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行、跳槽、妥協、幻滅,創投圈不敢有鄙視鏈_風聞
高老庄朱刚烈-“于是我们继续奋力向前,逆水行舟。”2019-08-17 20:13
“無論是母基金、天使、VC、PE、投行、媒體都在凜冽寒風中,苦苦支撐。”
來源 :投資家網(ID:touzijias)
作者 :李錚
凜冬之下,創投圈的確不敢有鄙視鏈。
轉行、跳槽,創投圈眾生百態
半年過去,再見面,投資人劉楓有些憔悴。2018年底,投資家網完成了一次題為《流入一級市場資金減少50%,你被“優化”了嗎? | 特寫》的選題,劉楓是其中一位參與者。
他當時認為,“投資機構普遍存在募資難題。”如果拋開國內外經濟大環境因素,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去槓桿;一個是美股市場表現低迷。談及目前的市場情況他説,“更加艱難。”
坐在沙發上的劉楓若有所思的彈了彈手中的煙,停頓了一分鐘,補充説道,“天使、VC、PE上半年很多沒動靜了,一些已經無米下鍋。”
創投圈資深觀察者徐明的微信公眾號有段時間沒更新了,細問之下方知,他打算轉型做快消品。關於這次“創投凜冬”的話題,徐明不願意講太多,卻又説了幾句,“很明顯,還是那個問題,舊傷頑疾,死魚把河攪渾,做不好投資,不是很正常的事麼。”
徐明在之前和投資家網記者聊天時,講過一種觀點。在他看來,過去5年創業熱不僅引爆全民激情,更改變了一部分投資人的心態。“以前國內投資機構就幾十家,穩中求進。現在變了,有一部分人開始萌生出一種投機路徑,以各種理由延長基金存續期,從管理費中獲利。”
他管這類(投資機構)叫“死魚”。有幾個明顯特徵:1.這羣所謂的投資人喜歡接受媒體採訪,但聊天的時候只提投資與管理,絕不提及如何退出;2.官網上總是掛着猴年馬月的經典案例,一年都不會更新一次;3.年底只想要獎、上榜,去忽悠LP。
“活動確實少了,特別是在發佈會,去年還參加了一些,今年一場都沒去過。”某知名財經媒體創投口記者徐珊表示。她同時認為,今年無論做投資、FA,還是媒體,都不好做。
她身邊的一些媒體朋友,開始紛紛轉行。有些去投資機構做PR、IR,有些去創業公司做PR,有些去了公關公司做市場,有些乾脆自己單幹,做起媒體人以前比較“鄙視”的生意。
她身邊的一些機構朋友,也在頻繁跳槽。母基金跳到VC,VC去做PE,PE去了老牌券商,券商的出來搞精品投行,投行的幹起私活,還承擔一部分媒體的作用,有的乾脆又回到媒體。
“這種變化實在太快,太突然。”徐珊説,她的微信備註這幾個月下來已經改了無數次,看到朋友們頻繁換工作,她已經不知道該聊什麼,是恭喜履新,還是為何離開?
原來創投圈流傳的那個:老牌券商鄙視PE搶飯碗,PE瞧不起VC,VC嫌天使不專業,天使覺得精品投行拉皮條,投行嘲笑母基金幹雜活,母基金覺得券商混飯吃的“鄙視鏈”,正在變化中消失。
至於為什麼出現冬天,原因有很多。
妥協、退讓,盤子小沒生存空間
還是“創投圈太浮躁”所致。劉楓認為,“過去種下什麼因,今天就結什麼果。做不好的只會被淘汰,這是大自然的生存規律,只不過,現在是做不好的太多。”
某新鋭VC合夥人趙成覺得,造成創投冷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LP心態上的變化,有些已經嚴重扭曲。“現在很多LP只認錢,在承諾回報等問題上,多了很多附加性條款,沒的商量。”
趙成説,這種情況在2年前並不多見。“股權投資回報固然重要,但如果只重收益,不如去二級市場炒股,或者炒幣好了,那個來錢更快。”
“為什麼要做股權投資呢?”
雖然,他嘴裏滿是對LP的“不滿和抱怨”,但是最終他和團隊還是選擇為顧全大局而“妥協”。
坐在星巴克咖啡桌子另一角的趙成回想起當年在一家老牌VC做VP時候,很多LP都是“求着”要投TA們,飯局不斷,TA們還要考慮考慮能否帶來附加值。“如果沒有,錢就不要。”
前段時間,他在上一家VC投過的一朋友(創業者)找他。想讓他現在的基金再投一輪,被趙成喝一頓酒給打發了,不投的原因是,還沒盈利。
後來,他和朋友為此事鬧得有些不愉快,還爭辯了幾次。他朋友認為,現在融資,正是擴大規模實現盈利的好時機。他卻堅定的説,先實現盈利,再提如何擴大規模。
趙成坦言,如果是擱以前,項目還不錯,這忙沒準就幫了。但是現在“不允許”,“盈利”已經成為基金內部人人都需要恪守的規章制度,“不盈利的看都不看”,因為LP首先不同意。
當記者問,他們是不是“雙GP”模式時,趙成沒有正面回答,只是一笑過之,又跟了句,“在投資決策上,最後扣動扳機的肯定還是我們。”
其實,像趙成這種情況還是“好的”。為了解決凜冬中影響最大的募資難題,一些機構在投決上已經淪為LP的“附屬”。即GP在與LP博弈的過程中,逐漸喪失了最重要的投資決策權。
實際上,在國外的股權投資市場上,LP與GP職責分明、邊界清晰。很多LP是養老金、家族基金,它們通常只用考慮投資、不涉足管理,也不會過問GP的投資運作。
但在國內,部分LP為了能在獲得高收益的同時又控制好風險並實現資源的共享與互通,一種名為“雙GP”的合作模式在國內投資圈開始運作起來,通俗説就是,LP參與GP的投決。
優勢是,令投資決策機制及基金的管理架構更加完善,為投資和風控兩端帶來雙重保險;劣勢是,決策時要跟LP“商量”,瞻前顧後,往往會在關鍵時刻,錯失投資的最佳機遇。
“現在很多所謂的雙GP,其實是假象。”一位市場化母基金合夥人認為,有些GP根本就沒有決策權,TA們只是起到了“前哨站”的作用,把項目找到,投不投不是GP説了算。“當然,各家有各家的玩法,LP也有非常專業的,誰都不會跟回報較勁。”
“這種模式現在已經不可取,備案收緊,監管叫停。”劉楓認為,“借通道”遇阻也是導致很多機構募資變難的原因,他不看好這類(GP),“在市場上壓根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張蒙,剛剛從一家VC離職,他打算先休息一個月,再做考慮。機構把“副業(FA)”當“主業(投資)”的做法讓他感到極度不適,但他也覺得投資的確不好做了。
“盤子太小的,沒有生存空間。”
去年,股權投資行業發生了一件備受矚目的大事,日本前首富孫正義為軟銀願景基金募集了一支1000億美元規模的基金。此後,包括紅杉中國在內的頭部VC/PE開始瘋狂起來,紛紛擴大資金盤子,高瓴資本更是以106億美元的基金募資額度成為亞洲歷史最大筆私募融資。
劉楓覺得,頭部基金在去年的瘋狂舉動,進一步壓縮了中小基金的生存空間,即便是過去一些“精品”、“小而美”基金也受到很大沖擊。“以前大家都是各玩各的,偶爾會有摩擦,現在情況不一樣,資金盤子越大,基金的觸手越長。”
他舉了個例子,“我錢比你多,牌子比你硬,業績比你強,你投教育的,現在我要跨領域而來,你説,LP會選你,還是選我?創業者選你,還是選我?一定會選擇綜合實力更強的,能提供更好背書的。面對這樣的對手,你的空間自然越來越小。”
兩極分化,一面天堂,一面地獄
投中網在6月發佈的一份分析報告顯示,2019年5月,共計38支基金進入募資階段,同比下降57.78%;目標募資總規模僅66.30億美元,同比下降91.44%。募資難正影響着整體市場的成長與發展。某知名VC投資人向投資家網表示,“幾輪風口的破滅已讓LP失去了耐心。”
他接着説道,“LP寧可委曲求全的找條件更高的頭部基金,也不會選擇承諾更高回報的中小基金,今年整體投資活躍度肯定是下滑的,一些明星項目的大額融資也主要歸功於頭部基金的貢獻。市場兩極分化嚴重,一面是天堂,一面是地獄。”
不想在地獄飽受煎熬,一些中小基金開始“另闢蹊徑”。徐珊在過去一年與投資人採訪和對話中,遇到過一些她認為比較“奇特”的路徑。比如一些投資機構開始下沉到4-5線城市,尋找當地“土豪”彌補資金缺口,這些“土豪”的特點是,手上有錢,但信息封閉。
TA們對股權投資的概念非常模糊,只知道如果投資一家企業可以上市,將獲取鉅額收益。徐珊曾質疑拿“土豪”的錢存在極大風險,但機構卻説,“有這個風控能力”。
“誰都知道,不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兒,怎能做好?”徐珊有些無奈的説,“募不到資,有些機構就會走入極端,TA們肯定清楚裏面的風險,走上了一條永遠要填坑的路。”
一位上次參加過投資家網選題的75後投資人認為,做投資最重要的就是守紀律,有底線,夠專業。然而,現在的行業的進入門檻“已經沒有下限”。
他強調,“雙創”大熱後,創投圈開始膨脹。“造成風口破滅的原因是什麼?我覺得,投資人在裏面起了決定性作用,是時候該集體反思了,還有一些自稱專業的人,都是些阿貓阿狗。”
按着這位75後投資人的話説,創投圈的確已經“膨脹”,從早期的不足百家到現在的數萬家,增長量超過百倍,但與之不匹配的是,市場擁有巨大資金量,卻沒有跑出來太多優質項目。“膨脹”背後是資金的過度浪費,也是讓LP喪失信心,造成凜冬的根源。
那麼,中小基金如果身處地獄,頭部基金就一定在天堂麼?
業內一直有個説法,“以BAT為主導的產業資本拿下了股權投資行業的半壁江山。”這就意味着,頭部基金的生存空間也被無情的縮小着。所謂的抱團與產業資本協同效應,在很多業內人士看來,都是無奈之舉,即便在優質項目中擁有更多股權,也得商量着來。
不能因為一城一池,而失去全盤大局。寧可天堂裏剁手,絕不地獄中煎熬。
對於頭部基金來説,影響最大的因素仍在內部。
天使、VC、PE在近5年的大量激增,與各式各樣的“裂變”有極大關聯。拿IDG資本為例,就有30餘位員工走出。其中,張震、嶽斌、高翔成立高榕資本,餘徵坤成立濟峯資本,李豐創辦峯瑞資本,章蘇陽成立火山石資本。伴隨“雙創大熱”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
比如,原紅杉中國副總裁曹毅成立源碼資本;原CA中國董事總經理戴周穎成立引力創投;原經緯創投中國投資董事胡海清和陌陌高管成立淺石創投;原君聯資本董事總經理劉二海、投資副總裁李瀟和戴汨,創設愉悦資本。
還有一些是來自國企改制產生的影響,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江蘇高投。2014年,國資背景的江蘇高投改制,拆分出毅達資本與邦盛資本。
有業內人士向投資家網表示,老牌頭部基金“裂變”是行業在經過萌芽逐漸發展且成熟的必經之路,市場需要“裂變”,有“裂變”行業才能進步,才能良性發展。
“可現在的情況是,一些剛進老牌機構沒多久的年輕人在參與裂變;一些跨界而來的明星、歌星、教授、藝術家也在參與裂變。”業內人士認為,“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幾百家投資機構一下變成了幾萬家,幾十萬個投資人,這些人都是從哪裏來的?這就是一個怪象,如果不把非專業人士清除,行業將進入死境,惡性循環。”75後投資人表示。
你為何選擇創投圈?為了錢or夢想?
冬天不單限制着創投圈的發展,還讓一部分人的夢想幻滅。
北京、上海、深圳已成為VC/PE的集聚之地,一些高學歷的年輕人對這三座城市由衷喜愛,TA們對創投行業充滿期待,認為只要加入投資機構,就可以給自己單薄的人脈圈輸入更高端的資源,萬一再投出幾個獨角獸,分分鐘站上金字塔頂端,邁向人生巔峯。
李楠就是一個對投資機構嚮往許久的人,前年他從人大畢業,滿心歡喜的到國內一家人民幣基金任職,一年多後,總接觸不到核心業務的他決定選擇離開。
當初之要做VC,源於李楠上大學時心中對未來美好的設想。他還特別崇拜自己人大的校友,高瓴資本創始人張磊。“他的故事,我讀過不下幾十遍,他就是一個奇蹟,我在學校的時候,做夢都想成為那樣成功的人。”
可自從進入機構,李楠覺得,和自己完全想的不一樣,就沒系統性的幹過什麼活兒。有差不多半年時間,他都覺得自己是別人的小跟班兒,一個跑腿兒的角色,心被蒙上了一層灰。
而且在凜冬之下,基金運營進入困境時,他又被領導拉出來“臨危受命”,參與基金募集,指標1億元。他思考再三,終於做出提交離職申請的決定。
其實,像李楠這種剛畢業就加入機構的人在行業中屬普遍現象。TA們很有抱負,為了能做上某項目的負責人,儘快在內部脱穎而出,每天可以只睡幾個小時。
然而,冬天的寒冷效應正隨着整個大環境的惡劣迅速擴散,壓垮了這些沒什麼經驗的人。行情好的時候,TA們只是成功項目的參與者,行情不好的時候,則是被內部壓榨的對象。
與李楠有着類似經歷的還有剛進入一家VC不到1年的王志。不過與前者不同,王志是個有過兩年投資經驗的人,他特別忌諱記者叫他“投資人”,因為手中還沒有他認為能拿的出手的項目。當時選擇離開,也是因為被分配到了募資任務,這件事讓他覺得很“可笑”。
按着他的敍述,這件事是這樣:“有天晚上,一個創始合夥人給他打了個電話,説要跟另一家VC合作,共同完成一支新基金的募集,對方管理,總額8億元,兩家平攤4億元,領導要求他和另一個同事每人完成2億元指標。”
“我和另一個同事都不是做募資的,讓我們來做,太可笑了吧。”後來,他才知道,完不成任務就會被開除,最終,他選擇自己離開。
在一家市場化母基金工作3年的甯越,同樣遭遇着屬於VC、PE的難題,無米下鍋。
在外人眼中,TA們手握巨資,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在他眼中,其實只是一個資金的管理者,冬天持續放緩着TA們本來就不快的腳步,那微薄的直投利潤,能維持日常就不錯了。
甯越去年就開始質疑自己,為什麼當初選擇這個圈子,為了錢?還是夢想?
他想來想去對投資家網記者説,“90後有海外留學經歷者,大多家底殷實,錢對我們這些年輕人來説,不是為了養家餬口,認同感是最重要的,做投資,引領未來,是一種高能力的代表。很容易獲得同學、朋友的認同,自從我進了圈子,很多人都覺得我很厲害、高端。”
“這不是虛偽,你付出了那麼多,還出了國,不就是找到一份讓人驕傲的工作嗎?一份只有少數人能懂、會做的工作,一份最聰明人做的工作,投資人就是最聰明的人。”甯越表示。
只是因為冬天的變數,這種夢想隨着業務壓力不斷增大,真的成了幻想。
劉楓認為,凜冬不可逆轉,這是整個創投圈從業者都必須面對的事實,不合格的母基金、天使、VC、PE、投行、媒體會被大雪掩埋,現在市場沒有贏家,只有撐過去的才能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