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他們提前宣佈了家鄉的死亡_風聞

2017年夏天開始，反遊客示威在歐洲的幾個主要旅遊城市相繼爆發。

在巴塞羅那，示威者砸毀了遊客經常使用的公共自行車，並在旅遊巴士上噴塗“旅遊業正在毀掉社區”的口號。

羅馬也爆發了針對遊客的怒火。去年八月，兩名男子僅穿內褲跳進無名戰士紀念碑旁的噴泉裏拍照。視頻傳出後，羅馬警方下令全城搜捕。意大利副總理馬特奧·薩爾維尼更是斥責道：“意大利不是你們的澡堂！”

而對於2017年上街的兩千名威尼斯民眾來説，他們的抗爭則稍顯悲涼，因為在他們眼裏，這座城市已經因為旅遊業而提前“死去”。

他們認為，過度的旅遊開發使威尼斯常住居民的生活質量惡化，導致了嚴重的人口外流。就在8年前，也就是2009年，在威尼斯人口首次下降到低於6萬之際，當地人為這座城市舉辦了一場模擬葬禮。

葬禮上，一艘威尼斯特有的小划船載着一具粉紅色的棺材通過威尼斯大運河上最古老的橋樑——裏阿爾託橋，船上的鋼琴彈奏着哀樂，象徵着威尼斯中心城區的衰落和死去。

● 2009年威尼斯的模擬葬禮上，載着棺材的小船 / 視覺中國

而就在最近，在這個被提前“宣告死亡”的城市，兩名德國揹包客再次觸動了當地人敏感的神經。

7月19日上午，這兩名揹包客在裏阿爾託橋的台階上煮了一杯咖啡，開啓這一天的觀光。

不料，一名路過的當地居民看到兩人在橋上煮咖啡，立即向警方舉報。兩人被當地政府罰款950歐元（約合人民幣7350元），並被驅逐出威尼斯城。

威尼斯市政官員表示，兩名遊客違反了威尼斯關於市容市貌和公共場合行為的規範。

“威尼斯必須得到應有的尊重。有些人覺得來到這裏可以為所欲為，但他們要清楚，我們的警方會對這種人進行處罰，並驅逐出城。”

● 因在橋上煮咖啡而被罰款並驅逐的兩名遊客 / Comune di Venezia

威尼斯市長路易吉·布魯尼亞羅在一份聲明中説，“我們這座城市永遠向前來觀光的人敞開大門，但與此同時，對那些想要為所欲為的人，我們絕不手軟。”

布魯尼亞羅還表示，以後威尼斯市政府還將會把違反文明規範的遊客信息及其違規情況報告給遊客所來自國家的使館。  

對遊客“毫不留情”

因一杯咖啡被罰鉅款，在威尼斯並非個例。近年來，隨着遊客數量的增多，威尼斯市政府陸續出台了越來越嚴格的規定，以規範遊客的行為。

最初，市政府對遊客的不文明行為雖有罰款，但數額較小，平均在50歐元左右。但從2017年開始，威尼斯市政府發起了“享受威尼斯，尊重威尼斯”的運動，大大地增加了罰款數額。

隨地扔垃圾罰款100歐元，在橋上掛“愛情鎖”罰款100歐元，在公共場合不穿上衣罰款200歐元，而在市中心的聖馬可廣場附近的水裏游泳會被罰款450歐元。

今年五月，威尼斯政府更進一步，出台了一份長達68頁的市容規定，十分詳細地規定了各種禁止的行為，並把其中一些行為的罰款數額進一步提升，最高可達500歐元。在橋上煮咖啡的那兩名德國遊客所受到的處罰，就是根據今年五月的新規執行的。

● 夏天在威尼斯排隊的大量遊客 / 視覺中國

與此同時，威尼斯還在一些主要旅遊景點部署了旅遊警察，官方稱“文明天使”，專門糾正遊客的不文明行為。

在聖馬可廣場的門廊，就有兩名“文明天使”苦口婆心地勸阻遊客，不讓他們坐在台階上。但是，每天有超過6萬名遊客湧入威尼斯，在如此龐大的人流面前，“文明天使”的勸導也往往是杯水車薪。

“文明天使”剛成立時只有15人，不過威尼斯政府兩年來在逐漸加大人力的投入。

“這是為了讓人們尊重這座城市，”威尼斯主管旅遊的官員保拉·馬爾在接受《衞報》採訪時表示，“在新加坡，如果你把一個煙頭扔到地上，馬上就手銬伺候。我們不想像新加坡那麼嚴厲，但也希望人們遵守規定。”

隨着中國遊客日漸增多，去年夏天，威尼斯的旅遊警察隊伍中還首次出現了中國面孔。

這是因為很多中國遊客既不懂意大利語也不懂英語，與當地警方打交道十分困難。於是，兩名中國警察於五月末前往威尼斯，與當地警方聯合執勤三個星期，為中國遊客提供指引。

● 在威尼斯巡邏的中國警察 / The Telegraph

正在“死去”的威尼斯

近兩年來，隨着遊客人數迅速增多、旅遊業規模大幅增長，歐洲許多旅遊城市的公共服務已經難以支持，生活體驗急劇惡化，再加上Airbnb等共享經濟企業的影響使得房價和租金上升，許多城市已經感到不堪重負。

而在威尼斯，旅遊業對當地的衝擊還要更大。威尼斯號稱“水城”，特殊的地理使得威尼斯的自然環境十分脆弱，過多的遊客和遊船不僅影響城市的美觀，更對威尼斯的水系、空氣等造成嚴重的污染。

● 威尼斯，一羣遊客在一條運河邊坐下，將腳放入水中 / 視覺中國

過去二十五年，威尼斯每年的遊客數量增長了四倍。2017年，前來威尼斯旅遊的外國遊客總數達到3600萬。

與飛速增長的遊客數量相對的，是當地居民生活質量的大幅下跌，以及威尼斯常住人口的下降。二戰結束後，威尼斯有17萬左右的常住人口。到了2017年，這一數字已經下降到5.5萬人，其中60歲以上的退休老人佔比超過一半，但18歲以下的人口只有9000人。

2017年夏天，超過兩千名民眾走上街頭，抗議住房租金上漲、人口持續下降，以及數量過多的遊船對當地脆弱環境的破壞。然而，這些年來威尼斯的情況絲毫沒有改善，現在平均每年仍然要流失約一千名居民。

旅遊新規難解城市頑疾

威尼斯市政府頻頻出台旅遊新規，就是為了試圖緩解乃至扭轉威尼斯的“死亡”。

不過，雖然市長對“為所欲為”的外國遊客耿耿於懷，當地居民對這些旅遊新規卻並不買賬。

很多居民認為，市政府並沒有找對問題的解決方法，不去解決城市所面對的更嚴重的問題，卻在遊客文明這種小動作上做文章，對威尼斯的城市發展實在沒什麼益處。

“比起遊客坐在台階上、把腳伸到水裏，或者吃個三明治這種小事，威尼斯真正面臨的問題要大得多。”維護威尼斯居民權益的“四·二五組織”的領導人馬爾科·加斯佩裏內蒂在接受《衞報》採訪時説。

相對而言，針對遊客制定的“市容新規”對當地人生活影響有限。但威尼斯市政府還出台過其他七七八八的旅遊政策，這些政策不僅沒能有效地治理遊客問題，反倒給當地人的生活添了麻煩。

● 2019年6月8日，意大利威尼斯，當地居民上街示威，要求禁止大型郵輪駛入威尼斯的狹窄水道 / 視覺中國

去年四月末，為了應對假期高峯，威尼斯在城市的出入口設置了關卡，準備在遊客人數過多時限流。

市長當時表示，設立關卡是為了讓城市“更加宜居”。結果，關卡安裝完才兩天，憤怒的威尼斯民眾走上街頭，拆除了這些關卡。

一名示威者對《每日快報》表示：“市長不是這座城市的主人，警察和遊客也不是。進城還得過關卡，我們拒絕接受。我們才是城市的主人。”

後來，關卡又重新設立起來，政府規定在高峯時期，只有持有酒店預訂或者威尼斯Unica交通卡的人才能進入。加斯佩裏內蒂對這項政策同樣表示了不滿。“這就是一個賣交通卡的把戲。”他説，“這什麼都解決不了。”

● 2010年9月，被水淹沒的威尼斯聖馬可廣場仍然遊人如織 / 視覺中國 

除此之外，市政府幾年來還一直打算向前來威尼斯旅遊的遊客收取一定的“進城費”。

去年年底，這一政策終於在意大利中央政府的2019年度預算中獲得批准，平時將向遊客徵收2.5到5歐元不等的費用，旺季時最高可達10歐元。

這一次，不僅威尼斯人，來自意大利其他地方的居民也憤怒了。一名意大利遊客就表示：“我們是歐盟國家，去歐洲其他地方都可以自由通行，去自己國家的一個城市卻要交錢！”

城市的現狀也的確表明，收取進城費並沒有像有些城市收取堵車費一樣起到限流的效果。遊客既然都到威尼斯來旅遊了，也不在乎多花十塊錢。

直到今天，威尼斯仍然沒有想出使旅遊業健康發展的方法。而與此同時，威尼斯的境況在不斷惡化。

全球變暖使得威尼斯近期水災頻發，而如果海平面上升50釐米，整個城市將全部沉入水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已經向威尼斯發出警告，如果2021年之前仍不改善現狀，威尼斯將被列入瀕危世界遺產名錄。

在2009年那場威尼斯的模擬葬禮上，一名演員朗誦道：“威尼斯啊，你沒有死去，你只是累了。”如今疲態盡顯的威尼斯，還能否重新煥發生機？（責編/朱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