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戀人:大都市女青年的愛情騙局_風聞
鸣鸠拂其羽-花前细细风双蝶,林外时时雨一鸠。2019-08-23 07:23
作者| 王雯清
來源| 公眾號“穀雨實驗室” X 故事硬核
意外來臨之前,有人正計劃着出國旅遊,有人報名了新一期美術課程,還有人準備買個小公寓。她們生活在大城市,有體面的工作,卻在一場騙局裏同時損失了金錢和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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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的人生軌跡在一瞬間被改變了。起因都源於她們各自認識了一個不錯的“男友”。事後幾乎每個人都這樣問自己,更多的是疑惑而不是憤怒:“我認真工作,努力生活,為什麼要遭遇這些?”
今年4月7日,蘇琪用交友軟件Soul找到了男友,隨後的兩個月裏,她一共被騙走了15萬元——幾乎是她的所有積蓄。她出國旅遊的計劃泡湯,從市中心月租四千的房子搬進了市郊月租一千的房子。
新換的房子裏沒有窗户,沒有空調,甚至沒有空隙。一張大牀佔據了大部分面積,貼着牀邊,放了一個櫃子、一張桌子,和四個室友合用的廚房只有不到4平米。之後的每天晚上,蘇琪都反覆回想那場戀愛,失眠到天亮。
北京租房生活
她28歲,是舞蹈老師,月收入過萬。她在北京沒什麼朋友,除了工作,就宅在家。年初她狀態很差,經常睡不着。她發現自己唯一能認識別人的方式就是交友軟件。她後來想,也許很多人難以理解,但確實有很多像她一樣的人相信交友軟件能夠帶來真實的愛情——她們不得不選擇相信這一點。
她的男友自稱31歲,在長沙經營煙花廠,有房有車。他長得帥氣,表現得真誠又主動,主要是讓你感受到時刻在被關注。她的期待提高了,覺得作為結婚對象也不錯。不久,男友説要幫她掙口紅錢,帶她玩彩票遊戲,她也不好拒絕。剛開始,充進去的錢確實賺了。但最後,金額不斷增加,在數值最大的時刻清零了。
過去半年裏,類似的劇情在全國各地上演。蘇琪後來才知道,自己所陷入的網絡交友博彩騙局有一個更專業的名字——東南亞殺豬盤。龐大的騙子團伙紮根在東南亞地區,在網絡那頭安排着一場場命中註定,被殺的“豬”多為適婚單身女性。據受害者不完全統計,截至7月底,全國各省份共有1267人被騙,涉及金額高達3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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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初在武漢見到劉銘時,她剛被解僱,因為催收的電話打到公司了。五月底被“殺”後,劉銘欠下了150萬的負債,按月工資七千計算,她需要不吃不喝18年,才能還清這筆錢。現在就更遙遙無期了。錢沒了的那幾天,她暴瘦了十幾斤,斷掉了與外界的所有聯繫。一個朋友在微信留言,如果她再不出現就去報警了,才終於見到她。
劉銘一度以為男友也是受害者,表面上看,他也因為這次投資損失了三千萬元。有半個月的時間,她一邊搜索“網貸負債應該怎麼辦?”一邊計劃着怎麼死。6月9日那天,劉銘把屋子整理了一遍,扔掉了所有跟男友有關的東西:一張電話卡、一束花、兩張外賣小票。前一週,她去了一趟上海,但男友以正在廣州出差為説辭,沒有見她。
這天劉銘整理完文檔後,將開機密碼貼在了電腦上,以方便工作交接。想到端午、清明都沒有回家,她給爺爺奶奶打了個電話。她寫了一份遺書,遺書裏説自己是得了抑鬱症。她讓爸媽不要太傷心。夜裏十二點,她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短褲走出小區,打車去武漢長江大橋。
那天她沒能去成,因為沒有的士司機敢載她。她想着等到清晨再去,結果在麥當勞睡着了。
再搜索“網貸”時,她偶然發現了“殺豬盤”的相關信息。她想起來之前給騙子辦的手機號,登錄上微信,才發現列表裏躺着20多個“獵物”,全都從各個平台物色而來。面對這些待養肥宰殺的“豬”,騙子使用了相同的話術。“這些騙子真該死。”劉銘順着列表跟女孩們解釋騙局,“那時候就有同理心了,就覺得我們這些受害人真是太慘了,什麼都不知道。”武漢的難友羣裏,像劉銘這樣的受害者有40多個。
6月21日晚上8點,劉銘去派出所報案,筆錄做了5個小時。
“派出所的人都不知道殺豬盤,聽都沒聽説過,他們就老説你是在賭博,糾纏了幾個小時。”剛開始,劉銘也分不太清賭博和投資,“騙子會騙我們説這個投資是有規劃的,他對數據是有研究的,會分析走勢,所以根本就不會往賭博上去想。”
據反詐公眾號“終結詐騙”披露,殺豬盤有明確的分工,一般分為話務組、供料組、技術組、洗錢組四類。其中供料組蒐集個人信息,篩選用户,目標人羣的年齡主要在30歲上下,單身獨居,有穩定的工作和一定積蓄。技術組負責搭建賭博網站、彩票網站、投資平台。
劉銘在世紀佳緣認識的男友屬於話務組。話務組運用既定的話術打造人設,培養與“豬”的感情。他們會透露自己掌握一些漏洞,推薦“豬仔”到投資理財平台下注,保證穩賺不虧。最後在“豬仔”最肥的時候將其宰殺。
由於投注平台完全由騙子團伙控制,“殺豬盤”其實是以投資之名,行詐騙之實。這類騙局之所以集中在東南亞地區,與當地政策密不可分。菲律賓、柬埔寨公開或者默認全國發展博彩業,支持線上網絡博彩。
不同於其他類型的網絡詐騙,在感情的包裝下,“殺豬盤”要更難識別。
騙子內部流出的“殺豬”攻略顯示,他們會仔細研究大齡單身男女青年的心理特點。在瞭解了“獵物”的弱點以後,做出相應的回應。與此同時,他們還會編造“前女友出車禍了”“從小受到家庭暴力”“前女友家裏嫌自己學歷低”等故事,來博取憐愛與同情。
除了男友外,那次劉銘在世紀佳緣網上還加了兩個人。她後來回想起來,才發現這兩個人也是騙子。但他們太沒耐心了,一上來就要她做女朋友,她覺得太不靠譜,就沒有再聯絡。
東南亞博彩騙局 用“愛情”和“麪包”捕獵中國年輕人
很多騙子在遠赴東南亞時,並不清楚具體的工作,招聘上寫的工作內容是“負責公司在線業務疑難解答,網站日常運行和推廣公司平台遊戲”。但等他們進入公司,護照就會被扣押,行騙一有失誤就會被嚴厲懲罰。
劉銘看過相關報道,但她不能原諒,“你的經歷不好,但是這不能成為你來害人的理由。比如我現在這樣了,我從來沒有想過去詐騙去傷害別人。這個就是人性,他們就沒有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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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重新來過呢?蘇琪覺得自己還是會被騙。受害者們在追問自己為何“那麼傻”時,能列出許多理由,最主要的一條就是騙子包裝得太好了,並且抓住了自己的弱點,“誰能保證自己沒有弱點呢?”
她們事後分析,如果不是有人告訴這是騙局,這次戀愛就跟以往任何一次一樣真實。她們反覆分析以前説的那些話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甚至有人找到騙子用的假照片裏的本尊,希望能跟他發生新的故事。
蘇琪一頭長直髮,個子不高,但説起話來清晰有條理。即使在狀態最差的那段時間,她出門還是會塗上口紅,化好妝。在河南老家的朋友看來,她有着體面的職業,什麼事都能做得很好。但來北京以後,她很少跟家人朋友聯絡,只進行必要的溝通,“我的內核只有我自己,親戚朋友是一個級別的,都沒那麼親。”平時她旅行、做菜、彈吉他,在知乎和豆瓣上有七八千粉絲。她寫獨居生活指南,教人時間和金錢的管理,她喜歡説:“人應該學習如何生活。”
蘇琪是很喜歡他的。認識的時候,騙子説自己在長沙經營煙花廠,最近忙着準備五月份瀏陽煙花節的活動。蘇琪去他的抖音號看,真的有煙花視頻。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騙子早在認識她之前就開始打造人設了,所有看似真實的背景資料都是提前做出來的。
“你喜歡看煙花嗎?下個月來長沙,我帶你看世界煙花節。”蘇琪也真的心動了,查了去長沙去瀏陽的班車。她還查過長沙房價,長沙舞蹈課時費平均水平,她考慮過去長沙發展。
長沙橘子洲頭煙花表演
騙子每天噓寒問暖,發照片分享日常生活。在未來的規劃裏,他們會在重慶定居。一切都顯得非常真實。“他説不想看你一個人在城市那麼辛苦,多體貼啊。你大晚上聽見這句話,你不感動嗎?”
兩個月的時間雖然很短,但似乎也不能只用“騙”這一個字來概括。蘇琪在這段“感情”中,表現得像所有戀愛中的女孩一樣,對方沒有及時回覆自己消息的時候會不安,湊不夠錢投注會自卑,她曾鼓起勇氣寫下一大段話來解釋自己條件不夠好,也曾忐忑地表達愛並尋求回應。剛認識他那一陣子,她每天腦子裏想的都是怎麼跟他聊天。
將時間拉長,把感情放進一句句的對話裏去考量,就會發現即使在這樣的騙局裏,依然存在拉扯與博弈——很像是愛情的特徵。
蘇琪那會兒在日記本上寫道,今年最大的事情就是遇見他。但是她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她拋出去的話題對方總是接不住,有時候兩人聊得驢頭不對馬嘴。巴黎聖母院着火的那天,她給騙子發了一個小視頻,而騙子卻以為聖母院在中國因此回她,“你別去那旁邊。”“沒有常識啊。”蘇琪心裏想,但還是接受了他“腦子短路了”的説辭。
只有聊到副業買彩票的時候,騙子才會表現出耐心和熱情。他先透露自己在玩遊戲,蘇琪好奇,就問是什麼遊戲。買彩,他説。買彩是賭博吧?蘇琪開玩笑。他嚴肅地撇清了兩者的關係,賭博能穩穩地賺嗎?這是投資。蘇琪開始很牴觸,對方以增進感情和賺小錢為理由請她玩後,她怕他生氣,過了幾天還是放下了戒備。
蘇琪只充了最低限度的錢。充進去500,盈利了也提現了,然後充1萬,也提現了,平台還給送了彩金。蘇琪對他的信任在加深。再接着對方開始讓她充10萬,“他跟我聊買東西,開始勾起你的慾望你知道嗎?我説想報個課程。他又問你還喜歡什麼,化妝品呢?你就開始想這方面的事情。後期他給你定的目標越來越大,給你洗腦。”
接着,騙子告訴她要開始刷流水了。所謂的流水就是,充1萬進去,得再加八千的流水才能把錢提現出來。最後一筆15萬這樣刷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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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潰,是被提及次數最多的詞彙。先是錢沒了,再是人沒音了,你幹瞪着聊天窗口,先憤怒地刪掉,再重新加回來。能説什麼呢?威脅?求情?用善良感化對方?沒用,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就在劉銘去上海的那一天,一千兩百公里外的北京,丁佳趕到派出所。因為是週末,她有一天的時間去處理報案的事情。她挑了一條長椅坐下,將打印完的銀行流水和聊天記錄放在腿上,緊張地練習馬上要説的話。這是她第三次報案。最早的那次,民警説她涉嫌賭博要拘留她,她嚇得地走掉了。
如果不是其他難友鼓勵,她可能早就放棄了。錢追回來的幾率微乎其微。她是那種人,不喜歡麻煩別人,公交卡沒錢了,寧願走路回家,也不想找路人借零錢。
她是遊戲原畫師,30歲,北京人。她平時七點下班,從北三環上地鐵,坐11站,然後再轉公交,回南三環的家。接着擼貓,看微博,睡覺,一天就過去了。只有在提到畫畫的時候,她會閃現激動的神情,這是她重要的精神支柱。但也僅此為止了,她不喜歡麻煩朋友,也很少跟家人溝通。她的父親很嚴厲,這讓她時常覺得不自信,“我希望他能多誇誇我。”
失去36萬元之後,她下決心“不再那麼軟弱了”。之前搖中的號快要到期,她曾瞞着家人找陌生的4S店貸款買車。預先交了500元押金,對比第二家才發現吃了虧。現在,為了找一份工資更高的工作,她已經面了6次試。錢太重要了,哪怕500元也急切地想要回來。
“要不然姐你把錢先擱我這,然後你想再看的話再過來。”
“算了吧,我今年都不考慮了。”
“就500塊錢嘛,也沒多少錢的事。”
聽完這句她立刻炸了毛。沒想到首先落下來的是眼淚。“什麼就500塊錢?不在外面吃飯的話,500塊錢夠花一個月了,還用不了。”她在公交車上接着電話就哭了出來。她曾試圖靠睡覺去躲避回憶,之前也偷偷哭過,她想以後怎麼辦,還要找對象和結婚嗎。公交車上的大爺差點給她遞紙巾,她對着電話那頭,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叫喊:“我年初被騙了36萬,我就問這樣的理由能不能拿回我的錢?”
在派出所的接待窗口處,人聲嘈雜。輪到她的時候,她又緊張得支支吾吾。對方有些不耐煩,“您能不能再説大點聲?我這兒真聽不見,到底怎麼回事?”丁佳就流露出為難逃避的神情。
無助的受害者們選擇抱團取暖。
為了防止騙子混入維權羣進行二次詐騙,羣主們每天都要花大量時間和精力去審核新受害者。在某個大羣羣主給我發來的不完全聊天窗口截圖中,5月23日,至少有128個難友在與他聊案情。到七月中旬,北京的維權羣裏有123人,被騙總額達到4118萬。維權之路並不好走,受害者們寄出去的信件幾乎都收不到回覆。
一個人前後遇到了兩個騙子,第一個以感情為名義騙走了117萬,第二個自稱要帶她賺錢,結果又被騙了50萬。另一個人呢,市長熱線讓她“不要天天打來”。其中一位叫田天的人,被騙了106萬,30萬借自朋友,60多萬來自12個貸款平台,她提到朋友圈的一個熟人找到她,建議她去找那些容易出事的平台貸款,“貸了不用還,只要承受得住徵信報廢就行。”但再問下去,對方提出五五分。相較於騙子,她説:“世界上怎麼還會有這麼壞的人?”
一位北京的受害者這樣描述失望,“前幾天給督導組寫信,我寫到凌晨兩點,還沒有寫完,手疼得不行。有難友説打通了督導組的電話,説不歸屬他們管,還是應該找公安局。這種失望,也沒法給你描述。不過我還是又用了一個通宵寫完了,不管有沒有希望,想説的都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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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完美戀人”的出現,對很多女性來説都是一種撫慰。
2014年,田天和前男友正式分手,對方劈腿,她花了兩年時間才從這段感情中走出來。也是從這年開始,在農村的家裏人催着她去相親,甚至不加挑選就給她安排見面。田天數了數,她認識了不下20個相親對象。父母就算了,家裏的小孩都學會笑她還沒嫁出去,她難以忍受,最後來了北京。
北京火車站
今年5月,她找到了一份董事長助理的工作,月薪一萬多,但要經常出差,參加酒局。有天晚上,她喝多了酒,頭暈腿軟。回到住處,領導進她的房間抱住了她。她愣住了,以洗漱為由,跑進了隔壁屋,反鎖了房門。這之後,有家室的領導扔下一句,“作為一個助理,你欠缺的東西太多了”,她被調到了郊區負責民宿,底薪四千元。
如果不是因為被調離,田天也不會把注意力轉到理財上。此前她一直忙着出差,每天就睡三四個小時的覺。“你這麼辛苦不就是為了賺錢嗎?”5月20日那天,騙子還給田天轉了520的紅包。她快30歲了,曾經做生意失敗,唯一的奔頭是把欠款還了,然後給父母買個小房子。
而對丁佳來説,成長創傷發生在初中時期。那會兒她很胖,最重的時候有180斤。班裏一個男孩笑她,“你好醜啊。”她開始靠餓肚子減肥,給小夥伴買很多零食,希望維持友誼,但都沒有什麼效果。
學畫畫以後,丁佳對以瘦為美的標準不以為意,“人就是越有造型越好,有特點就好”。但她還是非常喜歡用“自我認知低”“討好型人格”來形容自己。騙子其實不是她的理想戀人,有一次她提到周杰倫的新歌,但騙子連周杰倫是誰都不知道。她覺得,如果不是把自己放得太低,她不會把陪伴和鼓勵看得那麼重要。
她也相過親,但她不想因為年紀到了就結婚。“有的人相親吧,就問你房怎麼樣,他看重的就不是人。”以前的戀愛裏,男友顯得比較自私。騙子則會提醒她吃飯睡覺,在平常簡單的細節上讓丁佳感動。“三四十萬雖然是很多,但如果你要讓我一年非常開心的話,我覺得也可以,有時候錢買不到很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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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愛情騙局除了摧毀了信任,還留下了不少別的後遺症。
丁佳看了很多跟佛學有關的書,勸説自己不要太功利,但當愛情與金錢的雙重慾望擺在面前時,她還是突破了防線。田天則坦誠,在這段關係中,她沒有投入太多的感情,做生意欠下10萬,她當時的弱點是太想要錢了。
在這件事之前,劉銘瞭解到的詐騙都是跟老年人有關的。除此之外,還有非法集資。但這兩種都跟她遇到的不同,“現在單身的風險好大。”劉銘已經不期待婚姻了——除非對方很有錢,不然自己就是給人平添負擔。
遇到騙子之前,她們雖然沒有表現出嚴重的婚戀焦慮,但都不排斥婚姻,很多時候,她們都覺得自己最終還是要回歸家庭。
矛盾在蘇琪身上體現得較為明顯。家鄉的同齡人都已經結婚生子,她一方面覺得那種圍着孩子轉的人生非常可怕,一眼就望到頭,“我有時候想想我媽的一生啊,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這一生過得值得嗎?”另一方面,她又覺得自己肯定會結婚,“我身上是有賢妻良母的潛質的。”她人生最大的苦惱,是這輩子可能都碰不到互相喜歡的人。
剛知道自己被騙的時候,她還想過,要不隨便依靠個男人吧,這樣經濟壓力和睡眠壓力就都能減輕。她也的確嘗試了。對方比她大個兩三歲,人挺好的,條件不差,聊天的時候也會注意女生的情緒。但真要搬過去住的時候,她就慫了,“我一個人來北京發展,好幾年了,也沒有人幫過我。出了這個事讓別人幫助我,心裏説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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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湯語錄被她們撿起來,必須相信些什麼才能度過難關。“獨立”“努力”“愛自己”……這些老生常談的詞彙又重新亮了起來,生髮出了實在的力量。
近來的夜裏,蘇琪還是睡不好,偶爾還會向我打聽新的難友都是怎麼熬過去的。前段時間,她去知乎答題,在“玩soul被騙,是什麼經歷?”的答案裏,她寫下自己走出負面情緒的步驟:放空大哭、接受事實、相信時間能淡化一切。
工作成為新的精神寄託,只有在教學員跳舞的時候,蘇琪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價值,她在那個氛圍之下獲得自信。也是到今年,丁佳才開始意識到找份好工作的重要性。在這之前,由於家裏在北京有房,她活得遠沒有外地人那麼焦慮。她試着將畫畫當成生活的全部,娛樂休息的時間都被用來提高技術。
而對另一些人來説,活着,為了家人朋友,活着,是唯一的目的。田天慶幸自己還有朋友,她們自始至終沒有嘲笑過自己。她被騙的那段時間,好朋友家裏也出了事情,父親因為參與非法集資被騙了50萬。好朋友把所有積蓄拿出來給她父親還債,最後身上只剩下五千塊錢,還是給田天轉了四千,“雖然解決不了你太大的問題,但還是希望能夠幫到你。”
那天中午從派出所出來,民警要求丁佳再把材料豐富一下,重新整理匯款數據和聊天記錄。對丁佳來説,再去面對一輪質疑,是一種折磨。怯懦不僅來自於被定性為賭博的恐懼,還包括重述戀愛被騙的羞恥。
5月以來,北京的難友們聚過五六次餐。勞動節去公園騎行,大風天爬景山,喝喝酒唱唱歌,跟這座城市裏的其他人看起來也沒什麼不同,“強顏歡笑,繼續生活。”
*本文蘇琪、劉銘、丁佳、田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