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師回憶之文玲老師:知性美的班主任_風聞
高飞锐思想-曾高飞,资深产经观察家2019-08-24 08:04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是形容男老師與學生之間的關係。順推過來,用“一日為師,終身為母”來表述女老師與學生的關係,也是成立的。
老師為學生傳道授業解惑,親;班主任既是老師,又是特定的臨時監護人,親上加親。
第一次背井離鄉,到異地求學。上大學,是我們在情感上的真正斷乳期,在這個時候,班主任尤為重要。
文玲老師是我大一班主任。那時候,她三十歲出頭,年輕漂亮,性情温和,很知性,全班同學都很喜歡她,彷彿文老師就是美好的、全新的大學生活的化身之一。

不過,文老師並沒有像其他班主任那樣,將我們從大一帶到畢業,只是做了我們一年班主任。大二,正趕上全國高校本科院校第一次評估,中文系有太多資料需要整理,文老師被徵調了過去。那時候電腦剛興起,文老師是中文系的電腦能手——1996年,能熟練使用電腦的並不多。
文老師歌唱得好,聲音如天籟,有專業水準。那年月,卡位OK很流行。在大學裏,聽過很多人唱歌,能夠讓我默默記下來,耳邊不時地響起的,也就兩個人唱的兩首歌。
其一是1996年校園十佳歌手大賽,一位師弟演唱的其時正流行的滿文軍的《懂你》。記住了這首歌,不僅僅是因為師弟唱得好,憑此獲得了十佳校園歌手的第一名,更是因為這首歌表達出來的那種讓人感同身受的母子情。
其二就是文老師唱的《瀏陽河》。
殘酷的新生軍訓接近尾聲,要檢驗軍訓成績,有個以班級為單位的全校軍訓大比武。中文本科班第一個出場,也從數十個班級中脱穎而出,獲得了第一名,被學校獎勵了400元錢。全班一高興,就把團委歌舞廳的一個大包間包了下來。班主任文老師被邀請過來與民同樂。在我們再三要求下,文老師唱了一首《瀏陽河》。
文老師是湖南人,對《瀏陽河》和毛主席有深厚感情,一曲《瀏陽河》,迴腸蕩氣,情真意切,餘音繞樑,至今縈繞耳際。

中文系女生能歌善舞,但那晚,文老師是唱得最好的。從畢業到現在20多年了,聽很多人唱過《瀏陽河》,也包括一些歌唱家朋友,但再也沒有聽到文老師唱得那麼好聽的《瀏陽河》,那麼傾情的演繹了。
雖然與文老師只有一年班主任情分,但那一年卻是四年大學生涯中最關鍵的,受惠於文老師的,很多,有那麼幾件事,烙刻在腦海裏,終生難忘。
軍訓結束沒多久,一個冬日的凌晨兩點,腰痛難忍——是腎結石犯了。在高三時,我犯過兩回腎結石。在我們那兒,鄉里流行對腎結石的看法:腎結石不是病,痛起來要人命。痛得沒辦法了,我在牀上翻來覆去,不住呻喚,一隻手按住疼痛處,一隻手不住地抓扯頭髮。
沒有患過腎結石的人,對那種痛是沒有體會的。自認自己是一個堅強的男人,對痛有免疫力。九歲時在農村雙搶,幫家裏割水稻,不小心鐮刀將手指當水稻收割了,頓時血流如注,皮開肉綻處,白森森的骨頭清晰可見,但我沒哭,也不覺得痛。十二歲時頑皮,與夥伴膽大,從屋頂跳下,着地那一刻,右手撐地,腕關節骨折了,腫得像一個饅頭,我也沒叫過痛。但腎結石痛得實在熬不住。其時又是冬夜深,都窩在被窩裏,被挽去校醫院,沒人。室友慌了,不知所措,只得打電話給班主任文老師。
十多分鐘後,文老師趕過來,給我倒了杯熱水,然後在我腰痛穴上壓揉了起來。説也奇怪,三五分鐘後,那種深入骨髓的痛立馬減輕了。天亮的時候,文老師和室友一起把我送進了長沙市第三人民醫院。這麼一折騰,大家一個晚上徹夜未眠。躺在牀上,看着文老師忙裏忙外的身影,感覺是那樣熟悉,覺得只有一個女性的身影可以與之相媲:那就是母親!
由於家境貧寒,我在大家裏過得很辛苦,在温飽線上掙扎。家裏給我東挪西借湊的1000塊錢,在交完學費後就所剩無幾了。以後家裏就沒給過我什麼錢了,基本上要靠自己自力更生,也沒其他什麼特長,就靠寫稿和勤工儉學,掙點錢艱難度日。
開學沒多久,就進入了冬天。長沙的冬天,格外濕冷。在長沙讀大學的四個冬天,我都是靠兩條單薄的外褲禦寒,只不過是過幾天就把外面的穿到裏面,把裏面的穿到外面。至於上半身,就一個毛衣,還是姐姐穿過的。學校給我們配的那牀棉被很薄,春秋可以,冬天沒什麼用,讓人感覺不到暖和。如果不是顧及顏面,成天就想像刺蝟遇驚那樣縮成一團,一動不動。
12月份的一天,文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遞給了我一件棉衣。那件棉衣是學校發給特困生的,一個班上只有一件,文老師把那件棉衣給了我。其實,班上窮苦人家的孩子很多,我苦,但不一定是最苦的。穿上棉衣,身上立刻就温暖了。晚上睡覺,把棉衣脱上來,放在被子上,被窩也暖和了。憑着那件棉衣,我在長沙經歷的四個冬天,終於有了基本的温暖保障。
那件棉衣,我至今還留着,作為見證四年大學的唯一珍藏。畢業後,在成家前,一直在外面漂泊,居無定所,怕東奔西跑將其弄丟了,就把那件棉衣放在老家父母那兒——父母不用搬家,也用心守護兒子的心意,只要告訴他們,哪些東西要保留,就一直在那兒,不用擔心。
温暖問題是解決了,但飢餓問題一直纏身,特別是到了週末,不用上課了,更加難受,餓得眼冒金星,心裏發慌。我的四年大學,幾乎沒有吃過早餐。基本上是一天兩餐,中午那頓,承上啓下,菜可粗糙,飯要管飽——早稻米煮的飯便宜,是中午那頓的首選。晚上泡一包四毛錢的方便麪,泡麪時放一大碗水,用方便麪的湯將肚皮撐圓。
一個週日的上午,接近吃飯時間,宿舍電話突然響了,是文老師打來的,她要我去她家一趟。忐忑不安地敲開門,看到客廳的飯桌上,已經擺了滿滿一桌可口的飯菜。後來多次週末中午,都被文老師叫過去改善伙食,填飽肚皮。文老師手藝很好,那飯菜滋味,至今還留在唇齒間,留在那段難忘的歲月,留在生命裏。
有一天,在文老師的飯桌上,除了我,還有一個陌生客人。飯局快要結束的時候,文老師對那位客人説:這是我的學生,你們家兩個孩子的家教,就由他來才負責吧,每小時五十塊啊!

當時長沙大學生家教普遍是一小時三十塊錢,僧多粥少。原來那位客人是大老闆,是文老師愛人、當時學校人事處處長李明先生的朋友。看在李處長和文老師的面子上,那位客人爽快地應承下來,大一那年暑假,我就成了他家小孩的家庭教師,做了一個多月。
大二開學前夕,結賬的時候,我拿到了四千多塊錢工資。厚厚的一疊鈔票捏在手裏,被汗浸得濕潤。當天,我給家裏寄了一千多,剩下的就留下來作學費和生活費。有了這筆錢,大二那年過得相當寬裕。那四千多塊錢,對當時的我和我的一家來説,簡直是雪中送炭。如果沒有文老師鼎力相助,我是不可能掙到那麼多錢的。可以説,文老師既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家的恩人。
現在文老師已經退休,她愛人李明也調到湖南理工學院做書記。前段時間,出差湖南長沙,返回北京時,順便去岳陽看他們。見面那一刻,內心很激動,我用語言對文老師表達了感激之情。
見到我,文老師也很高興。但她認為對我的照顧是理所當然的。文老師説:你很優秀,在學校裏享受大家照顧的“特權”!
這種特權,其實沒有其他,只是做老師的,都希望自己的學生成長成材,能夠出人頭地吧——這可能是天下師者的共同願望和期待,也是做學生的,至少是我,不斷砥礪前行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