高級工程師，那個老一輩時代含金量極高的工程師。按理説，她應該會有一個幸福美滿的人生。

才貌俱佳，引來的不僅是眾星捧月，更是滔滔嫉妒。或許是她才情傲氣，加上她自己在生活打理能力方面的缺失，不會做飯炒菜，不會打理家務…日子一久，各種負面謠言、惡意中傷、背後使絆的事，接踵而來。

年輕時，她的不會，或是不願去會，都有她老伴頂着，撐着，付出着，她可以無視這些，她可以依舊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而且活的很好。

可數年前，這世上最後一個全心護她的人走了，她就成了一個無法把自己照顧好的人。

她有個兒子，就住在離現在這個小區不遠的新社區，據説還是在什麼電視台裏上班。她也有個兒媳，是某個中學的老師，但是很不幸，她的兒媳，比那些惡意中傷她的人，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如今她住的這套房子，也早已不在她名下。

她的兒子，是個典型的“妻管嚴”，在老婆“你再去搭理你媽我們就離婚”的狠話中，她的兒子屈服了，從此沒啥大事，就基本不聞不問。

老伴走了，兒子不理她了，兒媳討厭她，她的世界，越來越沒有人情味了。

就在那個時候，做保健品的騙子進入她的世界，帶給她很多温馨，在她看來，那些做保健品的小妹小弟，遠比家人還親。就這樣，她被騙走了100多萬的存款。

自那以後，她就精神失常了，她就開始了囤積廢品垃圾的生活。剛開始，她只是捨不得以前的舊衣物，那都是裝滿了她一生回憶的物品。慢慢的，鄰居們就看到她到街上去，看到一個廢棄的玩具、廢棄的書包、廢棄的日常用品……都往家裏帶，家裏堆滿了，就堆門口，門口堆滿了，就堆小區的空地，似乎只有不斷的囤積物品，才能讓她有安全感，有寄託感，或是有活着的感覺吧。

後來，廢品垃圾堆久了，發臭了，引來了鄰居們的不滿，輪番到居委會投訴，居委會據説也從中勸説溝通了不少回，可都是治得了一次，治不了二三四五次，久而久之，所有人都拿她沒法子，所有人都只能盼她，或是咒她，早死。

很多人並不知道，那時的她，嗅覺其實已經慢慢失靈了，她聞不到什麼是臭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家就斷水斷電了，她不會煮也煮不了東西，她很少洗也沒水可洗，她只能偶爾白天回家，晚上的家，只是一個漆黑又沉悶的“垃圾場”。

她吃的，都是街上撿的，她睡的，要麼是在小區遮雨棚下的泥地上，要麼是大街上某個角落的紙箱中。

她是個有房、卻也是個沒家的人。

因為惡臭，鄰居們曾一度想找電視台記者來拍攝，把她的事曝光，再“狀告”她兒子沒有履行贍養的義務，用媒體的力量，來整治這個連居委會都治不了的她。

這事兒一直延續到我姐搬進了這個小區，鄰居們跟我姐説了很多關於她的“壞話”。我姐也向居委會反應過，方才曉得這事的複雜，裏邊牽扯各種是是非非，光靠居委會根治不了，又不可能鬧到媒體大肆渲染。

無奈，我姐只能找了個機會，跟她搭上了話兒，告訴她廢品發臭的事兒，影響了鄰居的居住權和正常的生活，甚至將鄰居們準備“狀告”她兒子的事也帶出了點，有理有據有耐心地加以引導。

她有抗拒，她有反駁，但最後，她聽進去了。因為這麼些年來，就沒有一個像我姐這樣，心平氣和地好好跟她説話的人。她還問我姐説：真的臭嗎？真的臭的話，我回去收拾到你不覺得臭為止。

她真的回去收拾了，應該是居委會幫忙把她兒子也叫了過來，跟她一起收拾，那一天，大堆小堆的從她家，收拾了不少廢品丟棄，還從一樓到五樓，全部用水沖洗乾淨。

如今，雖然經過她門口時，還有微微的臭味，但基本都在大家的容忍範圍內了，小區空地上，也基本比較乾淨。

她還跟大家留了個話，説以後她只認502小妹的話，502就是我姐的新家房號。

其實，真正跟她溝通後，才會明白，她精神失常，但某些方面卻是異常清醒。比如“護兒”，當鄰居們説要“狀告”她兒子時，她條件反射就是説到，那是她自己的事，跟她兒子無關。

比如鋼琴，聽説她經常還會看着譜兒哼唱，我並不曉得她房裏是不是有台鋼琴，但如果有個人跟她聊起鋼琴彈奏的事兒，相信她會是如數家珍。

再比如，保健品傷她最深，但她沒記住被騙，卻記住了那一套洗腦的東西。聽説，她還會跟別人講，她每個月四五千元的退休金，大部分還是拿去買了保健品，只留給自己200塊的生活費。

似乎，她不願意相信自己被騙的事實，她寧願一再深陷，一再為保健品辯解，也要證明自己是對的。

如今，有時候，我姐或我媽，在小區遇着她，還是會跟她打聲招呼，問個好。有時候，家裏有點什麼吃的，好零拿的話，也會拿點給她（據説也有客氣拒絕的情況），有時候，我姐直接跟她説，街上的東西不乾淨，吃了容易生病，兒子又沒在身邊，到時就沒人照顧了，想吃啥，我給你去買。她似乎沒怎麼接受，但還是會抱以謝意。

但不管如何，我們這些都只是她不幸漩渦中的一點點關懷，微不足道，改變不了什麼。她兒子依舊不聞不問，她依舊流落街頭，依舊撿食為生，依舊無所寄託。

不幸，如影隨形跟着她，還沒有放過她，興許，真的是要，至死方休。

而類似她這樣的老人，這樣的老無所依，相信即使是小小的福州城，都不是極個別的現象而已。

這個社會，這人心，總是有那麼些時候，或是瞬間，叫人發自心底的絕望！

PS1：我沒見過這位老人家，隔着好幾個樓層，上文是基於各種轉述的整理，個別內容與客觀事實可能有所偏差，特此聲明。

PS2：在寫完這篇文章半年多後，老人家去世了，悄無聲息地死在自己的老房子裏，垃圾堆中，好些天后，才被發現。屋裏的垃圾清了三天多，還沒清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