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什米爾,一個作為疤痕的存在_風聞
全球眼-全球眼官方账号-中国最大的国际新闻记者和国际问题专家聚合平台2019-08-18 09:12
對於十九歲的Saqib Yetoo來説,8月5日的星期一是很沉重的一天。
作為一個在新德里求學的克什米爾人,在莫迪作出那個他所謂的“歷史性決定”後,留給他們的只有痛哭的時間。
“同胞們,這個歷史性的時刻已然來臨。在查謨和克什米爾,一個新的時代已經來臨了。所有的公民都擁有了他們的權利,並將有機會運用它。我衷心的祝福你們。”
“我那時候在歷史課堂,聽到這個消息後,一瞬間,我衝出了教室和所有的克什米爾同學痛哭了起來。”Yetoo回憶起那一個痛苦的日子。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Yetoo一直嘗試聯繫他遠在查謨和克什米爾地區的父母,但由於印度的信號屏蔽,他們失聯了。
“我的家鄉現在被軍事管制了,那裏的人們被包圍了。一切和往日的聯繫都被隔斷了。”Yetoo這樣説。
源起:分離並不意味着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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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什米爾是一道疤痕。
在不列顛的太陽下山之後,英國殖民政府再也無力對抗此起彼伏的民族主義浪潮。英國議會也及時止損,做出決定:1948年英國必須撤出次大陸。
但這種撤出僅僅是政治程序上的撤出,權力的陰影從未消散。為了分化殖民地力量,英國殖民政府歷史性地決定操縱這一議程。一些印度議會中的席位被特殊地留給了穆斯林羣體,但這些席位相較於其他政治派別而言十分稀少。
雄心勃勃的政治家穆罕默德·阿里·基納和眾多穆斯林人士對這種安排感到擔心。
“尼赫魯想要一個完整的印度,但是基納對於未來深感擔憂,因為穆斯林人口僅僅只有四分之一。他擔心穆斯林社羣被邊緣化。”
這種擔心變成了對制度不公正的指責,並最終演變成了民族分離主義的浪潮。
基納在1945年的一次講話中高呼:
“是時候了……是時候該執行英國政府、我們各方協商的決定了,這種分離對雙方而言都意味着解脱。”
1947年8月14日,巴基斯坦建國,隨後以印度民族為主體的印度也在次日成立。
而克什米爾地區則成為了這一次倉促分治的犧牲品。當時中央力量比較薄弱的地區可以選擇加入印度或者加入巴基斯坦。
儘管查謨和克什米爾地區以穆斯林人口為主,但是當地的控制者——哈里·辛格王公,卻是一個印度人。與其他地區的控制者不同,辛格不想依附任何一個政權,他想要獨立。在這場分治運動中,他巧妙地採取了模糊化的中立政策,一方面與巴基斯坦簽訂條約:允許雙方經貿往來。儘管這一條約是中立性質的,但是給巴基斯坦發出了積極信號;另一方面不與印度媾和,但同時也不敵對。他希望能建立一個印、巴、克什米爾大三角。
但印巴兩國在分治後的敵對使得雙方都迫切需要自身力量的壯大,並採取了先發制人的策略。很快,巴基斯坦率先吞併了克什米爾西部地區,為了應對安全壓力,辛格不得不向印方求救,並達成了政治協議:印方提供安全保護,並接管克什米爾的交通、外交、國防;克什米爾繼續享有特殊地位。今天克什米爾地區的支離破碎是曾經印巴分治歷史大背景的一道疤痕。
**現狀:**失敗的印式民主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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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迪的歷史性決定有很大的爭議。在法理性上,儘管莫迪政府給出的理由非常冠冕堂皇,“克什米爾地區應該成為印度聯邦的一員,享有他們的權利。”並描繪出了一個非常“浪漫”的未來,涵蓋了工作機會、旅遊業,甚至包括邀請電影產業進駐克什米爾拍攝電影。
莫迪聲稱該決定符合程序,印度金達爾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Sreeram Chaulia也在一檔訪談中辯解稱:
“該決定是一個民主的決定。因為它是議會多數投票通過的一項決議,所以是我們的制度所支持的。除此之外,莫迪政府是秉着幫助少數族羣融入的目的來做出這一決定的。過去的克什米爾特殊地位阻斷了我們彼此之間的聯繫,它是不自然的,因此莫迪的做法是對憲法的修正。至於莫迪是為了‘種族清洗’、為了‘印度人的印度’,這種説辭是自由左派的陳詞濫調。如果我們可以一勞永逸地彼此融合在一起,為什麼不呢?”
但是反對派似乎並不買賬。印度著名政治家沙希·塔魯爾在8月6日的議會演講中説:“這一項決定改變了克什米爾人民和制度本身的關係,沒有諮詢他們或者他們的議會代表,這是對我們民主的背棄,徹頭徹尾的威權主義。”
在塔魯爾看來,莫迪政府畫下的大餅則更笑料,因為克什米爾地區的經濟增長高於印度的經濟增長,何來扶助之説?
塔魯爾認為,從結果上看這一決定即便在短期也已經造成了“嚴重的後果”:當地的人民被割斷與外部的交流,旅遊業受到影響,甚至會滋生恐怖主義,激化業已嚴峻的種族對立。
在執行上,莫迪政府的舉動更是引起國際關注。無論是軍隊部署、軍事管制、當地宵禁,抑或是信息阻斷對於當地言論自由的侵害,都破壞了地區的穩定,加劇了印巴之間關係的緊張。
更大的擔憂來自印度國內。莫迪政府的這一決定被許多人看作是應急性舉動。莫迪的黨派印度人民黨(B.J.P)今年十分焦慮,因為在最近的邦級選舉中接連失利。這些失利反映了選民日益增長的失望,因為莫迪政府並沒有完成5年前的承諾。
有分析表示,莫迪通過煽動民族主義試圖轉移選民的注意力。“如果經濟增長繼續鮮有成效,莫迪的底牌就只有民族主義。”政策分析師Tanweer Alam如是説。他指出,近幾年來,莫迪政府通過了一系列的法令限制穆斯林社羣。人們開始擔心,莫迪和他的黨派對於民族主義説辭的擁抱,將加劇現在克什米爾的緊張局勢。換言之,現在的克什米爾淪為了民族主義、選舉政治、印式民主失敗互動的犧牲品。
**未來:**誰能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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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取消克什米爾特殊地位具有如上文所述的諸多致命性缺陷,但是國際社會似乎沒有行為主體能夠短期內解決這一事件。
在莫迪8月5日作出決定後,巴基斯坦政府回應稱“將採取一切除戰爭外的外交和軍事手段”政治解決這一問題,並表示已將該決議上交聯合國安理會。巴基斯坦還於上週宣佈將降級對印外交關係,停止雙邊貿易。巴基斯坦總理伊姆蘭·漢極力譴責印方行為,聲稱這一舉動是莫迪黨派長期認為“所有穆斯林在印度應該被清理”的具體表現,認為這無異於種族屠殺。
“毫無疑問”,巴基斯坦駐美大使在8月10日的Sky News訪談中説,“印方跳過了安理會過去的解決方案,印方違反了11個條例。他們不願意和我們就爭端問題進行政治對話。”
這些指責引起了國際關注,莫迪的決定也確確實實地影響了地區局勢,但是現在似乎並沒有行為主體拿出一個解決方案,因為以美國為首的諸多西方國家仍然在縱容莫迪的民族主義傾向——甚至於這種縱容可以追溯到仍然以左派領袖自居的奧巴馬政府,儘管奧巴馬深諳莫迪的傾向,莫迪訪美時仍然享受了極高禮遇。
國際社會樂於接受“莫迪領導下的印度是一個經濟奇蹟”的敍事,而不願意去直面那些隱藏在水面下的宗教衝突暴力、種族壓迫。“你認為美國人會在意這裏在發生什麼嗎?”印度的一位頂級經濟專家Amitabh Kundu這樣説。
Amitabh Kundu2014年開始持續跟進的一項調查發現,儘管印度社會種姓之間的歧視與壓迫在逐步減少,但是宗教間的壓迫在加劇。這些年,印度人奔向城鎮尋找就業機會,但是穆斯林遷移到大城市的比例在下降,因為他們被排除在了就業市場之外。這個占人口比例百分之十五的族羣的選舉權也遭到很大程度的侵蝕。在古爾岡,他們連聚禮也一度面臨取消。
“如果你是一個生在印度的穆斯林,你本身就是政治的。”Amitabh Kundu説。
克什米爾也是這樣,只是它被沉默了。
Yetoo看了新聞,家鄉的軍事管制已經迫於各方壓力,有所緩解了,但是網絡通訊信息服務仍然被中斷。
作為一個遠離克什米爾的求學者,他深知家鄉的特殊戰略地位,處於信號中斷之中是常有的事,但克什米爾從來沒有這麼長時間處於無聲之中。
“我們有15個人在這裏讀書,但是沒有一個人聯繫上了家人。”他的同學Khursheed説。
“我們不指望任何事情。但唯獨擔心我們的家人。”他説。
今夜的克什米爾依舊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