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時見聞:農民的苦與樂_風聞
德不孤-新闻搬运工2019-08-22 14:44
來源:光明網 2018-2-7
西方國家的農村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西方國家的農民在做什麼,想什麼?請您跟隨光明日報駐布魯塞爾記者到比利時艾諾省的農村去看一看。
比利時埃諾省的鄉村草場——光明日報記者劉軍攝
跟隨好心腸的“百事通”獸醫從首都布魯塞爾驅車南下一個多小時,就來到了比利時瓦隆區埃諾省的班什地區的貝爾吉勒村。雖説剛剛立春,但温潤的海風讓埃諾省的草場滿目翠綠,令人心情爽朗。這裏與法國北部大平原接壤,是比利時重要的農牧業產區。村裏只有幾百名居民,給人整潔、祥和之感。當地沒有任何工業,絕大部分“村民”是附近城鎮的居民,真正從事農牧業的只有幾户人家。
比利時班什地區(Binche)的地理位置
今年55歲的菲利普•格拉爾先生是當地十里八鄉有名的獸醫,只不過不像專門給寵物看病的城市獸醫那麼清閒,他不僅要給村裏居民的寵物看病,更多的時間是為當地農莊的牲畜治病、配種、乃至為牛接生。他的一個建議或一次成功治療就能讓農户減少數百,乃至上千歐元的經濟損失。
菲利普是列日市人,曾在布魯塞爾學了6年獸醫,然後到貝爾吉勒村安了家。夫人克里斯蒂娜是當地學校的老師,現在從事旅遊工作。大兒子安託萬23歲,學的是國際關係,曾經“周遊世界”,而且可以説一口流利的中文。二兒子奧利維耶21歲,在大學讀海洋生物學,一家人的生活其樂融融。菲利普告訴記者,鄉村獸醫的工作非常艱苦,與農民的生活息息相關。二、三十年前,當地有千餘户農莊,牲畜生病或難產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必須隨叫隨到,否則農户會遭受損失。比如比利時藍白花牛,是上世紀60年代由比利時北部的短角型蘭花牛與荷蘭黑白花牛雜交的大型肉用牛品種,經濟價值非常高,但藍白花母牛生產只能採取剖腹產。那時的獸醫都是單打獨鬥,處於24小時“緊急戒備”狀態。僅為藍白花牛接產一項工作就讓獸醫叫苦不迭。菲利普説,由於長期處於緊張的工作條件下,身心疲憊,有十幾位獸醫自殺,獸醫成了當時自殺率很高的一種職業!
參加比利時利布拉蒙農業展的農莊主——光明日報記者劉軍攝
隨着全球一體化的發展和農牧業向大規模經營方向發展,擁有百公頃以下土地的小農莊越來越少,他們的土地被大農莊或大財團購買,獸醫的出診比較方便且集中。此外,菲利普與其他獸醫組成“獸醫聯合體”,採取“中央控制接單輪流值班”的方式,在保障經濟收入的情況下,極大地減輕了工作量。他們的做法也得到同行的認可,紛紛效仿組織“聯合體”。菲利普主動到各農莊“串門”結交朋友,瞭解牲畜的健康和受孕情況及時給予指導,是當地非常受歡迎的人,成了當地著名的“百事通”。
菲利普喜歡鄉村生活,但夫人克里斯蒂娜喜歡城市生活。他們做了個比較:二三十年前,村裏有七家咖啡館,還有雜貨店、麪包點心店、肉鋪。現在卻只剩下兩家咖啡館,村裏也沒有電影院和劇院,其他文化生活也非常少。好在比利時不想法國和德國那樣,是個國土面積狹小,城鎮與鄉村相距很近,從村裏開車半個小時可以到達全省任何一座城市,彌補了鄉村文化生活不足的短板。
近年來,菲利普有了一些積蓄,也因合理的工作安排有了更多時間。最令他高興的是,他還是鳥類專家,可以利用業餘時間到歐洲各地研究鳥類遷徙與生態環境保護的關係。近年來,他每年都組織當地農莊主到歐洲和世界各地旅行,交流植物種植和牲畜養殖經驗。他告訴記者,埃諾地區的種植業以玉米、麥子、甜菜為主,畜牧業有比利時藍白花牛、奶牛和馬。農民不能只關注眼前的產業,要拓展視野,通過交流擴大生產規模和品種,有的國家去過多次,比如羅馬尼亞就去過6次。他也接待過來自歐洲、非洲的農業代表團,相互學習和借鑑。不久後,他要召開一次本地區農莊主大會,討論農業種植問題,比如落實從烏克蘭學來的大豆種植技術。為了加強與法國農民的合作,還特意請了一些與法國田壟相連的法國農莊主與會。
獸醫菲利普在一户農莊查看奶牛繁殖週期表——光明日報記者劉軍攝
日漸衰落的“小農莊主”
呂克•菲維身材不高,胖胖的,頭髮稀疏,笑起來有些像“聖誕老人”。呂克今年57歲,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許多,至今單身。呂克有30公頃土地,其中6公頃種植飼料玉米,24公頃的草場飼養比利時藍百花牛、奶牛和馬,這樣的規模在比利時屬於“小農莊主”。呂克説,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做農民的妻子就要跟丈夫一起在農莊從事體力勞動,很少有女孩子願意嫁給農莊主,尤其是小農莊主。這樣,在如今五、六十歲年齡段的比利時小農莊主中出現了一種奇特的“單身”現象,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當時比利時農村生活的艱辛。不過,樂觀的呂克似乎並不在意。他説,農莊是祖上傳下來的,到他已經是第四代。土地和牲畜已經融入自己的血液,也正是這種對土地的眷戀讓他不忘初心,痴心不改。呂克説他不習慣城鎮生活,“與牛羣生活在一起踏實”。
村子只有幾百口人,主要的居民來自周邊的城鎮。比利時是個國土狹小的國家,隨着城鎮化的發展,城鎮與鄉村已經基本融為一體。近幾十年來,城鎮人口越來越偏向到鄉村生活,過上了白天在城鎮上班,晚上回到鄉村生活的日子。二、三十年前,呂克的村子有十幾户農莊主,有的飼養牲畜,有的種糧食和果蔬,人們呼吸着清新的空氣,在鳥鳴與雞叫的大合唱中醒來,一派田園風光。隨着“迴歸田園”風潮的興起,越來越多的城鎮居民到鄉村生活,小農莊主們不得不將自己土地出售給大農莊主或大財團。與從事農牧業生產相比,出售土地收入高,來得快。如今,呂克村裏的小農莊主們都把自己的賣掉,守土相望的呂克反而成了村裏惟一的“農民釘子户”。
他一生操勞,從未休過假。他也不是沒想過賣掉土地,到非洲買套房子過悠閒的養老生活,但生活似乎總是和他“開玩笑”。首先,現在的土地的售價價格不好,呂克得不到更高的收益;其次,他買的一些農用機器還沒還清銀行貸款,“欠債的人不能離開”。另外,瓦隆州政府有法律規定:“農村”必須有可耕種的土地!呂克的村子為了保留“農村”稱號,要求呂克不能出賣他被圈在村裏的惟一一塊“種植地”。村裏的居民絕大部分是為了躲避喧囂搬到鄉下的城鎮居民,但呂克家的“金雞晨鳴”嚴重地干擾了城裏人的睡眠,農機在村裏的道路上留下泥土痕跡,牲畜過街隨地大小便……一方面不允許呂克賣地,另一方面又遭到居民們不斷抗議,憨厚的呂克進退維谷。真可謂“幾家歡樂幾家愁”。
農莊主阿爾貝8歲的小外孫在幫助做農活——光明日報記者劉軍攝
阿爾貝和克勞迪娜是一對已經年逾花甲的“小農莊主”。他們只有幾公頃草場和10多頭奶牛。阿爾貝年輕時在外當泥瓦工,賺錢貼補家用,克勞迪娜在家照顧兩個孩子。現在,他們的大女兒已經在附近學校當了教師;兒子也在鐵路部門工作,生活還過得去,只是一提到農莊,克勞迪娜就一肚子怨氣。她説,農莊規模有大有小,大農莊採取多種經營,產量大,盈利多,小農莊根本無法參與競爭,而政府對農莊採用同樣的税收政策,導致富的越來越富,窮的越來越窮。現在,阿爾貝已退休,生活僅靠一個人的退休金已難以為繼。問他們為什麼還要保留“農莊主”的身份?阿爾貝説,農莊雖小是祖上傳下來的,土地的概念已經融化在血液中難以割捨。他們死後孩子們是繼續保留還是出售農莊是他們事,不敢想那麼遠。
老兩口的農莊房舍是祖上留下來的,已很破舊,髒亂,圈養着10多頭牛的牛圈緊鄰廚房,與不遠處新建的居民住宅形成強烈的反差。由於產量小,農莊產的奶只夠自家做黃油和奶酪。實際上,阿爾貝和克勞迪已將農莊的一部分土地作為建築用地出售,“在生前就把錢分給兩個孩子,免得他們以後繳納大筆的遺產税。”老兩口的農莊已經劃到了兒子的名下,只是兒子目前在外當工人,何時接手農莊就看老兩口的身體狀況了。
參觀過程中,記者看到老兩口8歲的小外孫用鐵叉叉起草裝上小推車,然後推到牛棚,嫺熟地撒到食槽裏。從老兩口慈祥的眼神和無語的笑容裏可以感受到,他們對農莊的未來充滿遐想和希望。
農莊主菲利普和侄子馬丁——光明日報記者劉軍攝
農莊從多種經營是中受益
菲利普•素多耶與弟弟一起經營一座農莊。農莊有150公頃土地和350多頭奶牛和比利時藍白花牛,在埃諾省屬於中等規模。菲利普的大哥在外開了家修車行,娶妻生子,不參與家族的農牧業生產,而50多歲的菲利普和弟弟不僅和鄰村的農莊主呂克同齡,而且經歷也相同——都沒娶上媳婦,過着單身生活。如今,素多耶家族吧希望寄託在大哥的兒子馬丁身上,馬丁成了農莊惟一的直接繼承人。
踏着泥濘的小路走進牛圈,只見馬丁和農莊僱傭的一名農業工人正準給幾十頭奶牛擠奶。這裏的工作是半機械化,靠人工給奶牛接上擠奶器。另一座牛圈飼養的是膘肥體鍵的比利時藍白花牛,按照小牛犢出生後成長的時間順序分欄圈養,最後一欄是即將出欄的成年牛。農莊採取種植多種農作物,飼養奶牛和肉牛的方式保障收入。
20歲的馬丁願意紮根農村——光明日報記者劉軍攝
記者和馬丁攀談起來。今年20歲的馬丁從附近的希梅鎮農業技術學校畢業,跟着菲利普叔叔工作了4個月。馬丁説,農業技術學校的同學基本上都是來自鄉村的孩子,而且願意接下家裏的農牧產業。城鎮孩子幾乎沒有願意到農村當農民的。別看馬丁沉默寡言,但已經確定了自己未來的目標——紮根農村幹一輩子。問他為什麼?他的回答簡單明瞭:作為土生土長的農莊的孩子,這裏才是家。他不習慣城鎮生活,也不喜歡熱鬧。他説,在鄉村工作雖然勞累,一天24小時都是上班時間,但空間大,環境舒適,吃的東西也很生態化,個人感覺自由、舒暢。幾個月來,馬丁已經基本適應了農莊的工作節奏,上班時間也比較靈活,主要是學習為牲畜準備飼料,還負責給剛出生的小牛犢餵奶。馬丁屬於新一代農莊主,既會工作,也會生活。這不,剛工作不久就讓叔叔給自己放了一週的滑雪假,平時與朋友的聚會也不耽擱。馬丁每月領取叔叔發的工資,足夠一個人的開銷。他自信新一代農莊主不僅掌握了新的科學技術,而且知道如何讓土地生財,自己絕不會像叔叔那輩人,連個媳婦都娶不上。
菲利普叔叔告訴記者,每年農作物和肉類、牛奶的收購價格不盡相同。前幾年比較高,而近幾年則比較低,給農莊造成不小壓力。菲利普認為,單靠種植或飼養牲畜很難獲得效益。比如有的年份某種農作物產量過剩和出現滯銷現象,瓦隆州和埃諾省會在下一年制定收購的“限量”,這就要求農民提前掌握信息,免得做無用功。現在,比利時的許多農莊主採取多種經營方式,種植業和畜牧業相互補充,效果甚好。
賽佛麗娜在農莊的店鋪裏為顧客包裝雞蛋——光明日報記者劉軍攝
在貝爾唐和賽佛麗娜的農莊,記者參觀了他們的農莊小店。店鋪面積不大,出售土雞蛋、自家釀製的酸奶、果醬和鮮榨的各類果。一隻土雞蛋0.3歐元,一盒酸奶0.6歐元,與超市價格不相上下,但雞蛋絕對是“在院子裏散步的土雞下的蛋”,酸奶絕對是“自家奶牛產的奶”。不僅村民來購買,而且附近城鎮的居民也慕名而來。賽佛麗娜説,小店的收入基本夠貼補家庭日常開銷,這也是貝爾唐一家能夠堅守故土的原因之一。
迎着晚霞,記者沿着鄉村公路驅車返回布魯塞爾。在駛上高速公路之前,車子在恬靜的鄉村與霓虹閃耀的城鎮間交替穿過,鄉村讓人沉靜,城鎮令人興奮。比利時是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農業就業人口不到全國人口的2%,農業在國民經濟中所佔比例也很小,但正是由於農莊主們的辛勤勞作,在保證農牧生產的同時,維護了生態品種的多樣性,保持了國土山青水秀。不論社會如何發展,鄉村都不會消失,鄉村永遠是人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