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略相持階段的確立：《哪吒之魔童降世》_風聞

開宗明義：《哪吒》的出現，進一步鞏固了中國電影的戰略相持階段，並讓人看到了未來轉為戰略反攻的可能性，中國人在電影上的文化自信初步形成。

一、中國電影的戰略防守

“戰略防守”的概念是我在年初討論《流浪地球》時提出來的，寫於知乎某一問題下（也被轉載到了風聞社區）：

如何評價人民日報「鐘聲」對《流浪地球》的評價？www.zhihu.com

在這裏，不妨把這個概念進一步細化：

在過去的30多年中，中國電影面對世界、尤其是好萊塢的攻勢，採用了戰略防守的態勢，具體來説有以下幾點：

1、電影市場：全面被壓制；

2、題材和價值觀：全面西化、夾縫生存；

3、話語權：完全臣服於西方

下面一條一條論述：

1、電影市場被全面壓制：

這一條其實沒什麼可多説的，自從美國大片進入中國市場，在相當長的時間裏，好萊塢“大片“就是”好電影“、”高票房“的代名詞，不斷創下票房紀錄，甚至不用做什麼特別宣發，大家看到好萊塢電影就覺得值得一看，這一現象直到2010年以後才有所改變。

另一方面，即便是在國內取得高票房的國產電影，從全世界範圍來看，其票房雖不是微不足道，但也完全到不了值得關注的地步。哪怕《美人魚》，其票房在全球影史上看，根本進不了各類排行榜。或者説直接一點，那就是：中國市場根本不足以在全球電影市場裏發出自己的聲音。

2、題材和價值觀的全面西化

這裏可以分三部分而談：

（1）西方電影、特別是好萊塢電影在中國擁有巨大影響力，因此“好萊塢”=“好電影”，甚至“好萊塢”=“正常電影”。反過來，不符合好萊塢習慣的，就都不是好電影。打個比方説，年初《流浪地球》上映的時候，有人提到，自己聽到科幻片中出現的中文時，總是覺得不自在，最終發現其原因在於，從來在科幻片中聽到的都是英語，因此對漢語產生了下意識的不適應感；同時我們在電影上看到的從來都是美國人拯救世界，換成中國人拯救世界，就有人會覺得不舒服。

這一現象最終造成，我們的大熒幕上充斥着美式生活和美式價值觀，包括但不限於：

*電影的背景環境多數是美國

*美式笑料和插科打諢

*東方人是給西方人打下手的

*政府總是愚蠢的，組織總是傻逼的；

*孤膽英雄才是世界的救世主；

……

……

……

當然，我在這裏無意討論上述現象與價值觀的正確與否，但他們確實出現在了我們的大銀幕上，而其中一些內容，會讓中國人產生一定的陌生感，比如美式笑料和插科打諢。我們確實也笑得很開心，但卻常常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

而某些美式價值觀，與我們的生活體驗和歷史經歷又不完全相符。

（2）一部分中國電影人，為了拍出所謂的好電影，就自然而然將自己的創作題材和價值觀向西方靠攏，具體體現在：

A、農村題材或古典題材佔主體，其主要目的是迎合西方獵奇的心理和對東方的刻板印象；

B、以反思和傷痕為主，主要體現是通過電影表達出中國文化的缺陷、缺點和中國人民的傷痛；

C、中國人不能成為改變世界的主體，比如在長城上領導大家打怪獸的、在南京大屠殺中保護中國女性的，都是西方人。

或者説的再簡單一點，那就是：表現過去的“舊”中國而不是將來可能出現的“新”中國；表現中國落後的一面而不是進步的一面；表現中國發展過程中的疼痛面而不是幸福面。

（3）夾縫中生存

在這個時期，也有一部分中國電影人，為了拍出能夠生存的商業電影，尋找出了好萊塢沒有進入或競爭力不強的領域進行突破，比如：

A、喜劇片：很簡單，美國人不容易抓住中國人的笑點；

B、古典神話、仙俠：美國人拍不出中國人想要的樣子；

在目前的階段來開，這些電影尚能穩穩守住陣地，好萊塢想進入仙俠或神話難度較大，效果也不好。因此，上述類型的片子特別是喜劇片，在一個時期裏獲得了票房的突破，帶給了中國商業電影以希望。

3、

話語權上完全臣服於西方

所謂的話語權也很簡單，那就是：什麼是好電影？

在過去，話語權完全是由西方掌握的。具體來説，核心評價標準是奧斯卡和三大電影節，稍微邊緣的評價標準則是存在一定西化的金像獎和金馬獎。

或者再簡單一點：只要獲得上述獎項，就能被認可為是好電影；也只有獲得過上述獎項的，才能算好電影。

而在電影業界之外，豆瓣這樣以文青為主的網站，獲得了一定的權威性，但其用户本就高度認同上述業界標準；其主體用户特徵，又帶有強烈的“自由主義”、“個人主義”、“精英主義”等色彩，對中國社會常見的宏大敍事（如“威權”、“集體”、“人民”）持有天然反感。

但這一特徵隨之又產生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有相當一部分中國網民發現，自己對電影的實際感受與豆瓣評分之間存在很大差異，因此對豆瓣乃至西方的評價標準產生了質疑乃至厭惡。

2017年圍繞《戰狼2》和2019年年初圍繞《流浪地球》展開的豆瓣評分攻防戰，就是中國民間對西方話語權厭惡的一個集中體現。

總結一下，在這一階段，

“中國”及“中國人”是相對於作為“主體”的西方的“客體”而存在。

無論是中國電影本身，還是中國電影中表現出的“中國”，都只不過是西方進行觀察、評判乃至改造的對象，其中不能體現中國人的意志和想法。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陳塘關三兄弟“京炸”（《戰狼2》）、“木炸”（《流浪地球》）、《哪吒》出現，中國電影正式進入了戰略相持階段。

二、中國電影的戰略相持

一句話總結：中國電影的戰略相持階段，其曙光現於京炸，其序幕始於木炸，其地位鞏固於哪吒。

為什麼我判斷中國電影進入了戰略相持呢？主要源於以下的觀察：（引用自己的另一個答案）

1、牢牢守住了陣地：近幾年以徐崢、黃渤、沈騰為代表的國產喜劇片不僅在陣地上存活了下來，還牢牢佔領了這個領域，讓其他喜劇片難以打開局面。

2、西方進攻受阻：好萊塢大片已不再是“好片”的代名詞，既有速激、復聯這樣比較賣座的片子，也有《變形金剛》、《環太平洋2》等眾口一詞的爛片，《鋼鋸嶺》《敦刻爾克》等較為嚴肅的大片也不太能喚起中國觀眾的關注；而即便是比較賣座的大片，在票房榜上也是節節敗退，不能引領風騷。

3、部分領域開始反攻：以《戰狼》系列和《紅海行動》為代表的重工業軍事片，開始在中國市場進攻原本被西方佔領的軍事動作片陣地，並一舉成功；《流浪地球》作為重工業科幻片，也開始進攻原本被西方佔領的重工業科幻片陣地，正在不斷高歌猛進；

以上論述是我在《流浪地球》上映後做出的，今天《哪吒》的成功，則説明中國電影又在一個新的領域實現了突破。

再從上一章的三個方面來觀察一下：

1、中國單一市場的規模已經相當大

《戰狼2》當初僅靠中國市場，就直接排到了全球影史第56名；

受匯率影響，《流浪地球》僅排在了110位，但離100位並不遠；

就以42億算，《哪吒》在全球動畫電影上能排到第31位，並且已經成為全球動畫電影史上單一市場最高票房記錄；

《哪吒》的票房也已經超過所有日本的動畫電影。

上面這些都説明，中國市場雖然不能説“足夠大”，但也已經逐漸趕上北美市場，成為世界電影市場的一極。

2、題材和價值觀上出現了重大突破

首先從題材上而言，有這麼幾點：

《流浪地球》的出現，宣告中國正式出現了現代科幻片，也宣告了“中國現在拍不了科幻片”的論斷的幼稚；

以《戰狼》系列代表的軍事（動作）片正式確立，其背景舞台也從國內逐漸轉向國外；

以《哪吒》為代表的現代國產動畫，也打破了動畫電影的天花板，讓動畫從“小孩子看的東西”轉變為“電影的一種形態（未必針對特定年齡層次）”。

從內容上講，《流浪地球》展現出了未來的中國和中國人；《戰狼2》展現出了現在的中國和中國人；《哪吒》展現出了過去的中國和中國人中積極的一面。

看出來麼？對比上一節的內容：

表現過去的“舊”中國而不是將來可能出現的“新”中國；表現中國落後的一面而不是進步的一面；表現中國發展過程中的疼痛面而不是幸福面。

這陳塘關三兄弟，表現出的是“新”中國，表現出的是中國進步的一面，表現出的是中國的幸福面。

誰説電影一定要讓人悲傷和反思！

而且，表現出的這些面，與當前中國的發展水平是相符合的，是大家在日常生活中能夠感受到的，這也是陳塘關三兄弟能夠大火的重要背景。

拿殲八槍挑F22的時代，和055052054下餃子殲20滿天飛IT行業大幅度改變社會的時代，宣傳中國的強大，其效果自然是不同的。

更重要的是，這些電影帶來了中國電影中價值觀的極大突破，其跨度接近於“把一條腿砍了扔到五米外”。

價值觀的突破分兩個層次：

（1）電影情節直接體現的價值觀，如：

*再牛逼的孤膽英雄，也要靠國家的軍事和外交實力來拯救；

*在地球毀滅的巨大危難之前，基於五常聯合領導的全人類合作才是唯一出路；

*拯救地球不能單靠一個小隊，而要依靠組織的協調指揮；

*父慈子孝的封建家庭並不一定是壓迫人性的，也可以是感天動地的；

*為了集體的利益，個人的犧牲可能是必須的，也是偉大崇高的；

……

……

……

而上述情節，則最終可以總結為以下三句話：

中國（無論古代、現代還是未來）是很牛逼的，中國人是可以拯救世界的，中國文化也是優秀的；

或者説，中國人並非永遠都是客體，中國人可以是主體！

（3）電影類型展現出的中國實力：

與喜劇片和文藝片不同，無論是軍事動作片、科幻片還是動畫片，都需要大投資、大製作、高科技。別的不説，喜劇片可以沒有特效或者不需要好的特效，文藝片可以沒有特效或者不需要好的特效，但軍事動作片、科幻片、動畫片，就不能沒有特效，而且還必須是出色的、優秀的、震撼的特效。

那麼，製作特效需要什麼？

錢和技術！

所以，你能在大屏幕上看到陳塘關三兄弟，本身就意味着：中國有錢，也有技術。雖然離好萊塢還有差距，但至少有了。不僅有了，還通過這三部電影分別建立了各自的工業體系，有了進一步往前滾動發展的基礎。

所以，這三兄弟的出現，就是中國實力的體現。

於是，上一小節的結論，得到了進一步證明。

這裏把結論再寫一遍：

中國是很牛逼的，中國人是可以拯救世界的，中國文化也是優秀的！

分析到這裏，也就能明白為什麼有的人，那麼恨這三部電影了。

3、中國電影正在逐漸掌握自己的話語權，在中國範圍內逐步壓縮西方話語權

老百姓沒辦法喊得過權威人士，但老百姓可以用腳表達自己的觀點。

在戛納電影節放映過的？對不起，老子不愛看；

你説“編劇太玄幻，角色演繹太單一，愛國主義的表達方式太生硬”（某知乎高贊答案語）？對不起，老子愛看。

你説存在科學硬傷比不上《星際穿越》？對不起， 老子愛看。

你説人物太醜情節空洞笑點低俗？對不起，老子還是愛看。

你豆瓣看不起這電影，給他打低分？那我直接給你豆瓣打低分。

你幾大電影節不認可我們喜歡的電影？對不起，我們不需要你認可。

或者更簡單的一句話：

“你管得了我，你還管得了觀眾愛看誰？”

中國觀眾，有了自己的標準，中國電影，也逐漸有了自己的話語權。

原有的西方話語權，正在被壓縮，“XX電影節”得獎或放映，已經不能得到大眾認可，最終只能淪為小圈子的玩物，掀不起波瀾。

中國人的“文化自信”，在電影市場上已經逐漸形成。

三、何時反攻？

尚須時日，已有曙光。

必須要注意的是，中國電影的上述成就，都是在中國國內完成的。中國電影還走不出去。

何況就算是中國國內，《復聯》和《速激》為代表的好萊塢電影仍然有着大量粉絲和巨大的市場號召力及強有力的票房表現；

價值觀和話語權也還在激烈鬥爭之中。

從根本上説，中國自己不夠強大、中國自己不夠發達、中國自己還存在很多問題。

因此，當前的狀態説是戰略相持，但也只是由戰略防守轉入戰略相持後的初期階段，中國電影還處在弱勢地位，在中國國內都尚未完全收復失地，走出國門更是艱難險阻。

但是，事物總是不斷運動變化的，要用發展的眼光來觀察。

好電影需要什麼？人才、錢和技術。

無論是導演、編劇還是各個環節，中國都已經出現了一批人才。

錢和技術也不用説。

未來，中國一定能繼續產出更加優秀的電影，也能產出更加擁有文化吸引力、能夠實現文化輸出的電影。

這裏不展開敍述。

其實《哪吒》相比《戰狼2》和《流浪地球》，已經體現出了一定的“普世性”，在文化輸出方面比另外兩部有着更強的戰鬥力。

最後再引用自己的一句話：

你問我為什麼中國電影要防守、要相持、要反攻？

因為我想看到能表達我的價值觀和審美傾向的影片，而好萊塢顯然做不到這一點。

道阻且長，行則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