億萬富翁攜性侵醜聞死去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594706-2019-08-15 11:19
來源: 人物
8月10日清晨,愛潑斯坦被發現上吊自殺死在了獄中,脖子上緊緊地勒着一條牀單。
愛潑斯坦曾告訴紐約時報記者,他不光認識很多有錢有權又有名的人,還掌握着他們見不得人的秘密。他炫耀似地提到,這些秘密中包括大人物們的性癖、吸毒史,有很多「殺傷力很大的細節」。現在,這些秘密似乎即將隨之消亡。
**文|**張梓涵
**編輯|**柏櫟
死亡與秘密
被稱為「神秘金融家」的億萬富翁愛潑斯坦在寸土寸金的紐約曼哈頓上東區擁有一座豪宅。這座七層府邸佔地2000平方米,價值約合人民幣4億元。比起私人住所,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博物館。
據登門拜訪過的記者和其他人回憶,「博物館」裏充滿了詭異的藏品——數不清的色情藝術作品和年輕女孩的裸體照片,其中有些甚至還是未成年;一個特別定製的棋盤,棋子做成了愛潑斯坦的員工們只穿內衣的樣子;一個等人身大小的女性玩偶,掛在屋頂的大吊燈上;一些與名流的合影,其中包括比爾·克林頓、伍迪·艾倫、以及沙特王子薩勒曼。
在豪宅的二層還有一張壁畫,描繪了一個身陷牢獄的人,周圍站着獄警。而畫中在鐵絲網後的主人公,正是傑弗裏·愛潑斯坦本人。
「那就是我,我找人畫這幅壁畫是因為我有可能再次陷入那種境地。」曾在2008年就因教唆未成年少女賣淫而服刑13個月的愛潑斯坦,曾在2019年初向一位被邀請至他家中的員工這樣解釋。
他的預測是正確的。7月6日,剛乘坐私人飛機從巴黎回到美國的愛潑斯坦大概沒能想到,迎接自己的不是平常在豪宅中迎接客人的年輕歐洲女孩,而是警察。曼哈頓聯邦檢察官對愛潑斯坦進行了公訴,理由是涉嫌「未成年女孩的性人口販賣」。一位受害女性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説,「我終於能見到他戴着手銬的樣子了,這一天,終於來了。」
但同時,他的預測又是錯誤的——這次,出現在鐵絲網後面的他成了一具屍體。8月10日清晨,愛潑斯坦被發現上吊自殺死在了獄中,脖子上緊緊地勒着一條牀單。
愛潑斯坦曾告訴紐約時報記者,他不光認識很多有錢有權又有名的人,還掌握着他們見不得人的秘密。他炫耀似地提到,這些秘密中包括大人物們的性癖、吸毒史,有很多「殺傷力很大的細節」。現在,這些秘密似乎即將隨之消亡。
美國佛羅里達州執法部門公佈富翁愛潑斯坦照片
噩夢
一般來説,遭到美國聯邦指控的嫌疑人一旦被定罪,懲罰會比州指控嚴重得多。早在這次聯邦公訴的11年前,佛羅里達州就曾以涉嫌性侵和教唆他人賣淫指控愛潑斯坦,但他當時躲過了聯邦刑事指控。
在他當年的律師團裏,最有名的一位是哈佛法學院教授、律師Alan Dershowitz,Dershowitz曾在20多歲時就當上了哈佛的助理教授。最終,被州檢察院刑事指控的愛潑斯坦,僅獲得了13個月的刑期。
並不只刑期短暫,愛潑斯坦還被允許有一天12小時、一週6天的「監外工作釋放」。也就是説,13個月的服刑期間,他有近一半的時間,都是在監獄附近的豪華辦公室裏度過的。
2019年愛潑斯坦再次被抓之後,Dershowitz曾經的辯護引發了大量關注。但他本人毫無保持低調的意思。同時,也有兩個愛潑斯坦的受害者指控説,她們被愛潑斯坦指示,給律師提供了性服務。律師本人非常激烈地反對了指控。
今年7月底,Dershowitz接受Vox採訪時仍稱,女孩們在説謊,「我是被誤會的那一方,我一定會站出來為自己説話,直到我死。」
曼哈頓的府邸,佛羅里達的豪宅,加勒比海上的美麗小島,和新墨西哥的大農場。這些屬於金融家愛潑斯坦的資產,對於幾十個女孩來説,卻是一場場詭異又窒息的噩夢。
這些女孩們的人生軌跡不盡相同,但她們中的大部分,一生都在與由愛潑斯坦帶來的童年陰霾抗爭。她們把自己的人生分為兩個階段:遇到愛潑斯坦之前,和遇到愛潑斯坦之後。
在遇到愛潑斯坦之前,科特尼·維爾德是學校的啦啦隊隊長、首席小號手和成績全A的優秀學生。2002年,14歲那年遇到愛潑斯坦之後,她成為了一名脱衣舞女,後來還因與毒品有關的罪名入獄3年,直至2018年10月才被釋放。
科特尼·維爾德回憶説,被愛潑斯坦侵犯的「獵物」都是像她一樣,貧窮、沒有父母關愛、基本無家可歸的女孩。當時,這些年幼的女孩被「招聘」來給愛潑斯坦提供「按摩服務」,一小時可以有200至300美金的收入。被誘騙時,她們都以為等待自己的工作是「按摩治療師」,「以為是個能掙外快的機會。」
但等待她們的,是深淵一般的性侵。
「這些思緒揮之不去。」珍娜麗莎·瓊斯痛苦地回憶,「我現在一聽到『純潔』這個詞就會想起那段噩夢般的時間,因為他(愛潑斯坦)曾經用這個詞形容過我。」
「我14歲那年遇到了他。」科特尼·維爾德回憶,「到了16歲,我估計已經給他帶來了七八十個14歲左右的女孩。我那幾年的人生中,全是他。」
女孩們所遭受的不只是性侵,在這幾年間,愛潑斯坦還教唆她們互相介紹、不斷從世界各地帶來新人。愛潑斯坦威脅她們,如果不按照他的心意辦事,女孩們就要小心以後的職場路和人身安全。
這些女孩們出現在愛潑斯坦的家裏、島上、私人飛機、派對,給愛潑斯坦和名流朋友提供着不堪入目的性服務。
「永遠都不夠。」科特尼·維爾德説,愛潑斯坦要求找來的女孩們「越年輕越好,越多越好。」
據《邁阿密先驅報》在2018年的報道,有至少80個女孩在2001到2006年之間遭到過愛潑斯坦的猥褻和侵犯。現在的她們都成長為了20歲到30歲之間的女性,她們中間有母親、妻子、護士、調酒師、房地產中介、教師。有幾位深受創傷和抑鬱症的折磨,有幾位坐過牢,還有人去世了。
Miami Herald 報道中,傑弗裏·愛潑斯坦案受害者資料圖
逃脱
幾年間,受害者織成了一張大網。但愛潑斯坦卻因一紙協議破網而出。
2007年,面對53頁的聯邦指控,時任邁阿密最高檢察官的亞歷山大·阿科斯塔和愛潑斯坦的律師達成了「不起訴協議」。這份協議叫停了FBI對愛潑斯坦的所有調查,同時也保證愛潑斯坦和所有「潛在的共犯」都不會受到聯邦刑事指控。
同時,阿科斯塔還同意,這份協議在法官通過之前不會向公眾公開,防止女孩們阻止協議生效。後來,這位檢察官成為了特朗普政府的勞工部部長。
2019年,他對自己當年的行為進行了辯護。「我們要做的就只是關押愛潑斯坦、讓他的名字出現在『性侵者黑名單』上、給受害者提供申請補償的途徑,我們都做到了。
阿科斯塔並不覺得自己欠被侵犯的女孩們一個道歉,「我們認為當時解決方式非常合理。」
從2008年到2018年的10年中,愛潑斯坦至少7次被起訴。十幾個受害女性陸續站出來,但這些官司最終都不了了之:有的因為「不能公開的原因」被駁回訴訟,有的聲稱「受到了威脅」而放棄官司,而更多的,都被愛潑斯坦「庭外和解」了。
從對愛潑斯坦的調查開始的那一刻起,強大的愛潑斯坦就組建了一隻隊伍。這隻由私家偵探組成的隊伍,專門負責調查發聲的女孩們、甚至女孩們律師的背景。掌握了大量私人信息的愛潑斯坦偵探和律師團隊,用近乎脅迫的方式遊説了越來越多的指控者,讓她們「放過他」。
和在 #Metoo 運動時站出來發聲的名演員、名運動員那樣的性侵倖存者不同,這些女孩顯得渺小、軟弱、又微不足道。在此前浩浩蕩蕩的#Metoo運動,愛潑斯坦的名字彷彿消失了一樣,鮮少被提及。
他對當年13個月的刑期不以為然。「我不是一個性侵犯者,我只是『冒犯』了她們而已。」愛潑斯坦在2011年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公然宣稱,「這就像是一個殺人犯和一個偷了麪包圈的人之間的區別。」
美屬維爾京羣島,愛潑斯坦的島上豪宅
「我要給全人類播種」
被再次起訴之前,愛潑斯坦帶着他的麪包圈,依然在商界、政界、學術界四處馳騁。
他的收藏癖不只體現在家中的詭異裝潢上。「我喜歡在人身上投資——管他是政界還是科學界。」愛潑斯坦管數不清的名流朋友們叫做他的「藏品」。
特朗普、克林頓、安德魯王子……愛潑斯坦的朋友圈,充斥着一個又一個閃閃發光的人名。在《紐約雜誌》2002年的採訪中,特朗普曾誇獎這位朋友,「他特別好,特別有意思」,「他跟我一樣喜歡年輕漂亮的女孩。」
愛潑斯坦出生於1953年,沒有人能想到,紐約一户普通租客的兒子,有一天會出人頭地。
他從大學輟學,到曼哈頓的一所高中教書,但很快被辭退,後來又到了一家投行工作。他自封是一個有投資天賦的税務和反詐騙專家,但在他的「伯樂」出現之前,沒有人相信他。
直到30多歲時,他遇到了人生的轉折點。1980年代中後段,通過熟人介紹,愛潑斯坦認識了將會改變他人生的維克斯納——「維多利亞的秘密」的老闆。隨着一次又一次見面、越來越頻繁的交談,愛潑斯坦得到了維克斯納的絕對信任。他從「財務經理」做起,一步步踏入了他夢寐以求的精英世界。
1988年,愛潑斯坦建立了自己的金融管理公司J. Epstein & Company。愛潑斯坦説,他代理客户的總資產加起來超過10億美元。至於客户的身份,愛潑斯坦直到去世也沒有向公眾透露,但也有知情人説,從頭到尾,愛潑斯坦的客户就只有維克斯納一個人。
1991年,維克斯納簽署了一份震驚所有人的文件。簡簡單單的3頁紙,給了這位老闆「最忠誠的朋友」近乎無限的權力。愛潑斯坦被允許招人、使用支票、買賣財產、借錢,通通都是以維克斯納的名義。
也就是説,他可以替維克斯納籤任何字、替他做出一切決定。
就連維克斯納曾經最親近的朋友們都不知道,愛潑斯坦究竟做了什麼,才讓維克斯納如此死心塌地。他們只知道,擁有了維克斯納名字的愛潑斯坦,迅速發家,買了豪宅、買了私人飛機,在40歲到來時開始意氣風發。
但這並不是愛潑斯坦的終極目標。他還有一個大「夢想」,「給全人類播種,用我的基因。」
愛潑斯坦狂熱地擁護着「優生學」。以這個研究如何改良人的遺傳素質、產生優秀後代的學科為基礎,愛潑斯坦覺得,自己的基因可以造福全人類。
他有一個宏圖:在他3000平方米的大牧場上,會有很多年輕貌美的女孩。他的目標是每次令20位女性受精、懷孕,生下帶有他基因的小孩 。
這個宏圖,他從未向外界隱瞞。他喜歡高談闊論,逢人就講他「偉大」的計劃。
哈佛大學認知心理學教授史蒂芬·平克曾是他計劃的聽眾之一。平克教授回憶,他曾在愛潑斯坦私人小島的聚會上提出過異議,因為愛潑斯坦的觀念中有一條:「我們不應該為消滅饑荒而努力,也不應該提供醫保。這樣會導致人口太多。」
對於異議,愛潑斯坦當即就冷了臉。一段時間後,另一位哈佛的同事告訴平克教授,他被投票「從島上投了出去」,愛潑斯坦從此再也沒向平克發出邀請。
作為一個沒有大學文憑的人,愛潑斯坦最初沒有理論、沒有知識、沒有學術界的人脈。但他有當時科學家們沒有的——錢。
出手闊綽的他,曾經每年花費2000萬美元資助各個領域的科學家。這些科學家們的研究領域「從西藏僧人到利他主義」,什麼都有。很快,他吸引了一眾頂尖的科學家,其中包括史蒂芬·霍金、夸克的發現者莫里·蓋爾曼、以及很多諾貝爾獎得主和常青藤大學教授。
愛潑斯坦在豪宅中舉辦晚宴,在加勒比海的小島上舉行學術會議,用私人飛機和潛水艇招待這些能替他實現夢想的科學家,為研究優生學的組織捐款數萬美金……但最終,直到他結束生命,這個「為人類播種」的計劃都沒有得到任何落實。一些人認為這個計劃太不切實際,另一些人則在2007年愛潑斯坦被指控後,斷絕了與他的來往。
史蒂芬·平克説,他從來沒有相信過愛潑斯坦。「他像個多動症患者,總是突然轉移話題,喜歡幼稚的插科打諢。」在被多數科學家擁護着的時候,愛潑斯坦被平克形容為一個「冒充者」,拼命想要躋身學術圈。
儘管如此,愛潑斯坦依然做着夢。他曾向哈佛大學捐款650萬美元。他也會資助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項目,比如對一種神秘粒子的研究,這種粒子能讓人感知到是否正在被注視。
在很多張與精英學者的合影裏,愛潑斯坦笑着,身上穿着大紅色的哈佛大學文化衫。
愛潑斯坦身穿哈佛大學文化衫
天時地利的自殺
這位擁有多處豪宅、私人飛機、精英人脈的「神秘金融家」並沒有把今年7月的抓捕放在眼裏。被逮捕後,他的律師曾申請對愛潑斯坦實行「軟禁」——在他的七層豪宅中等待提審。
但事情並未如他想象的那樣,沿着2008年那個案子的軌跡「順利發展」。
法官以「有潛逃風險」為由駁回了愛潑斯坦回家的申請,將他關押在了曼哈頓的大都會懲教中心。被駁回申請5天后,7月23日,愛潑斯坦「昏倒在牢中不省人事」,脖子上還有一道青紫色的傷痕。監獄的官員懷疑這是一次未遂的自殺,於是將愛潑斯坦安排進了「自殺監控室」,每天有專人對其進行心理評估。
但僅在6天后,監獄解除了對愛潑斯坦的「自殺監控」,將他送回了有「特別安保」的牢房——每半小時的固定巡視,以及一個獄友。
但這些規則,在8月10日的清晨,都沒能得到遵守。大都會懲教中心的人手短缺已不是什麼秘密,在《紐約時報》此後的採訪裏,一位因職務原因必須匿名的知情人士稱,當天值班的獄警已經連續加班了5天,疏忽了對愛潑斯坦的巡視;而他的獄友,也因為「未知原因」在頭一天晚上被轉移了牢房。幾小時的獨處時間,換來的是沒有呼吸的愛潑斯坦。監獄方面稱,他死於「明顯的自殺」。
巧合的是,在愛潑斯坦上吊自殺前一天,聯邦上訴法院公佈了多達2000頁的秘密文件,寫滿了十幾年間對他罪行的指控。其中包括「給熟人提供性服務」,但這些指控還並沒有得到證實。
由於這位金融家的「熟人」涉及多國政界、商界、娛樂界的名流,他「明顯的自殺」幾乎立刻引發了美國人在推特上的陰謀論狂歡。儘管沒有任何證據,大家還是把矛頭直指美國總統特朗普以及前總統比爾·克林頓,兩位都是愛潑斯坦生前的好友。#ClintonBodyCount 和 #TrumpBodyCount 立刻上了推特熱搜,各種關於「殺人滅口」的陰謀論伴隨着抖包袱的表情包層出不窮。就連特朗普本人也轉發了一條陰謀論的推特,這條推特寫道,「愛潑斯坦有克林頓的把柄,現在他死了,我們都知道是誰幹的。」
特朗普本人轉發關於愛潑斯坦死亡陰謀論的推特
「我早就和愛潑斯坦疏遠了。」特朗普在輿論發酵後立刻發表聲明,「我有15年沒跟他説話了,我並不喜歡這個人。」克林頓也説,有10年沒聯繫了,不熟。
「我就是個被社會遺棄的人。」愛潑斯坦曾對上門探訪的記者説,「我已經聲名狼藉,這就是為什麼人們喜歡向我吐露心聲。每個人都有見不得光的秘密,但和我的過去比起來,都不算什麼。」
他和他的秘密,或許世人將永遠不得而知。
這次聯邦刑事指控,本是受害女性的希望。她們希望能當庭跟愛潑斯坦對峙,希望他能付出給幾十名女孩帶來傷痛的代價。沒想到,在法律的制裁到來之前,愛潑斯坦先走了一步。
「我非常憤怒,非常受傷,他又一次輕易擺脱了一切。」30歲的珍娜麗莎·瓊斯曾在14歲時被愛潑斯坦侵犯,「愛潑斯坦的自殺證明了他的懦弱。」
但是,「這些被愛潑斯坦毀掉一生的女孩必須得到應有的補償。」女孩們的代理律師麗莎·布魯姆很堅定,「這只是一個開始。」
(文中部分內容來自《紐約時報》,《邁阿密先驅報》,《商業內幕》,《紐約雜誌》,《VOX》,《華盛頓郵報》,ABC新聞網,美聯社,CNN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