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集癖,人類的絕症_風聞
胡侃海-太阳能维修 月亮可更换 星星不闪包退换2019-08-23 22:39
文章來源丨物質生活參考
01.
生活中總會有一些猝不及防的時刻提醒你,你老了。
比如,當大家一起吃午飯、偶然提起小浣熊方便麪的卡片並展開熱烈討論時,圍觀的95後小同事一臉茫然,甚至開始百度。
對於在上世紀90年代度過童年和少年時代的人來説,小浣熊乾脆面算得上是一種集體記憶。盛行一時的集卡活動,堪稱為我們這代人打開了收集癖這個新世界的大門。
其中最經典的,大概要算是水滸英雄卡。其風行之廣,幾乎成了當時中小學收藏界的一種通用的資產評估標準,並催生出了早期氪金黨、卡片交易情報網和倒賣產業鏈。附帶效果是科普了一回水滸一百單八將——如果有中年人自吹小時候能連名帶號背下一百單八將全員名單,很可能不是因為他從小熟讀《水滸》,而是他當年是個瘋狂集卡的中二少年。
撫今追昔,我們現在之所以變成了人形倉鼠,在家裏囤滿超市塑料袋和一次性筷子,小浣熊乾脆面很可能難辭其咎。
然而95後小同事對此觀點提出異議。她表示,她和同齡朋友們雖然沒有經歷過風雲激盪的集卡歲月,但年紀輕輕,也染上了收集強迫症。
症狀各不相同。紙袋、餅乾盒、電影票都屬於常規項目,特別是化妝品禮盒的盒子,是女孩子們最捨不得扔的東西之一。留在家裏,一來賞心悦目,二來有實用性,可以裝那些買來之後就堆在家裏積灰的亂七八糟小玩意。用花裏胡哨而無用的盒子,裝花裏胡哨而無用的物件,完美。
常規選項之外,有人收衣服吊牌,衣服可以扔,吊牌必須留,“證明曾經擁有”;有人不喝酒卻愛收酒瓶,上演當代版本的買櫝還珠;某位直男收的東西比較少見:陀螺,據説是最新解壓神器。每次他展示收藏時,都讓人恍惚以為誤入《盜夢空間》片場。
至於小同事本人,雅好收馬克杯。身為單身狗,收了六十多個杯子,並且計劃在家裏做面展示牆。她表示,每次心滿意足地檢閲自己的收藏時,就彷彿體驗到了葛朗台數金幣的心情。
所以,我們必須得承認,收集癖不分年齡,也和童年經歷沒有太大關係。不分男女老幼,不分階級種族,大家最終都會殊途同歸,開始孜孜不倦地囤物。
02.
我們為什麼愛收集?
有一種説法是,這要追溯到人類還在羣居狩獵的時代。確切點説,它源自人類早期的兩大生存手段:狩獵和採集。
在農業出現之前,狩獵和採集是人類最重要的食物來源方式。寬泛一點説,它們也可以説是一回事。狩獵也是一種採集,只是形式比較激烈,需要上演動作戲;採集也算是一種祥和的狩獵。兩者的目的和本質,都是從自然界收集食物。
為了生存,必須不停地去收集。於是人類的大腦演化出了一種激勵機制:收集會讓人產生一種快樂和滿足感;收集行為結束後,這種滿足感會褪去,促使你繼續投入下一輪收集。
簡言之,就是讓你收集一時爽,一直收集一直爽。
如果這種解釋成立,那麼收集癖真的不是我們的錯。它來自最原始的生存本能,又在人類文明進化史中發揚光大。進入農業社會,食物來源變得穩定,但面對天災、饑荒、戰亂的威脅,人們依然需要努力囤積,囤到“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這句詩,我每次讀起來,都覺得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滿足感和安全感。
而到了現代,物質越來越充裕,可收集的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易得,我們的收集欲也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現代收集癖們的心理動因,歸納起來,無非有三種。
最基礎的,是“需要”,或者至少自認為需要。囤日常物件、囤便宜貨、囤贈品、囤一切“雖然暫時沒用但萬一哪天就用上了呢”的東西,用倉鼠般的勤奮把窩塞滿。
這曾是我們父母輩、祖輩人的專利。但現在攬鏡自照,我們可能比他們還能囤。因為我們不光囤需要的東西,在經濟自主之後,還開始拼命囤自己喜歡的東西。
“喜歡”是“需要”的消費升級版——但不意味着花大錢才算升級。有錢人收奢侈名品,普通人也都會有一些可能不那麼貴重、但自己喜歡的小玩意。這種收集癖,比較像澳洲的園丁鳥,只撿新奇好看的東西帶回窩。
人的喜好千差萬別,收集啥的都有。奢侈的如當年的菲律賓總統夫人伊梅爾達·馬科斯,幾千雙壕牌名鞋震驚世界;驚悚的如攝影師杉本博司,收藏了一箱子帶着血絲的玻璃義眼。社交網絡上關於收集癖的問答中,常有令人拍案驚奇的案例。圓珠筆芯、方便麪包裝袋、街頭小廣告、醫用棉球、《五年高考三年模擬》……讓你忍不住歎服,高手果然在民間。
也有很多時候,收集的目的不在於物品本身,而是附着於其上的記憶。
這些大多都是隻對當事人才有意義的收集品。小時候的日記本、旅行買的明信片、異地戀攢下的火車票,在旁人眼中是一堆舊紙片,在收集者眼中,是某一段生活的見證。
就連自認為不算熱衷於收集的我,也還保存着考研時的專業課筆記。
畢竟,那是我人生中的智力巔峯,絕對值得紀念。
03.
既然收集癖是人類普遍的毛病,其中必有商機。
我們小時候經歷過的乾脆面集卡,其實就是一場成功利用收集癖心理的經典營銷。事實上,當我們發動一切交易網絡、窮盡全校之力後,總會發現有某一張卡誰也沒抽到過。於是大家也會懷疑,這張傳説中的卡,莫非全國就只印了十張?還是説根本就沒印?
特別當全套幾乎都收齊了、卻只差這一張時,那種抓心撓肝的感覺,簡直是少年兒童們無法承受之重。現在淘寶上有不少重製、仿製版本,搜一下“小浣熊水滸卡”,看一看成交量和買家們的評論,你就知道這股執念有多麼深重。
小浣熊的集卡,只是集卡營銷的基礎操作。卡牌再怎麼喧賓奪主,也只是乾脆面的附贈品。但它已然成功地展示了這類營銷的經典套路:
第一,把卡牌(或商品)分為不同的等級,等級越高越稀少;第二,獲得幾率不均等,有偶然性和不可預測性。
這兩條,是一切收集型營銷的終極奧義。
如今,集卡(或者説收集)作為營銷手段,在被傳統商業充分吸納後,也已經升級到了更高的層級:商家不再以卡牌作為附加手段,而是直接讓部分商品變得稀有,讓它們成為一種收藏品。
讓直男們瘋狂的限量款運動鞋、被美妝博主們反覆安利的限量款彩妝,凡事只要冠以“限量”這兩個字,立刻身價飛漲。
另一方面,收集也進化成了一種獨立的商業形態。至少在上世紀60年代,意大利的帕尼尼兄弟就發現,卡牌(或其他可收集物品)不一定只能作為其他商品的附贈,收集它們本身就一件讓人快樂的事。
1960年,帕尼尼兄弟經營着一家賣報紙的作坊,偶然間從米蘭的一家公司得到了一批賣不出去的球星貼紙。他們收購了這批滯銷貨和版權,標價兩包十里拉,結果一下子賣掉了300萬包。
於是他們開始專注做起了球星卡這個更有錢途的生意。1970年,他們和國際足聯達成了合作,球星卡行銷世界。去年世界盃年,靠着全世界球迷的氪金力,帕尼尼的營業額達到了11.45億歐元。
到了今天的數字時代,收集也開始走向虛擬化。最深諳其道的,可能是遊戲公司。
收集人物、收集裝備、收集道具、收集外觀、收集圖鑑,不管任何類型的遊戲,收集元素都不會缺席。其中最經典的模式,當然還是抽卡。
集卡營銷的兩大基本原則,在遊戲抽卡中都發揮到了極致。這也因此誕生了無數抽卡玄學。從最基礎的沐浴焚香口誦佛號,到煞有介事的概率統計論,雖然並不能拯救臉黑的非洲人,但玩家依然欲罷不能——只要抱着“下一抽一定是SSR”的決心,我就還能再氪下去。
無論形式上如何演化,“等級差異”和“不可預測”,始終是收集類營銷的最基本法則。越稀有,越嚮往,最終獲得的那一刻,滿足感就越強烈,越想再來一回。
當遠古時的人類在叢林裏摸索,猛然發現一片結滿美味果實的果樹林時,那一刻的心情,和我們在小浣熊裏抽到一張閃卡、在手遊裏抽到一張SSR、搶限量款成功搶到手、抓娃娃機抓到了新娃娃、打開盲盒發現了隱藏款時,大概都是一樣的吧。
參考資料:
1. 範可:《狩獵採集社會及其當下意義》,《民族研究》2018年第4期
2. 《為什麼我們會有收藏癖?》 網易公開課,翻譯 @Retro冷飯王 @苦樂愛公司
3. 看理想君:《收集癖,成年人延長童年的卑微方式》,虎嗅網2019年3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