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 | 得罪香港片方的影評人,是怎麼成為一線導演的?_風聞
第一导演-第一导演官方账号-导演社群2019-08-23 07:27
採訪:法蘭西膠片
撰文:空山
導演這一行,很多人都不是科班出身/一出道就當導演。
希區柯克以前在電報公司打工,卡梅隆以前開卡車,呂克·貝松是玩潛水的,昆汀是賣盤的。
這幾年國內新導演,流行出道前幹婚慶。畢贛、張大磊、韓延、徐磊(《平原上的夏洛克》)已組成婚慶導演天團。
今天要説的翁子光導演,在《踏血尋梅》之前,一直是廣大影迷心中的影評人,常年在《香港電影》(《看電影》旗下雜誌,只在中國香港地區發行)上出沒。
説批哪個電影,立刻就風馳電掣。當年被他罵過的香港電影/出品公司,沒有一半,也有三分之一。
痛批了幾年,他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導演,處女作就提名金像獎新晉導演,第三部作品就包攬金像演員大滿貫。
他經歷什麼?
他是怎麼做到的?
照例奉上長文(7700字)和目錄,點擊就看影評人如何當導演!
1.我和媽媽是大陸人,小時候曾被歧視
2.在導演協會上編導班,陳可辛、林嶺東、許鞍華是我老師
3.跟着程小東的弟弟做音響效果,入行第一部戲是《花樣年華》
4.給楊紫瓊打工,用一封電郵讓張藝謀改變心意
5.在北京,盜版碟和《看電影》給我打開了新大門
6.20出頭當影評人,批判了很多香港電影
7.拿着副導演的錢,操着導演的心
8.前輩對我説:你眼又盲,耳又聾,你怎麼當導演?
9.許鞍華鼓勵我拍了第一部電影,現在看渾身起雞皮疙瘩
10.香港電影很不景氣,那年我提名了金像獎新晉導演
11.我沒那麼霸氣,可能註定成不了好導演
12.不喜歡別人問我,怎麼哄女演員拍裸露戲
13.春夏和我像一家人,因為她不聽徐浩峯的話我罵了她
01
我和媽媽是大陸人,小時候曾被歧視
我家都是香港新移民,媽媽和我都是從廣東農村來的。
八九歲的時候,我看到香港街邊有遊戲機中心,叫打機。很想去玩一下。媽媽就説,好啊。大概5毛錢一局。
回家後,她被親戚罵到撲街。説,你這個大陸女人什麼都不懂,這些遊戲機中心是小孩可以進去玩的嗎?
當時家裏有洗衣機,但媽媽老覺得手洗更乾淨。我記得她在洗手間,一邊搓衣服一邊哭。最記得媽媽這個背影,她覺得自己被欺負了。
説起這個來,我想哭,我覺得那時候大陸人是有被歧視。
02
在導演協會上編導班,陳可辛、林嶺東、許鞍華是我老師
我不是科班出身,1999年在導演協會上編導班。晚上去油麻地上課。花了4萬多港幣,唸了一年,當時家裏特別沒錢,弟弟還在唸書,所以挺感激家人的。
很多導演來講課,陳可辛、林嶺東、許鞍華、李志毅,**他們會把絕活在一天裏拿出來,**很過癮。
為什麼能找到那麼多導演呢?這個很值得記,當時有個叫孫家雯的老人,是TVB訓練班的老師,王家衞、梁朝偉他都有教過的。
他是編導班的校長,特別博學,不光聊電影,也聊哲學、美學,很多天南地北的東西。他是一個很有抱負、特別温文的老人,但有一些人會欺負他。
編導班辦了四、五屆,去年續辦,我還當過導師,今年我就不答應了,因為沒時間,又不喜歡教課。
當年的很多學生都出來了。郭子健、鄭思傑,他倆一起拍了《打擂台》。還有林愛華(《整容日記》)、區焯文(《鴨王》)。
03
跟着程小東的弟弟做音響效果,入行第一部戲是《花樣年華》
我1999年入行,最早做音響效果,跟了程小龍(程小東的弟弟)差不多一年。八九十年代很多港片,音響效果都寫着程小龍。
程小龍
我入行第一個戲是《花樣年華》,因為做徒弟,只看着他們做。
光做小效果,比如腳步聲、風聲、門開關的聲音,就做了30天。改完又改,門怎麼開都有講究。
當時我就説,哇,電影好厲害!
其實只有王家衞會這麼幹,還有當時的劉鎮偉,他們是一路人。
2000《花樣年華》
我就是一個小弟,會把報紙撕到一條條,模仿古裝片裏風吹樹的聲音,用一塊布做袖子動的聲音。
也做劇,那時候電視劇開始氾濫,同期聲不認真收。特別有了橫店之後,根本無法收音,所以全都是配音補效果。
當時很忙,做到凌晨三四點,我會説要去洗手間,然後在裏面睡一下。
感謝程小龍,教我很多。因為只有做後期,你才能反覆去看一個畫面。
而且同一個錄音室裏還包含了剪接、配音,瞭解很多,也見到不同的導演,像邱禮濤、許鞍華。
04
給楊紫瓊打工,用一封電郵讓張藝謀改變心意
給程小龍工作了大概一年多,感覺要去接觸真正的電影製作。楊紫瓊當時剛開公司,叫電影神話,要找人,我就去當小工。
公司辦了一個“長片劇本及短片創作”的比賽,因為楊紫瓊的面子,請了李安、張藝謀、鮑德熹、還有張婉婷來做評委。
那是2001年,張藝謀在忙《英雄》,説沒空。
我剛學會電郵,就很大膽給他寫電郵説,你知道嗎,我們收到多少多少劇本、短片,這些人都是因為知道有機會被你張藝謀看到才參加。
他就直接説,那好吧,我來。我很感動,還一直留着那個電郵。
後來很多人批評《英雄》、《滿城盡帶黃金甲》,我都幫他説話,説其實張藝謀人還挺好的。然後還被罵,説他人怎麼樣,跟他作品怎麼樣是兩回事!哈哈哈哈。
張藝謀在《英雄》劇組
當時比賽面向內地、台灣、香港三個地區,收到了1700多個長片劇本。
我要把劇本看完,然後給第一輪的評委做介紹。我後來寫劇本的興趣或者是啓蒙,就是在這1700多劇本里。
我會對比三個地方不同的文化。
台灣就有情懷、鄉愁,哪怕大家形容為小情小愛,但能找到生活裏微妙的東西。
內地的劇本,文化根基特別厚,情感特別深重。
香港劇本什麼都沒有。
好聽點,就説有商業類型片的感覺。但是他們所謂的創意、想象力,對我來説是最沒有用的、最沒有營養的。我當時最不待見香港劇本。
05
在北京,盜版碟和《看電影》給我打開了新大門
那時候楊紫瓊在北京拍《天脈傳奇》,我們辦比賽要追她的時間,也來了北京,跟劇組住在紫玉飯店。
《天脈傳奇》
我第一次來北京,普通話説不好,整個城市的氣氛、氣侯、建築,很多東西對我來説既很舊,也很新。
在這我第一次看到《看電影》雜誌,當時眼睛好,從頭到尾能看一通宵,第二天再去上班。現在老花眼,看不清字了。
我買了很多《看電影》雜誌,後來回香港也繼續訂。
2001年第14期《看電影》
很多電影、導演當時我完全沒有聽過。
只知道法國電影新浪潮,但不知道歐洲影壇還有羅伯特·佈列松、《扒手》《迷牆》《索多瑪120天》。
因為香港那個年代,看國外電影很難。**錄像帶年代,絕沒有這些電影。**我在藝術中心工作的朋友,有一些片子,倒錄出來給我。包括侯孝賢的電影,主流音像店也租不到。
在香港,真的在等着電視。
我半夜在英文台看3個小時的《悲情城市》,很困,畫面都沒動,但很感動,原來電影可以是這樣的。
1989年《悲情城市》
錄像帶之後就有VCD,舒琪(香港導演、影評人)的創造社出了很多小津安二郎,還有特呂弗的電影。另一家公司出了很多庫布里克,我們才能勉強看到。
但法斯賓德、羅伯特·佈列松、帕索里尼,在內地才能看到。
當時就覺得在這邊開眼界了,好像是賈樟柯説的,中國是世界最大的電影圖書館。
當時新街口有個盜版碟店,電影學院裏有一家。我當時就拿着《看電影》按片名去買。
**也有人拖着行李箱來劇組賣碟,**我説還有這樣的?
大家都去我的房間,那些碟挺髒的,在我牀上鋪得滿滿的,我就挑,當時工資很低,但花了很多錢買。
辦比賽也跟很多電影人打交道,特別是電影學生,現在很多都成為了導演。
陳洪偉現在做騰訊影業的總監。常徵剛拍了段奕宏的《引爆者》,就是當年參加比賽得獎的導演。有個女編劇叫王芸,是電視劇版《杜拉拉昇職》的編劇。周隼是美國回來的,拍了《那年夏天你去了哪裏》,也是李連杰那版《霍元甲》的編劇。
我的電影生命是這樣開始的,就在北京,從《看電影》,從盜版碟,也從我認識這波人開始。
06
20出頭當影評人,批判了很多香港電影
回來後,我開始做場記、混製片組,也做過美術組的小工,哪裏要我來,我就到哪裏去。
香港電影節奏很快,大家工作很到位,紀律性很強。但我當時覺得有個最大的問題,你們都在拍什麼?
我對這個東西很有想法,突然就覺得理論很重要,但在片場沒辦法表達,因為我是小工。
所以同時間就寫影評,來平衡我自己。2001年就開始了,22歲。
寫了就投稿,開始有報紙約稿。最早是給《電影雙週刊》,後來給《看電影》。
但《看電影》一開始沒要,可能稿件氾濫了。我覺得《看電影》有很多技術性的東西,後來發展有專欄,周黎明、蘇七七、羅展鳳。
後來我升到副導演,拍了不少片。也開始在電台當嘉賓,後來當主持,還在電視上講電影。2005年,我跟林奕華(舞台劇編劇、導演),每個禮拜會講新上映的電影。
大家看到我的時候,還嚇一跳,不相信原來你只有20出頭。
做影評人的收入和副導演差不多。我做電台主持,或者去中學講電影,時薪絕對比副導演高。但是當副導演是很寶貴的學習,那真的是製作電影。
我同一時間在電影領域的兩邊走。有時候在片場,也被人諷刺,“他還是影評人呢,他很懂電影啊”。
有一次我見到一個製片人和演員。製片人跟演員説,給你介紹一個影評人,叫翁子光,他有沒有得罪過你呀?
演員開玩笑説,沒有啊,是我跟導演拍的電影不好啦,得罪了他。
是誰我就不便説啦。
當時我是比較有批判性的,也比較客觀理智,不是為了炫耀自己有多懂。批判不代表不喜歡,尊重一部電影我才批判它。
反正我當時批判很多電影公司,他們請我去看首映還調侃我。
“好吧,請你來看我們的電影,給你票、給你機會來罵我們。”
“不是這麼説啦,我還是支持你們的。”
我老是罵,但你説我有沒有改變?有。
當時李志毅導演説,“你做了導演之後,再做影評人是很有困難的。如果你自己拍一個電影,同檔期有其它電影,那你評不評那些電影呢?對那些電影你能給批評意見嗎?”
我想對呀。
現在我沒有那麼批判了,很留手。而且我覺得好的東西,會毫不保留地、很肉麻地給好評。
像《三夫》,很多人有意見。但是我會給另一個角度,一個作者在很真誠給你表露一個東西。你可能會討厭這個電影,但還是要尊重誠意。
比方《送我上青雲》,我會毫無保留地給它站台,題材大膽,敢於觸碰就很好!
我跟姚晨説,你就是這麼一個代表人物,千萬不要讓人家覺得是那種不湯不水的,你要在能容許的範圍內,儘量給一個能量。
凡是有人忽略掉這個電影好的東西,或者電影不那麼熱門,我就會給多一點支持。
2019《送我上青雲》
07
拿着副導演的錢,操着導演的心
2001年到2005年,我當副導演做了不少電影。
有很多是電視電影,像《陰陽路》拍了二十集,很多集只賣去東南亞的。用DV錄像的方法拍幾天,隨便找個戲院放放,就證明在香港上映過,去東南亞就能賣。
都是一些鬼片、監獄片,很粗糙的。
我就感覺那些導演不是特別用心。天黑了,沒光了,不拍了。
我説沒光怎麼不能拍呢?有個東西叫蒙太奇。拍對白戲,台詞都沒講完啊。**我是副導演,就説開拍,**演員不要收工,還沒到時候。就多拍一個背影鏡頭,然後加旁白,也可以把戲説完。
那些燈光師當時最喜歡騙劇組,沒光了,不連續了,不拍了。下雨了,不拍了。
因為大家覺得拍這種電影,沒意思,反正就賣點錢,大概四五天,最少三天就拍完了。
一段長對白,來回推軌道,然後剪剪算了。我那時候年輕,老説不能這樣,拍一束光、拍一些小道具也好啊。
我跟導演説,你不拍,永遠就沒有這個東西,你拍了不要,剪掉沒關係,但是這個活兒幹了,今天晚上睡覺安穩。
我當時是有這麼一個精神,做副導演的工作,對我影響很多。
08
你眼又盲,耳又聾,你還想當導演,你怎麼當?
最早我當然有導演夢了。
但做音效時,我反應很慢,比方對麥克風做動作,要有一幫人跳下來,跺在地上。
有一天大家剛弄一半,程小龍打開燈説:“翁子光,你眼睛也瞎,你耳朵也聾,你還想當導演,你怎麼當導演呢?我問你,為什麼大家跳的時候你不跳?”
我來不及反應啊!我在看電影,投入在那裏面,我覺得我是一個一直在看電影的人。
後來做副導演,**我是有名勤快的,**有時候其他部門的工作也會補一下。
但我有點笨,很多時候不明白為什麼這樣處理,想半天,會花很多時間,幾乎不睡。
我在劉德華的天幕公司,做了兩個電影的製片組工作。有一天搞到凌晨四五點,打算回家洗澡、睡會兒,結果直接就在公司沙發上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有人來了,就又開工。
有時候我會問自己,一個電影那麼困難,一個導演負那麼多的責任,**我到底有沒有本事做一個好的導演?**是不是真要做導演呢?
當時我最覺得自己能掌握好的,就是灌輸一些電影的想法,或者是提一些問題。
我寫影評,常常有一句話:“好電影不是在告訴你一個事情,是在問你一個問題”。
所以我最好是當編劇。
做副導演的時候,碰到南燕,是林嶺東的弟弟,他也是編劇。我把自己寫的劇本給他看。他説我不看,你跟我講。
後來我發現,南燕雖然是金像獎的最佳編劇,但他不認字,厲害吧?《監獄風雲》是他的作品,他口述。
南燕
當時他用5000塊買了我的劇本,不算太多,但我覺得起碼能發表。
我到現在也説,我不喜歡當導演,我喜歡當編劇。很多人誤解我,其實我是覺得編劇是我更擅長的。
因為我一個人可以完成,而且可以保留很多想象的空間,把主題什麼都理好,再交給導演,讓導演去發揮。
09
許鞍華鼓勵我拍了第一部電影,現在看渾身起雞皮疙瘩
當時劉德華的天幕支持了一些新導演,叫“新星導”,後來就有甯浩。其中有一部叫《瘋狂主婦》,導演是李公樂。
我就去接觸他,説很喜歡你的作品,有個劇本給你,你要不要拍?
那個劇本就是《明媚時光》,跟他聊得很好,他還買麥基的《編劇》給我看,但我不喜歡。
後來也沒找到足夠的資金,李公樂就去幹商業電影的活兒了,人家也要吃飯啊。
李公樂
當時我很鬱悶,怎麼辦?就找了許鞍華。
因為我幫她的《天水圍的日與夜》找過演員,她也是我老師。就讓她幫忙看劇本。
她説,這個故事沒多少錢就能拍,既然是你想要的,為什麼不自己當導演呢?
當時我就重新去想,對,為什麼自己不拍呢?
如果當時不是許鞍華這麼説,我就不拍了。
許鞍華
我做製片人,最低成本是8萬塊,幫一個導演拍過《我是貓》。所以我覺得能搞定。跟投資方説,我要30多萬。那人還説30多萬就能拍電影?我説你相信我,我做過製片。
完了之後,我就找演員,有我堂弟翁家軒。
還有一些不收很貴片酬,但是對影迷來説有特別意義的演員。
太保得過金馬獎,他一般演男配,我請他來演男主,他很高興。但是聽到片酬臉色一沉,最後也來了。
許素瑩,《半邊人》的女主,當時可能有20年沒演戲了。
梁榮忠,《唐伯虎點秋香》裏跟周星馳競爭當家丁的,他是話劇演員,表演非常不錯,我覺得他可以演很認真的老師。
梁榮忠
這些對香港人來説有集體回憶的演員,也沒花多少錢。
工作人員多是朋友,我到現在還很感謝,當年有很多電影學生來當志工。
許鞍華沒有掛名監製。她之前做過某個電影的監製,覺得沒控制住。但她鼓勵我説,你那麼年輕,拍不好也無所謂。
我説,對,拍不好,繼續做影評人。
她説,不對,**找後路是不會成功的,**必須一往無前地去做。
因為很喜歡台灣電影,我就拍了很多定焦的鏡頭,侯孝賢風格。
拍了沒一半,請許鞍華來看片。她問,你想我説坦白話,還是場面話?當然坦白話啦!
她就説了一堆批評我的東西。
你的鏡頭又不遠,又不近,怎麼弄?這麼多業餘演員,表演問題都在長鏡頭裏暴露了。你要明白,香港的城市景觀跟台灣是不一樣的,要變通。
翁子光,我知道你想做一些跟人家(港片)不一樣的東西,但是跟人家不一樣,不代表比人家好。
這句話,我現在都記得。
送走許鞍華,我在街上溜了一大圈,怎麼辦?還要繼續拍嗎?拍吧。
但是開始的想法,不能不堅持,要不一半這樣,一半那樣,就狗屁不通了。
我就想了一些方法做平衡,40多天終於拍完,花了100多萬,自己也投了點。
2009《明媚時光》
最後給許導看成片,她看完説我要走了。
我很擔心,送她下去坐巴士,許導是很節儉的人。到了巴士站,她説,阿翁,我覺得很安慰,你剪回來了,拍好了。
那時候我就好開心!
我覺得她有安慰的成分,電影很學生作業。
10
香港電影很不景氣,那年我提名了金像獎新晉導演
當時香港國際電影節的人來看片,説剪短一點嘛,一個香港的小人物小故事,又不是史詩。除非好看到《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那樣,再長也沒人投訴,還嫌不夠長呢。
其實他暗示這個電影不夠好。爛片的美德就是短嘛。
初剪是兩個半小時,給他們看的是136分鐘,後來剪了3分鐘,他們就説,算了算了,讓你進來吧。
因為當年香港真的沒新導演。一方面大批香港導演去內地,二方面香港電影真的不景氣。
他們覺得,起碼我有話想説,影像有講究,有風格。
2009年金像獎新晉導演,加上我就3個提名,《音樂人生》的張經緯、《殺人犯》的周顯揚。當時就知道輸定給張經緯了。
現在回看《明媚時光》,我都會起雞皮疙瘩。這樣的對白是人説的嗎?這個畫面怎麼這樣拍?這樣表演能要嗎?
但寶貴的東西也有,就是真誠。
我成為一個所謂的導演,就是從《明媚時光》開始。
11
我沒那麼霸氣,可能註定成不了好導演
我拍片,郭子健來探班。他説,真的很喜歡看你拍戲,感覺這戲跟你無關。
我在拍《踏血尋梅》的時候,是在春夏的耳根説話的,都是走過去慢慢説,很平靜。在那邊走走擺擺,差不多就拍了。
郭子健説他在片場拍戲很激動。
我拍戲可能發過一兩次脾氣,有時候一些人沒做好,浪費大家心血。
杜可風也這樣,比方説我們偷偷地抓春夏的狀態,沒有喊action。有個副導演看到在拍,就説action!演員嚇一跳。那次杜可風罵得什麼髒話都出來了。
我是那種,比方説那個畫稍微移一點點,顏色稍微改一點點的。
有些導演很權威的,比方説徐克,我喜歡這樣,你要改!就是爺們兒啊。姜文也是,你會感覺到他男性的荷爾蒙。
好導演都“獨裁”,像黑澤明,最有名就是拍幾十匹馬,身高大小顏色都要一樣的。李安也是,他要一個1956年的東西,你給1955年的,不要。
我不是這樣的,可能註定成不了好導演。
12
不喜歡別人問我,怎麼去哄女演員拍裸露戲
記者常常問,你怎麼那麼厲害,拍第一個電影就哄得女演員脱衣服。我非常不喜歡這個説法。
我拍了三個電影,都是三級片,都有裸露。
第二個電影《微交少女》,裸露用的替身,當時演員不願意去做,我覺得也沒有必要犧牲。因為在我眼裏,《微交少女》特別商業,跟藝術完全沾不上邊。
找春夏拍《踏血尋梅》,我沒説露到什麼程度,只跟她説,你要想想,你演一個援交少女、性工作者,有牀戲哦,你要跟父母商量。
她當時才21歲,説導演,我18歲之後,父母沒贊成過我做任何一件事,所以你不要擔心。
這人説話很有意思。而且她真的覺得,她跟這個角色很多共通,包括她的孤獨感。她好喜歡劇本。
所以我常常説,其實我比演員更幸運,他們演得很好,他們選擇了我。
13
春夏和我像一家人,因為她不聽徐浩峯的話我罵了她
我和春夏去跟梅峯老師討論過事。
見面之後,梅峯第一個評價就是,感覺春夏來的時候心情好像沒那麼好,但見到你,她像看到自己家舅舅的感覺一樣。
《1980》中的春夏,梅峯執導
我常常問她你在那邊拍得好不好?她説,梅峯導演跟你不一樣,不會跟我説很具體,讓我自己感受,但我演出來,導演就很滿意。
就像小孩回家跟爸爸説,我今天在學校裏面發生了什麼事。
有一次我罵她,聽説你拍徐浩峯的《刀背藏身》沒那麼聽話。
她説,哥,我真的很委屈,你知道我拍這個電影會死的。
因為她的動作場面真的特別困難,在懸崖拍,長鏡頭,要吊鋼索。
我會形容春夏是個手腳不協調的人,但徐浩峯對她的要求特別高,而且春夏永遠不會説“不”,她一定要去做。
她跟我説,如果我按照這個動作做,我會死的。
我跟春夏就是這樣的關係。她接下來會有很多作品,《第十一回》、《刀背藏身》、《1980》。
我非常期待春夏的第二次爆發,這個你做標題都可以,我覺得還有第三第四次。她就是那種在沉靜裏面爆發,給你意外驚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