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和歐洲漫長的離婚史_風聞

本文主要內容基於網站GEN - Medium 文章

A Short Guide to Britain’s Long Attempt to Leave Europe

英國是世界上最古老、最穩定的民主社會之一。幾個世紀以來，它在世界舞台上的表現都帶有精明的利己主義和偶爾的崇高原則。它有時是一股趨善的力量，有時是一股向惡的力量，但它總歸是一股理性的力量。

然而，在過去的三年裏，自從52%的選民決定投票離開歐盟以來，英國已經完全走向了瘋狂。每一天，這個國家都被迫去經歷一些新的尷尬和苦惱，去鋪就一些新的迷思和妄想。我們總是覺得，已經逼到下限了，不能更糟糕了，接着又再發現——還能更加糟糕。

英國脱歐可能是全球政治中最複雜、技術含量最高、最無休止的新聞連續劇了。但其核心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你相信客觀現實嗎？是否存在一套普適並且認同度極高的共同事實？

早些時候，辯論圍繞着這個問題展開。你要麼接受這一客觀現實，在這種情況下，你認識到脱歐將會是一個痛苦的過程，並導向一個不理想的結果。或者你拒絕接受這一客觀現實，在這種情況下，你把脱歐看作是男子氣十足的民族命運英雄般的冒險。不言而喻，前一梯隊吃了敗仗。

鮑里斯•約翰遜(Boris Johnson)精心策劃的鬧劇掩蓋了他完全缺乏原則的事實，這將成為另一個可怕的里程碑——他的當選相當於在這個國家的臉上畫上一個巨大的小丑面具，而英國將只能放棄任何聲稱自己是一個嚴肅國家的主張。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一個先進的民主社會是如何迅速地實現瞭解體？

英國脱歐公投已是三年前的老黃曆。脱歐的核心是一個大而持久的謊言，即生活不涉及權衡。脱歐派堅持認為，脱歐沒有壞處：英國可以離開歐盟，完全把控其法規和法律的方方面面，同時仍然保持與歐洲這個最大市場之間的無摩擦貿易。簡而言之，脱歐就其本質而言乃是一種宗教，一種信仰的行為，它脱離了任何層面的客觀現實。

畢竟，相信客觀現實，就是承認這個世界實際上充滿了權衡。由於歐盟是人類歷史上最雄心勃勃的跨國項目，脱歐與否其實需要進行重型的權衡。歐盟的工作原理基本上是將歐洲的經濟融合為一個整體。

將歐洲的經濟融合為一個整體有幾種實現方式。第一個是關税，即對跨越國界的貨物徵税。而在歐盟內部，關税已被完全取消。第二是監管，這是國家之間貿易的主要障礙。例如，如果你通過了一項關於兒童玩具中的化學物質或肉類健康要求的法律，那麼你就必須派人到邊境檢查進口產品，確保它們符合規定。歐盟的處理方式是協調監管：歐盟所有28個成員國對兒童玩具和肉類等產品的法律是相同的。

歐盟的組織架構擁有其廣泛的優勢。一是確保和平：通過將各國的經濟利益融合在一起，使各國不可能彼此開戰。從歷史上看，歐洲人一直熱衷於自相殘殺，但自從歐盟在二戰的廢墟中成立後，歐洲大陸的戰爭衝突已日漸成為歷史。

另一個優勢是商品和服務的無摩擦市場。歐洲單一市場是歷史上最先進的貿易體系。貨物可以在歐洲大陸的任何地方生產和運輸：不需要繳税，也不需要接受監管。歐盟的服務業比地球上任何地方都更加自由，工人們可以在任何他們喜歡的地方創業，或加入任何一個企業，他們享有極大的自由。遷徙自由意味着任何來自歐洲國家的人都可以在任何歐洲國家度假、生活、工作、戀愛和退休。

第三個優勢則與規模相關。歐盟接納了許多中等規模的國家，在它們遇到經濟壓倒性力量之際，歐盟確保它們可以作為一個整體聯合起來，以應對各種類型的挑戰。

而英國人，卻決定對這一切説再見。脱歐意味着英國將重新掌握對貨物進行監管的控制權。對許多脱歐人士來説，最重要的是——脱歐將能夠阻止歐洲移民來到英國。東歐工人的大量湧入和右翼媒體的無情抨擊，使許多英國人確信，移民數量已處在一個不可持續的水平。事實上，無數的研究表明，移民促進了英國經濟的發展，併為英國的老年人口提供了年輕而熱情的勞動力。但右翼民粹主義的反移民言論在公投中佔了上風。

脱歐意味着英國將會變得更加貧窮。進出歐洲的貨物均需進行檢查，這也將破壞其自身的貿易網絡。

脱歐還會帶來另一個後果，一個更為嚴重的後果：它將威脅到愛爾蘭的和平。愛爾蘭共和國是一個獨立的國家，現在和將來都將留在歐盟，北愛爾蘭則是英國的一部分，因此要服從脱歐的決定。愛爾蘭和北愛爾蘭之間的邊界是開放的，也是可穿越的。“軟邊界”的設立並非出自於某種好奇心，而是和平進程的一項關鍵舉措，它在90年代末結束了各種麻煩。

如果英國在沒有簽署規則的情況下離開歐盟，愛爾蘭邊境將突然需要進行海關和監管檢查，以確保進入歐盟的貨物符合歐洲的要求。這也意味着，和平將面臨風險，基於南北合作的進程將在接縫處突然分崩離析。

英國脱歐陣營從未承認這一點。他們談到了神奇的技術性解決方案，可以讓海關和監管在沒有任何基礎設施的情況下進行檢查，即使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存在這樣的邊界。他們幻想出了一些晦澀難懂的國際法，可以在某種想象的平行現實中解決他們的問題。

一場激烈的辯論開始了。這與歐盟無關，真的，也與關税無關。這隻關乎身份。英國脱歐之戰是一場文化戰爭，一方想要謀求某種形式的純粹民族，另一方想要謀求一個更為開放、更國際化的國家。整個看下來，這無異於一堵特朗普式樣的牆。

三年前，以特蕾莎·梅(Theresa May)為首的英國新一屆政府在公投結果出爐後成立。梅就像一個半成品機器人，因此很難模仿人類的行為。她努力離開歐盟，但最終“北愛爾蘭邊境保障措施”擋在了她前進的路上。

邊境保障措施是英國與歐盟就脱歐協議進行談判的組成部分，該措施使英國能夠遵守其保持愛爾蘭邊境開放的承諾，它表示，除非找到其他方法來保護開放的邊境，否則北愛爾蘭將被鎖定在歐盟監管體系內，直到找到替代體系。

但如果北愛爾蘭被鎖定，那麼整個英國也都將如此。這就意味着英國人對無限自由的幻想破滅了。脱歐派人士高呼着背叛，儘管邊境保障措施實際上成為了某種保險措施。

負責英國脱歐的政客們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與其試圖提出一個能被歐盟和英國議會接受的版本，還不如在場外大聲疾呼背叛。梅曾三次試圖讓下議院通過該協議，但均以失敗告終，隨後含淚辭職。

在短短几個月裏，英國政治與客觀現實發生了接觸——反應是一片混亂。在經歷了多年的錯覺之後，脱歐所要求的妥協讓其支持者在心理上難以接受。

面對這場危機，湧現了一個明顯的呼聲：二次公投，這也是為了把這宗脱歐的交易公之於眾。第一次公投顯示了對脱歐原則的支持。既然已經有一份法律文件明確規定了脱歐的具體內容，那麼就脱歐的現實是否也得到了支持進行進一步的投票，似乎是正確的。第二次公投將確認脱歐的民主合法性，也將繞過下議院的僵局。

但是，讓人們就脱歐的現實，而非幻想進行投票的想法，在脱歐支持者們看來是一種褻瀆——他們竭盡全力阻止它的發生。然而，這仍然是唯一一個可以打破僵局，也較為明朗的辦法，是政治階層不能支持、但又拒絕放棄的、合乎邏輯的解決辦法。這個方法還不錯——不是因為那些為它奔走的人特別有能耐，而是因為所有其他的選擇都比它糟糕得多。

不過保守黨沒有抓住這個機會，反而再次陷入幻想。英國人過去常説，政治家以詩競選，以文治國。約翰遜的方法則不同。他正在為脱歐辯論的“獨角獸”勾畫一條偉大而光榮的彩虹公路，並把它們直接送上天空。他所傳達的信息是一連串不可能的廢話。

英國曾經是一個温和善良而且極度冷靜的國家，它以注重實際的判斷和對烏托邦主義的抵制而著稱。三年的文化戰爭基本上把它逼瘋了，英國正在孕育着有史以來最狡猾和最自私的政治家，因此約翰遜可以追求一種想象中的戰略，以達到無法實現的結果。

約翰遜將面臨與前任一樣的問題：客觀現實。當他這麼做的時候，同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在他身上，就像當時發生在梅身上一樣。然後我們將再次來到這裏，耗時不會太久，在相同的、老舊的、愚蠢的圈子裏走來走去，直到一名成年人出現，並説出事實：權衡取捨是存在的，一味地假裝則毫無益處——這是一個英國幾百年來都很清楚的教訓。我們越早記起，也就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