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髮師追愛記：口紅和球鞋之間，我只能選擇一個_風聞

在電商購物愈發成為主流的今天，一個人的購物車也越來越逼近他真實的自我，藏着他生活的願景。

我們找到幾位在都市打拼的普通務工者，有寫字樓間的保安、小超市的收銀員，還有燒烤攤主。在有限的生活預算下，購物車除了滿足基本需求，更寄託着人們隱秘的愛好、欲求和願望。它們未必多麼高端時髦，卻往往關乎愛意與理想。

從兒子的新球鞋，到不知何時才能買給妻子的鑽戒，在庸常的生活中，購物車裏的物品營造了他們生活裏的柔軟時刻。

購物車裏裝着隱秘的自我

王林琴

職業：保潔阿姨

年齡：41歲

籍貫：雲南雲縣

每天清晨6點半，王林琴準時出現在寫字樓裏，她將頭髮在腦後高高地紮成髻，換上深灰鑲藍邊的工作服，收拾垃圾、擦桌擦地。8點鐘開始，戴着工牌的人們陸陸續續出現，在整潔的辦公區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王林琴今年41歲，留着頗有少女感的齊劉海。工作時，她會畫深色眼線、抹上腮紅，塗着深紅色口紅的嘴巴笑起來，露出白淨的牙齒。

王林琴喜歡將自己拾掇得乾淨漂亮，常跟抹布接觸的十指指甲修剪整齊。有人説，一個會打扮自己的女人，必定對生活保有士氣。在王林琴的淘寶購物車裏，除家庭生活用品之外，被置入最多的便是化妝品和新衣。

閒暇時，她喜歡在淘寶上購置衣服，購物車近百件商品裏，多數都是各式各樣的衣物。數量有限制，購物車還刪了好多。

淘寶是丈夫幫忙下載的。最開始，王林琴不會用淘寶，也不好意思去問身邊年輕的員工。逐漸能熟練使用後，“看到覺得不錯就放進購物車。”

她買衣服，“一看了喜歡的就買”，就算不合適也很少退貨。王林琴身材微胖，購物車裏有不少衣服斷碼或是均碼，她穿不上，又捨不得刪除。

像是對需要常年穿工作服的自己的補償，週末休息時，她換上新衣，打扮漂亮，和小姐妹一起逛街散步。

23年前，她還是個年輕水靈的雲南姑娘，隨丈夫嫁到江蘇。4年前，夫妻倆一同到杭州闖蕩，她成為了一名寫字樓裏的保潔女工。

點開她的淘寶，四五年間的使用痕跡歷歷在目。除新衣外，購物車裏最惹眼的，是一般人連名字都不認得的各類雲南小吃。

“杭州超市買不到，淘寶上都有。”藠頭、乾巴菌、梅乾菜，都是她熟悉的故鄉風味。她每天下午4點下班，完成近10個小時的清潔工作後，回家做飯是她最期待的事。羊脂玉一般的蕌頭混合紅紅的辣椒碎，醃好以後最適合下飯。

在距離家鄉2178.5公里的城市謀生，由於遙遠和昂貴，返鄉探親成為奢侈的事。但在醃韭花雞樅乾巴菌裏，她偶爾能找回關於故鄉的味蕾記憶。

郭威震

職業：保安

年齡：32歲

籍貫：湖北老河口

清早9點鐘，在寫字樓之間，往來車流中，郭威震不斷地擺動手臂，指引往來車輛和行人。早高峯是他最忙碌的時候，“上班人多，車也多，問路的也多。”

10點左右，他為停車場裏的車一輛一輛蓋上遮陽擋，下午五六點再回收。

郭威震圓臉、寸頭，白色保安制服下露出的手臂，因長時間暴露在烈日下曬得黢黑，額頭上生着紅色小疹子。這位87年生的湖北小夥剛來杭州兩年，送過外賣，也當過工人，如今駐紮在公司大門前，成為一名保安。

每天12個小時的工作時長裏，他需要一直集中注意力，要看車輛安全入庫，留意手機釘釘上的工作提醒。工作免不了突發狀況，被門崗拒絕進入的外來人，可能會趁沒人時翻越鐵鋼管鑄就的園區圍牆，郭威震需要找到他們。

對於生活的難處，他看得開。郭威震説，“上午管車管到十來點鐘，很忙的，到一點多還要趕緊準備換衣服搞訓練。”保安齊聚一堂，學拳術，使用警棍盾牌，組隊訓練扔摔。説到這，他又有些得意，“胳膊腿上的肌肉明顯硬了。”

他不喜歡背書，但出於責任，還是將工作職責、保密制度、園區設施的條例背下來，“外面人來園區，問我3號樓怎麼走，哪裏可以理髮，哪裏可以取錢，我都能一下子告訴他。”郭威震自豪地説，“全在這裏頭，不信你現在就考我。”

工作壓力大，郭威震往淘寶購物車裏添加了不少二鍋頭、紅酒和下酒菜，一買就是一箱，“成箱買便宜”。工作裏遇到煩心事，閒暇時他與朋友喝酒談天，一口酒下去也就消釋了心頭塊壘。

最近，他準備少喝點酒了。他的淘寶購物車裏一直安放着一枚昂貴的鑽石戒指，那是為太太準備的。

他們在外打工時認識，結婚後，夫婦一直結伴。假期時，郭威震會和太太一起去旅遊，在宋城千古情看演出，在山溝溝吃農家樂，錢塘江邊上去浪一圈……和太太一起遊歷的杭州周邊風景，他如數家珍。

兩人結婚已經9年，婚前他備齊“三金”——金戒指、金項鍊、金耳環。如今，生活過得好了，郭威震又想要給太太補上一枚鑽石戒指，“根據各人的性格來，大氣、穩重、美觀，我想買個萬把塊錢的”。

這相當於他一個半月的收入。但他不以為意，“生活過得好一點了，至少要對自己的媳婦好一點。”

購物車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

阿欣

職業：髮型技師

年齡：26歲

籍貫：四川成都

在這座城市擔任髮型技師的第三年，阿欣依舊單身。但從去年起，他有了喜歡的女孩。

阿欣今年26歲，濃眉細眼，打扮入時。他的髮型是自己精心設計的，褐色髮絲被仔細分成一小簇一小簇，從左梳向右，定型一絲不苟。他和女孩在公司統一組織的泰國旅遊團認識，但並不在同一個地方工作。那次旅行中，阿欣一下子注意到了這個温和好看的女孩。回國以後，他們常常在線上聯繫。

美髮店的工作從早上10點進行到晚上10點，工作強度不小。阿欣便在工作間隙和女孩發信息。他17歲離開成都到理髮店學藝，各地都待過，對美髮工作抱有天然的熱愛。跟女孩又是同行，便聊得十分愉快。節日將至，阿欣想要給女孩送一件禮物。

在此之前，阿欣的購物車裏幾乎都是球鞋，花費月收入的一半。在理髮店工作有時要從早站到晚，買一雙款式好看的鞋子成為他唯一的業餘愛好。

他偏愛耐克和阿迪達斯，購物車裏還有不少國產潮牌。有時他正為顧客整理髮型，顧客會感興趣地問他鞋子是在哪裏購買。

送女孩口紅，大概怎麼都不會出錯。阿欣精挑細選，最終，一套一千多元的Dior口紅套裝被放進了購物車。那是一個包含四支口紅的套裝，打開盒蓋就能看到16朵火紅的玫瑰。

為此，一雙彩色拼接的Air Jordan，不得不在購物車裏待上更長時間。

凌姐

職業：小賣部收銀

年齡：43歲

籍貫：浙江衢州

凌姐在小賣部做收銀員，空下來的時候，她也會整理整理貨架，填充上被買走的可樂。

超市的小商品能解決日常的生活需求，她幾乎不在淘寶上購買生活用品，購物車裏全是兒子的衣物。她用淘寶7年，下單172筆，幾乎都是兒子的需求。

兒子上高中，沒有自己的手機。有時放學回家，他會拿凌姐的手機刷淘寶，看衣服鞋子，看中了就放進購物車，讓凌姐下單。兒子最喜歡韓式休閒服，張揚寬大，凌姐有時會質疑，“這件衣服太厚了，或是穿在他身上不適合”，但看兒子喜歡，她也會試着理解他的審美，為他付錢。

兒子從小喜歡自行車，排除報廢率，隨着兒子身高、體重的變化，凌姐前前後後從淘寶上買了四五輛，自行車幾乎可以標記兒子的成長。實體修車鋪越來越少，有時候自行車零件壞了，缺少的零件她也直接從網上下單。

兒子喜歡打籃球，今年放假他的籃球壞了，“小孩子性子急”，兒子在家用爸爸的手機挑了好幾個新籃球，讓爸爸幫忙選擇下單。

對於兒子的選擇，凌姐很少干涉，也不會設置一定的消費限制。“他自己選好了我就給他買，花得也不多。”

兩人之間形成一種默契，母親藉助購物車操持和關心兒子的吃穿用度。購物車裏藏着的包容，本質上是對兒子的尊重與理解，母子關係融洽，都説青春期的孩子叛逆，但凌姐和兒子的相處中，覺得“青春期的男孩不叛逆啊”。

她也不擔心兒子早戀，“順其自然，要是到大學有對象了早點結婚我也不反對”。

購物車裏藏着的生活願景

老田

職業：燒烤店老闆

年齡：43歲

籍貫：吉林松原

每晚7點是燒烤店最忙的時候，接到新訂單的叮咚聲不斷響起，吉林人老田站在櫃枱後，熟練地指揮着員工，將一份份包裝好的燒烤送往不到一公里外的寫字樓聚集區。

燒烤店的位置是老田特意選定的。去年9月，他在朋友的推薦下加盟了一個燒烤品牌，由於“做得早”，他得以自由選擇店面位置。寫字樓周邊人流密集、需求量大，生意紅火。

43歲的老田，幾乎把全部心思都花在燒烤店的經營上。他15年註冊淘寶，如今已經消費5萬多元，大多用來購買燒烤店相關的商品。調料、碗筷、打包盒、烤盤紙張、一次性手套，加起來足夠重構出一個店面熙來攘往的場景。

老田特別提到，買燒烤醬時他試了好幾家，最終才確定效果最好的一種。“一分錢一分貨，筷子手套什麼的無所謂，有些東西相差太多了。”

有時，醬料或是打包盒快用完了，老田會直接找到過往訂單下單。他習慣於在固定的店鋪購買固定的商品，“不用和客服再溝通，很方便”，而且醬料一換，“口味就變了”。

每天下午2點左右，老田起牀，有時先去菜市場買菜，有時直接到店裏去。下午的這段時間，他們需要爭分奪秒地洗菜、串烤串，做好充足的準備。

店裏目前一共7個人，各司其職，一絲不亂。每天晚上，他們忙到12點多才能收攤。儘管疲累，看着生意日益紅火，老田心滿意足。

燒烤店為他積累了資本。最近，老田在位於四線城市的老家買了一套新房，過年的時候，他會開着新買的奔馳回鄉。

鄒世前

職業：健身房銷售

年齡：22歲

籍貫：江西景德鎮

七夕那天晚上，健身房的銷售人員裏只有鄒世前一個人留下來加班。

他出生於98年，去年年底離開位於江西景德鎮的故鄉，開始接觸銷售工作。每天早上8點到晚上10點，他穿着正式的服裝約見客户、舉行售卡活動，其他時間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

鄒世前是健身房最常加班的員工之一。二十多歲正是事業發展的黃金時期，很多娛樂活動他往往只是在心中設想，而不會付諸行動。他自豪地説，經理店長都很賞識他，等到這一期銷售工作結束，他會到貴陽去，經理已經答應他可以直接做銷售主管。

工作之外，鄒世前最大也最不為人知的業餘活動，其實是通過購物車，緩慢而堅定地改造位於400公里之外的老家房間。

做銷售需要全國各地跑，每年回家不超過50天。但無論住在哪裏，老家對鄒世前而言都具有特別的意義，既是自由改造的私人精神空間，又是和發小朋友溝通的最佳場所。

鄒世前看重生活質量，愛打理自己，“在朋友裏算是比較獨特”。堂哥是學室內設計的，他從小耳濡目染，對於自己未來房間的樣貌，心中有一個大概的場景。他購物車裏的傢俱多有“北歐風”的標籤，配色簡約，線條明快。

在鄒世前理想的房間裏，有一面照片牆，掛滿旅遊時和朋友一起拍的照片。兩段工作之間的空閒期間，他喜歡和朋友出去旅遊，成都，上海，蘇州，都已經去過，“蘇州的夜景特別美麗，我到現在都印象深刻”。鄒世前説：“以後工作忙了，很少跟朋友聯繫，這些照片就代表着特別美好珍貴的一些回憶。”

老家的房間標定着他看過的風景和交過的朋友，成為鄒世前在異鄉奮鬥的精神原點。目前，鄒世前已經換上了窗簾，佈置好電腦桌、牀頭櫃，接下來最想添置的就是一套沙發。他説平時朋友去他家玩，都會直接進他房間，一起聊天。想象之中，他和朋友一同組裝好整套沙發，坐在上面談論各自的工作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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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策劃 | 邢逸旻

編輯 | 崔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