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嘴”李國慶遇見“大炮”羅永浩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4171-2019-08-19 20:23
在商界戰場的刀光劍影中,企業領袖們性格各異,剛毅、柔韌、桀驁、謙遜、奔放、持重……鮮活的人物形象與曲折離奇的商業故事交織,繪出一幕又一幕的中國商業圖卷。
穿透表面的光鮮與企業的肌理,窺見一個又一個商業人物的內在,《一點財經》試圖為紛繁的商業尋找原點。
作者/ 薄冬梅
編輯 / 劉 煜
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羅曼羅蘭與他的《約翰·克里斯多夫》幾乎成為文藝青年的必備。在這個“文青”還沒有貶義的時代,有兩位青年可能都曾手不釋卷地對其進行閲讀。
出生於1960年代的李國慶,和出生於1970年代的羅永浩,此後不斷在各自的商業裏留名的兩個人,在這裏找到了宿命般的交點。
兩個人身上有太多的不同,一個在教育發達的北京一路順風順水地進入最高學府,畢業後仕途坦蕩,轉而經商後也早早揚名;一個在東北落後的城鎮上,接受着被自己鄙夷的教育,高中輟學,此後在社會上渾渾噩噩至而立,才在北京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同時,兩人身上也有太多的相同。如約翰·克里斯多夫對主流社會的追尋到反叛一樣,兩人先後躋身所謂的主流社會,卻最終從這種主流中反叛而出。
李國慶、羅永浩人生經歷對比圖(點擊可放大)
最終,類似的思想底藴,類似的潮頭湧動,讓他們在商業浮沉後,仍然以自己的底色示人,嬉笑怒罵皆隨性也好,他人皆醉我獨醒也好,最終他們在媒體和公眾間扮演着“大嘴”、“大炮”的角色。
與其説微博真相了他們,不如説是他們終於真相了自己。
01
北京
2001年春節過後,寒冷的北京迎來了一個憋着勁的青年人。前一年,他在北京一個荒涼的地方接受了新東方一個月的住宿班,在郊區一個農民的回遷樓裏完成了考試學習備課,後來給俞敏洪寫了萬字的求職信,在新東方試講了兩次。這次春節後的試講是他最後的機會。
這次,他當然取得了成功,在北京,他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此後在新東方的五年,他一直是一流講師,之後當網紅、創業兩不誤。他,就是羅永浩。
這份工作可以説改變了他的人生。在此之前,他過的都是“非典型人生”。小學、初中時,不斷地與老師和學校發生各種各樣的衝突;高中輟學後沒有外出工作,反而在家讀書;別人上大學和畢業工作時,他在做着零工與不那麼體面的工作。
而在另一面,他學生時代被叫家長時所看的閒書是《羅馬帝國消亡史》,成績不好的他在當地刊物上發表了幾份作品,有了一點文人的資本。
到了2000年、2001年,1972年出生于吉林省和龍縣龍門公社出生的他,已近而立。在孝敬父母、結婚等現實問題面前,一直反叛的他不得不走向現實,找到自己的謀生之道。
當然,他似乎也沒有完全向現實妥協。在後來的個人自傳中,對於自己來新東方的原因,他除了提到“百萬年薪”的誘惑,還強調了新東方“理想主義的光環”對自己的吸引。
如姜文“站着把錢掙了”的宣言一樣,遊走在商業與理想主義之間,幾乎成為他此後生涯的所有註解。而那個年代的北京,正是商業與理想兼具的時候。
這一年,“2001北京互聯網發展論壇”召開,會上搜狐趙朝陽、聯想楊元慶等“大佬”發言,發言中時刻充斥着時代的氣息與使命感。當時,這裏在孵化着一個又一個的未來商業巨擘,而在創業之初,所有人無不懷揣着樸素的理想與慾望。
一個在北京生於斯長於斯的人,正在互聯網的創業海洋裏前行。與跟老師“擰巴”的羅永浩不同,他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並最終考入北京大學社會學系,畢業後進入有“中南海翰林院”之稱的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和中共中央書記處農村政策研究室。
與羅永浩一樣的是,他身上同樣有“反叛”的影子。這個年少時喜歡讀《約翰·克里斯多夫》的青年,曾在北大求學期間當選學生會副主席,代表學生挑着學校的各種毛病,甚至敢於跟總務處長叫板。
在政府部門工作後幾年後,他於1993年全職下海,放棄了這份在別人看來仕途坦蕩的工作。他就是後來與妻子俞渝聯合創辦噹噹網的李國慶。
後來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李國慶坦承自己“下海”的兩個原因之一正是與性格有關,政府機關的升遷需要熬資歷,但他“內心不安分,熬不住”。幸運的是,“那時候到處是機會”,在出過書,開過出租車公司後,他在亞馬遜看到了網上書店的機會。
2001年,在羅永浩於北京新東方開始展露光芒時,身在互聯網的他不得不第一次面對網絡泡沫破滅與資本寒潮。那時的當當也陷入了這場漩渦,高管相繼離職,但最終它挺過來了。
2003年,噹噹網銷售規模破8000萬,李國慶再次展現了自己的“不安分”:他要求股東將增值收入獎勵給創業者,在被拒絕後,他甚至向員工發了辭職信。最後在俞渝強大的資本運作能力下,噹噹再次有驚無險。
此後,李國慶與他的當當一路乘風破浪:2004年拒絕亞馬遜收購,開拓網上百貨銷售,2005年的末尾被評為“中國互聯網產業調查B2C網上購物第一名”。此時的當當與李國慶一時風頭無兩。
這一段時間的羅永浩,也在享受着網絡所帶來的便利。2003年,因“老羅語錄”大火於互聯網,羅永浩成為了中國的第一批“網紅”之一。
02
微博
2006年,是中國互聯網發展的標誌一年。
從1996年起步,在歷經十年的發展後,中國互聯網滲透率首次在這一年突破10%;在這一年,中國互聯網在應用層面走入快車道,網絡廣告等多個關鍵領域的市場滲透率突破5%這一臨界點。“中國互聯網走出市場培育階段,開始強勢起飛,突破了”,當時有媒體這樣寫道。
2006年7月,噹噹網宣佈完成2700萬美元融資。有人猜測,這是噹噹在為上市做準備。此前,李國慶説,噹噹已實現正向現金流,按營收計算已成為中國最大的(未上市)電子商務運營商。
此前曾享受互聯網紅利的羅永浩,在這一年決定離開自己於北京的第一站新東方,創辦牛博網,一個互聯網博客網站。
伴隨互聯網的發展,中國社會輿論的重心也在發生偏移:博客成為輿論的主陣地之一,當年新浪的滲透率達到了32.86%。
此時博客,乃至後來的微博,為受文學與搖滾薰陶、熱於表達與自我的人,提供了向外展示的機會。羅永浩、李國慶以此獲得了創業者、企業家之外的另一重身份。
2011年,又是一個特殊的年份,在這一年,兩人均實現了企業家之外的身份蜕變。當年一月,李國慶以一場與“大摩女”的罵戰,開始了自己在微博時代的嬉笑怒罵,而就在1個月前,噹噹網登陸紐交所,李國慶開通新浪微博。
這次得到廣泛關注的罵戰,圍繞的還是創業者與資本,一個李國慶之前就曾發表意見的議題:“噹噹網上市了,老股東們很爽,價值漲了10 多倍。投資銀行也將個人高升。美國人實際,你罵他們是孫子,只要賺了大錢還舔你屁股。”
後來,指責百度干預排名結果,指責馬雲縱容淘寶賣假貨,他像一個壓抑已久的人在網絡上終得解放。“我不是為財富活着”,李國慶曾在噹噹網上市後説道,獲得財富自由的他希望在這裏得到更多自由。
“鳳姐和楊二車納姆等很原生態,聰明,道德底線也沒問題,只是挑戰了我們傳統的審美視角,更挑戰了上流社會的思維定勢,有些觀點,我也不認同。可如果他們是男的,還會招來那麼多反感嗎?太男權主義了。”
他在這個言論陣地上相當自我,社會、文化、商業、私人等等話題無一不説,甚至當當都受益於他的這種自由。在他離開噹噹後,俞渝在公開信中透露,將強化公關以及與外界的溝通能力,之前李國慶在的時候這方面沒重視起來,他就相當於是噹噹的牌面。
一面是自我個性的張揚,一面是商業上的利益主張,在李國慶身上,這兩個看似矛盾的雙方得到了融合。以商立言,以言利商,在這個快口快心、言語肆意的標籤下,他是一個再聰明不過的人。
高中輟學,從新東方、牛博網再到錘子手機的羅永浩,無疑也是一個聰明人。自走紅網絡,成為中國第一代網紅後,他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有着鮮明標籤的商業體。
2009年,在牛博網關閉後,他曾連續以“我的奮鬥”、“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創業故事”等為題演講、出書。2011年、2012年,砸西門子冰箱,舉報方舟子詐捐,炮轟鏈家,一連串事件,為他迎來了來自更主流社會的更大關注。
羅永浩“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創業故事”演講現場
在忙碌於出現在公眾面前的同時,2012年5月,他正式創辦錘子科技,在一個月後,《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創業故事》有了第三版。在後續的創業中,羅永浩、錘子、理想主義,三者被牢牢捆綁在一起。
03
理想
2010年,噹噹上市時,李國慶被媒體評為“2010年個私經濟十大人物之一”,同這一評選一齊登上報道的還有他的鋒芒畢露與攻擊性。
2011年時,一位用户感嘆,“一年前我關注了五十位企業家,可是一年之後,許多人我不再關注了,現在我只關注了薛蠻子,史玉柱,黃健翔,李國慶,羅永浩。我無意識的選擇,最終發現我關注的人都是特立獨行,思想極端,敢於承擔巨大風險的人。”
在公眾眼中,以李國慶、羅永浩為代表,他們不是典型的企業家。在成熟穩重大於天的商業環境下,李國慶、羅永浩身上似乎都有掩飾不住的鋭氣,甚至在有些人看來這是不成熟的表現。
兩人曾在2013年雙雙入圍年度最不靠譜CEO榜單,當然最後“冠軍”由堅持做錘子的羅永浩摘得。
2013年年度最不靠譜CEO榜單候選名單(部分)
當然,他們自己也已經有所自覺。“我又激動了,這樣也不好,企業家怎麼可以激動呢?企業家是不可以激動的。”羅永浩曾在直播中回覆網友有關“打臉”的提問時感慨道。
被自己的太太評價為“二”,乃至後來被貼上“二”標籤的李國慶,對此也有着自己的解讀:“在公眾場合,我以前偏低調,人微言輕,説話別人也不重視你。上市是一個里程碑,可以站出來説話了,別人也不會認為你譁眾取寵。”
有人曾將李國慶、劉強東、周鴻禕等“非典型企業家”歸類為一種人格,即“孤獨誠懇”。這是美國前總統小布什出版的自傳《抉擇時刻》中提出的一種人格,雖然與主流價值觀不一樣,但他們堅決地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因此造成作為個人的“自己”與作為政客、企業家的“自己”有相當大一部分的重合。
無論是李國慶展現自己對男女關係,對996等熱門話題的關注,還是羅永浩近來對周杰倫粉絲打榜的看法,他們的這些言論都來自自己作為個體自由的表達。
而兩者這兩種訴求表達,有一種非常相似的基點。一個年代有一個年代的影子。李國慶與羅永浩,一個60後,一個70後,在他們個人被塑造的少年、青年時期,中國正在發生着劇烈的變革。
那是文學與搖滾的時代,羅曼·羅蘭與崔健,成為他們的共同記憶。大三時,時任北大學生會會長的李國慶,在崔健被封殺時邀請他去北大表演;日後羅永浩在微博上説,“我當年是崔健的腦殘粉”。
這個年代,在很多人身上都印下了烙印,而隨着成熟與成長,這樣的烙印可能已經被磨滅,而在李國慶與羅永浩身上,這樣的烙印還有着相當大的殘留。
“我覺得我青春期就沒過完”,李國慶曾坦言道,並認為自己“叛逆至今”。80年代也成為他最喜歡的年代,“有激情”、“有理想”成為他對那個年代的形容詞。
上幼兒園就被老師描述成“思想特別複雜”的羅永浩,在那個年代與教育、與社會對抗,最終雖然在家人、社會的壓力下開始走上一般人都會走的立身之路,但曾每年都在宣講理想主義的他,顯然也是一個“不太成熟”的人。
同時,那也是經濟快速發展的時代,改革與開放的環境,以及世界第三次技術革命在中國的落地,讓那個時代散發着無窮的想象與機遇。李國慶趕上了互聯網的第一波浪潮,羅永浩趕上了互聯網輿論中心轉移的第一波浪潮,以及中國移動互聯網時代的崛起。
這是他們立足商業的關鍵,也是他們有所轉變的開始。如李國慶所説,“沒有戰爭的年代,讓商場滿足自己的英雄夢想”。
在商業與社會的薰陶中,他們不得不快速“成長”。在某次直播時,羅永浩曾承認,自己的個人烙印在一開始給了錘子的早期發展提供了巨大的幫助,並在中期帶來一些困惑,甚至災難,因為他“沒有心理上做好轉型,(沒有)做一個企業家的心理準備”。隨着越來越“妥協”,越來越“成熟”,他認為那些困惑都陸續得到了解決。
但現實顯然不是簡單的線性發展,而存在極限與往返。他們的成長,伴隨的除了“成熟”,還有“陣痛”乃至“跌跤”。
今年,幾年前就開始在噹噹邊緣化的李國慶終於宣佈離開噹噹,並在離開之際與噹噹、俞渝之間上演了一番愛恨離愁,之後投身火熱的區塊鏈以及還有理想色彩的讀書項目;全身心投入錘子的羅永浩,在歷經融資、裁員等傳聞與風波後,不得不面臨外界的嘲諷——與其做手機,還不如去講相聲。
“一個一個企業家本來很橫,可是為了市場妥協了,這也是大家願意看的。”曾玩轉輿論的老羅清晰公眾的點。
而現在的成功也好,失敗也罷,都是理想與現實的碰撞。早在一開始,他們身上在傳達激情與夢想之時,就同步藴藏着毀滅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