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彩的結盟——香港反對派運動裏不同陣營的奇葩組合(王小東)_風聞
zhangzhixianshen-2019-08-17 07:12
201908102019年6月以來的香港運動無疑是華人社會的一個大事,它註定將載入史冊,並影響華人世界的未來。它是一個成因複雜,參與者眾多,反映多重社會訴求的大規模政治運動及社會運動。雖然它的出口單一(幾個“訴求”),但背後卻承載着非常複雜的、全然不同的多種訴求——從民生政治及經濟訴求(馬克思主義者及左翼知識分子很習慣應用這種角度進行分析),到一般的主流西方價值(專注於建立在Western democracy基礎上的香港相對自治及“兩制”),到能夠直接打動各階層香港本土人的identity politics(認同政治),涵蓋了本土主義(nativism)、傳統的華人地方主義(廣府人/廣東人)及排外。這個運動有幾個重要的特點,一是在抗爭的話語中,民生政治的系統性缺失,直白地説就是不提經濟問題。本人微博中反覆從撰文寫過,並嘗試給出理由,例如:1) 高度自治及高度兩制在更廣泛社會羣體裏的政治訴求(通俗的説,各階層的人都關心修例,但不是各階層的人都關心民生政治);2) 政治價值屬於宏大敍事,更夠給運動提供某種“升維”。民生政治屬於吃喝拉撒,是經濟利益,即便是一個驅動因素,但可以被認為是低俗的,市井的,不願意被提及。在中國傳統文化體系裏,“倉稟足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是根深蒂固的。超越經濟利益而提升到政治利益看上去更高級。這裏可以觀潮到的細節:所有不支持運動的人,特別是工商業界精英都——被視為是“拿了大陸的錢”——他們反對運動不是因為運動本身內在的問題,而是經濟利益。這是為了質疑和貶損建制派固有的政治價值、取向和訴求;3) 理想主義的認為“一切都是體制問題”,即解決了體制問題,一切其他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換言之,就是解決一切問題的靈丹妙藥是Western democracy。我們看到,所有的西方國家都有深刻的社會經濟問題,而且很多已經陷在陷阱難以解套。這些國家已經在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就是民粹抬頭,質疑分裂的議會政治及白左對主流政治話語的把持,希望重回權威主義和認同政治。換言之,他們是反方向、從對面折回來的。但在香港,由於沒有實現雙普選,可以非常便宜地把一切問題歸結於沒有雙普選。這個類比就是在國內可以看到某些人,你和他聊任何的問題,他的反應都是:“這歸根結底是個體制問題。”換言之,只要香港不進行雙普選,這個問題就無法解決,因為總有人會把問題根源歸結為體制,而他們的這個主張無法被證偽。我個人認為,第一,體制問題並不是解決方案,如果體制問題是解決方案,那法國就沒有yellow vest運動了。第二,按照Western democracy的邏輯,建立這樣的制度不是目的論的,不是工具主義的,不是為了解決某個特定的問題,而是因為這樣的制度有intrinsic value。因此,即便authoritarianism能夠帶來更好的結果,他們依然會主張Western democracy。Western democracy是程序正義,不以結果為導向。這是一個根本的原則。我認為香港大部分的一般參與者並不理解這個原則;4)宏大敍事可以掩蓋一些更加低俗的政治旨趣和訴求,例如地域排他主義、種族主義,等等。在西方精英的主流話語體系裏,這種政治旨趣是“低級”的、危險的。往往和無知、狹隘、極端主義聯繫在一起。我認為這也是香港知識界不可能去認可認同政治的主要原因;5)宏大敍事(“democracy”)更容易獲得西方精英的注意,可籍此獲得輿論、政治及物質支持資源。香港運動的第二個特點是,它包含了西方政治話語體系裏相互完全不可調和的各種力量,是各種不相容政治主張的奇怪調和。其中包括:學院自由派知識分子(左翼)、專業小知識分子(中間派)、階層和教育成分繁雜的青年人(認同政治/右翼)第一種力量是學院自由派知識分子、考慮到這些學院派的教育背景及經歷,他們的政治旨趣應當與西方主流自由主義(liberalism)接近,就是類似我們今天講的“白左”。比方説,他們的價值觀應該是,喜歡奧巴馬不喜歡Trump;認可同性戀及same-sex marriage;同情少數民族和弱勢羣體;反對種族主義和任何狹隘的本土主義及社羣主義。具體就不展開了。簡單的説,如果在討論一樁發生在美國的事情,那麼,這批香港知識分子的立場應該更接近美國的主流liberal。如果讓他們選擇看英國媒體,他們應該看Guardian和BBC。第二種力量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專業人士(包括媒體、法律界、醫生、教師、宗教界、基層公務員等等)。學院派知識分子在象牙塔裏,可以提供一定的精神指引,但未必就能成為他們的精神領袖。我認為,小知識分子一方面追求一些自由政治理論,但一方面也同情認同政治。直白地説,全球的華人社會,即便是美國歐洲主流的華人社會,也鮮有能不受認同偏見影響的。一句話大家就明白了:你要和白左一樣,就不能對黑人、有色族裔、穆斯林有歧視。你不應當構建任何先進文明和低等文明的格差、序列。我很少在華人社會里能看到達到“白左”水平的政治正確與自律。因此,大部分小知識分子只是在個別的問題上贊同Western democracy,比如言論相對自由,有參政議政權,等等。但還有更多得以議題他們並不關心。比如社會正義、扶持弱勢羣體和少數族裔。這就可以理解為什麼他們對香港自治的關心程度,遠遠高於對香港少數族羣(例如印巴人)及弱勢羣體(住在“籠子”裏的貧困階層)福祉的關注。第三種力量就是衝在第一線的香港青年。他們做的基本就是街頭政治,而且是暴力化的。沒有什麼比上連登論壇更能發現他們的粗俗的、流氓的政治旨趣。當然,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會有學院自由派知識分子及小知識分子的取向,但大多人——我相信他們就是黑衣示威者大眾的重要組成部分——還是樸素的認同政治驅動的。他們不光政治素養不高,我覺得基本的做人素養和道德素養都成問題,在價值觀構建上有明顯問題。説香港上一代人多麼奮鬥拼搏,打造了香港。現在看來有一個反應就是:是不是從來沒有時間教育小孩啊。這些青年:1) 他們對西方體系下的法治、民主和自由的概念、原則的理解極其淺顯,除了呼喊這些漂亮詞彙,自以為天生血液就留着這些價值觀的基因外,對這些原則所知極為膚淺。2) 他們明確地,毫不掩飾地主張認同政治(稱內地為“支那”,內地人為“支那人”;有強烈的本土主義(包括粵語文化);構建了文明優劣體系(打英美旗幟也是細節),甚至種族主義,等等)。他們的這種表達無處不見,廣泛存在於年輕人羣體,充斥於他們用於內部交流的“連登”論壇。所以我近期指出,他們在歐美的對標就是新納粹。3) 他們在示威中的行為和人類近現代極端年代中的青年激進運動沒有任何區別,都體現在無視他人權利,無視公共秩序、破壞性和衝動型,以及隨時準備用自己所理解的“公義”綁架社會其他人,為了達成目的可以採取非常手段。他們的行為非但背離傳統文化、背離其所倡導的Western democracy,而且基本都是反現代文明、反人類的。他們就是人類構建美好家園與和諧社會的敵人。顯然,在香港憧憬的任何一個成熟的西方社會,上面這些政治社會力量都是無法聚合的。美國的主流學院自由派和alt-Right、極右翼/新納粹/3K黨聚合去推動一個政治運動?我的天啊。天方夜譚,完全是不可能的。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侮辱和傷害學院自由派,玷污他們的羽毛?他們先天的牴觸並打心眼裏鄙視右翼的認同政治。實際上,他們與任何激進街頭政治和無政府主義(包括左翼的antifa)也都要保持距離。但我們看到,在香港,各種各樣的人全部聚合在前一起。排他及種族主義、Western democracy政治訴求、合理暴力與 和理非 非常奇特地混同在一起,好像所有價值都是融合的、辯證統一的一般。他們還提出“不割席”“齊上齊落”這種很奇怪的的口號。這種口號不是思辨,不是批判,不是追求固有價值,不是講思想原則,而是講幫派,講江湖。我懷疑稍微有點紀律的地下結社和黑社會都會這麼無原則的“不割席,”對於違反組織原則的壞分子也要驅逐。。因此,香港不同類型力量的聚合是一個非常奇特的。如果沒有了共同的對立面,那麼他們在遠期的分裂也是必然的。他們之所以能夠暫時聯繫在一起,就在於他們認為同時在面臨一個更大的共同對立者,就是“一國兩制”中的“一國”。對第一種力量,他們認為一國的加強會侵蝕他們尊崇的自治和核心價值。對第三種力量,他們認為這會侵犯他們的社羣和鄉土。對於第二種力量,那當然就是兩者都有了。不難發現,對於第三種力量,即對Western democracy瞭解比較膚淺的年輕人,是可以把Western democracy之類宏達敍事整合到他們的鄉土認同裏的——只要構造這樣的兩元對立:香港=自由;大陸=禁錮;香港等於文明;大陸等於野蠻;香港的法治;大陸等於無法治。香港等先進,大陸等於落後。諸如此類。他們可以把第一類人追求的宏大政治敍事內化、整合到他們對香港的樸素認同裏。因此,香港人必然就是文明人。文明是香港的一部分。抵制大陸的影響,就是捍衞文明,抵制野蠻。這樣,左翼政治和右翼政治就結親了,融合了,共同指向一個假想敵——中國大陸。這就是他們的政治聯盟。為什麼有這樣的政治聯盟?無非就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抱團取暖”;“統一戰線”。無非就是江湖,就是幫派,就是結合。這都是傳統社會的價值觀。他們可以從日本黑幫電影裏找到更多共鳴。而對於香港學院知識分子來説,為了實現政治運動的目標下,他們可以破壞自己的原則並接受不光彩的聯盟(unholy alliance),他們(特別是知識分子)拒絕對本運動做自我批評,以維護運動的團結。為了目的背棄基本原則,就是不擇手段的一種。當然也還有一種可能,我認為也是一種很大的可能,就是在香港這個小地方,被巨大的潛在“外部力量”(中國大陸)所籠罩的情況下,當局者迷,他們根本就無法相互辨識。各種力量是認不清彼此的,誤以為彼此是同一種人。那就不是壞,是傻。我認為他們傻也是很有可能的。這是我對香港運動的一些觀察。今天寫到這裏。最後,香港運動是難得一見的大規模運動,有許多值得分析、思考的內容。這是為什麼本微博要花時間進行深入覆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