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前那場音樂的夏天,主角是50萬年輕人,還有那次擁抱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0527-2019-08-25 18:29
今年8月,本應有一場規模盛大的音樂節,來紀念50年前、搖滾史上最著名的“音樂夏天”——伍德斯托克音樂節的出現。
但在預算超標、場地談不攏、後勤安全無法保障、大腕明星接連退出的煩惱下,策劃者宣佈計劃取消。
策劃者是邁克爾·朗格,50年前,正是時年26歲的他和三個年輕合夥人,在很困難的情況下,操辦了那場以“愛與和平”為主題的音樂節。
“只有一次,音樂拯救了世界,那就是伍德斯托克。”《伊甸園之門》的作者迪克斯坦這樣評論。
4個年輕人決定幹票大事
事實上,這個音樂節名不副實。
伍德斯托克是紐約州一個河谷地區的小鎮,1967年,26歲的鮑勃·迪倫搬到那裏“隱居”,也吸引了其他一些音樂人。
第二年底,邁克爾·朗格因為崇拜迪倫,尾隨而至。他之前開過嬉皮士用品商店,有過一些音樂節的組織經驗。
考菲爾德和朗格
朗格到唱片公司找工作,和25歲的阿蒂·考菲爾德一見如故。他們考慮開個錄音棚,為了給建棚籌錢,決定先辦一場演出。
他們拿着計劃書,找到另外兩個年輕人:26歲的約翰·羅伯茨和喬爾·羅斯曼,前者出身富商之家,後者是著名牙醫的兒子。
羅伯茨和羅斯曼
羅伯茨和羅斯曼原本想給電視台寫關於年輕人商業冒險的肥皂劇,為此,他們想要先在現實中體驗一下。
就這樣,四個年輕人決定合夥幹票大的——四人各佔25%的股份,公司名為:“伍德斯托克冒險計劃。”
邁克爾·朗格在音樂節籌辦現場
雖然有富二代的投資兜底,但他們要解決的困難太多了,每個都足以讓他們放棄。
因為沒有名氣,要想讓樂隊經紀人搭理,只能用錢砸——他們用高酬勞搞定少數大牌,再以此連環撬動其他人。
他們想的口號很不錯,“鄉村的快樂週末,臨時的自治村莊”——但計劃最遭村民們反感。
因為伍德斯托克沒有大片空地,他們先是在50公里外的沃基爾談下一塊工業空地,但當地居民討厭嬉皮士,強烈反對。
此時音樂會的票已經預訂出去數萬張,樂隊也會索取鉅額賠償。
於是他們又找到一塊私人農場,那裏交通不便,設施不全,租金翻了10倍。但他們只能硬着頭皮接受。
因為農場道路泥濘,在改建期間,朗格騎馬通勤
談判中,這幾個年輕人最常遇到的就是各種質疑,所以各個環節都向他們要現錢或者銀行擔保的支票。
有個地方官員倒是好心,“我發現他們並不瞭解自己正在做的事情。5萬人相當於軍隊中一個師的人數,相應的後勤部門極其龐大。”
他沒想到實際人數還要加個“0”。
開車去往音樂節的路上。攝影:Ralph Ackerman
音樂節預定8月15日、週五下午開始。但到週三時,已經有大約5萬人在附近紮營。而柵欄和售票亭還沒有安裝完畢,無法阻擋這麼多人進入。組織者不得不決定:門票免費。
這意味着他們會虧損,並且會有更多的人到來。
被堵在路上的年輕人彈琴唱着歌
到了週五中午,已經聚集了快50萬人。還有更多的人因為交通堵塞進不來。
這張照片名為《走向伍德斯托克》。攝影師巴倫·沃爾曼説,“我每天在人羣中游蕩、拍照……不知怎的,我知道那既是一種希望,也是一種失常。”這也讓他聯想起瓊尼·米切爾的歌《伍德斯托克》:
I’m going to try an’ get my soul free我要讓我的靈魂獲得自由
We are stardust我們是星塵
We are golden我們光芒閃耀
And we’ve got to get ourselves我們必須要讓自己
Back to the garden重返樂園
雖然有種種瑕疵,但這畢竟是隻用了三週,三百多個嬉皮士,硬是把一個農場改成了音樂節場地。朗格帶頭苦幹,鼓舞他們“這裏有愛”——但不少人熬過疲憊,依賴的卻是迷幻劑。
50萬年輕人的短暫烏托邦
準備搭車去音樂節,站在公路邊赤裸全身的姑娘
演出原定下午四點開始,但多個樂隊還堵在路上。
主辦方只好讓民謠歌手臨時上台頂替,但現場狂熱而混亂,有幾個歌手慫了,不肯上台。
所以,第一個救場的歌手裏奇·海文斯,因為無人替換,在台上唱了三個小時。最後實在沒詞了,想到一個詞就唱了出來:
“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
結果,全場都跟着他喊了出來。
紀錄片《伍德斯托克》片段
有些歌沒有被錄全。紀錄片拍攝團隊為了省錢,原本計劃只拍著名樂隊,出場次序亂掉之後,他們發現只能靈機應變了。不過,他們從導演到助手都很擅長這一點。
27歲的馬丁·斯科塞斯(右二)在伍德斯托克拍攝現場
導演邁克爾·沃德利那年30歲,他的助手兼剪輯師比他還小3歲,叫馬丁·斯科塞斯,幾年後就會成為好萊塢最重要的導演之一。
音樂節共有 32組表演歌手和樂隊,都是音樂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包括瓊·貝茲、吉他大師吉米·亨德里克斯、山塔那合唱團、誰人樂隊、詹尼斯·喬普林等。
沒能前來的大門樂隊後來表示,他們挺後悔拒絕了邀請。
音樂會現場年輕的情侶們
音樂節原定三天,因為下雨,又延長了一天。
因為擔心出亂子,紐約市長曾警告要把現場定性成災區,並派1萬名警察來維持秩序。
羅伯茨他們勸住了市長,還想到一個很關鍵的主意:出雙倍的薪水僱傭警察,條件是要由他們挑選——所有對嬉皮士有成見的警察都不能參加。
結果,在那幾天裏,反而是有些警察忘記了職責,到處追姑娘。
而年輕人則彷彿身在一個烏托邦,雖然大家互不相識,但沒人把彼此當作陌生人:“無論你想要什麼,只要別人有,他們就會和你分享。”
時不時就會有人傳過來一箱吃的:麪包、香蕉……大家都不會多拿,好讓其他人也有得吃。
這張航拍照片的攝影師是巴里·萊文。飛機着陸後,他們奔向池塘,看到有人在岸邊躍躍欲試。他和同伴就脱了衣服帶頭跳進水裏——集體裸泳就此開始。
攝影:Bill Eppridge
**“那就是伍斯托克的象徵——自由。**不論男女,一絲不掛,沒有恐懼,也不感到羞恥。敢想敢做的自由。不需要任何權威的許可。年輕人看到了成千上萬跟他們一樣的人。也許在家鄉,他們感覺自己像怪胎,孤獨、無助。但在伍斯托克,他們創造了一個和平、友愛、互相關懷的共同體。”萊文回憶説。
在有些營區,這種共享精神也帶來了麻煩——有人“慷慨地”往他們營區的飲用水裏加了迷幻藥,結果大家全都嗑高了。
李安執導的《製造伍德斯托克》,重現的迷幻片段
音樂節結束時,農場主馬克斯·雅各布説:“我有那麼一種感覺:他們似乎能將今天美國的問題和災劫,都變成對未來積極美好的希望與期待。”
**“音樂節雖然只有三天,但這證明了只要人們願意,他們就能夠友好相處。****可悲的是,50年後,我們當中的太多人看起來並不想要那種神秘而充滿魔力的和平生活。今天,人們常常表現出他們寧願要恨也不要愛,寧願要暴力也不要和平,甚至他們的音樂也呈現出了一種對未來感到絕望的態度。”**攝影師巴倫·沃爾曼説。
攝影:Tom Miner
“人們都脱得光溜溜的,
還有人在湖裏裸泳,
你們真的不去看看嗎?”
音樂節現場吸引來不少攝影師。其中,尤茲利是拒絕了《新聞週刊》的委派自行前來的,——他想自己決定把鏡頭對準哪裏,不用被雜誌社的指令牽着鼻子走。****
尤茲利把帳篷紮在附近的河邊,原本計劃看完演出晚上就回去,結果進來後就再也出不去了。
他只帶了半打黑白膠捲在身上,不得不非常謹慎地按快門。後來,山坡上的人們徹底玩瘋了,他自己沒法拍,就去找其他同行。
“**我不斷地跑去舞台那裏,告訴其他攝影師山坡上正在發生什麼,‘人們都脱得光溜溜的,還有人在湖裏裸泳,你們真的不去看看嗎。****’但他們跟我説,他們走不開。**雜誌社要求他們拍下每一個表演者。”尤茲利就跟他們借了一些彩色膠捲。
週日一早,太陽昇起,遠處傳來傑弗遜飛機合唱團的歌聲。有兩個年輕人站起來擁抱。男子裹着一條沾着泥巴的毯子,女孩把頭靠在他肩上。在他們身後,是漫山遍野的年輕人。尤茲利立刻把它拍了下來。正是靠着借來的膠捲,尤茲利拍下了他最有名的一張照片。
攝影師尤茲利説,“當人們評選上個世紀最重要的照片時,我的這張照片總會被提名。我知道等我死的時候,它也會出現在我的訃告裏,儘管我其他的照片也很好。”
後來,這幅照片刊登在《紐約》雜誌上,又被製作音樂會專輯和紀錄片的人挑中了:“在專輯封面上,通常只會出現歌手。但那時大家都意識到了,是觀眾讓這場音樂節變得偉大,而不是音樂,不是歌星。”
伍德斯托克音樂節現場專輯。
這個定格的畫面也成為一代又一代搖滾樂迷的標誌性記憶,但畫面中的情侶是誰呢?
直到20年後,才瞭解到他們叫尼克和鮑比。
1969年,尼克和鮑比都才20歲。鮑比是個銀行職員,尼克是個大學生,他們在一個酒吧裏相識,後來開始約會。伍德斯托克音樂節舉辦時,兩人剛剛交往了10周。
尼克和鮑比年輕時的合影。尼克説,他選擇在酒吧打工,就是為了能結識姑娘:“有一天,有個服務生帶來一位漂亮的金髮女郎,跟我説‘這是我的女朋友,你幫我照看着點。’”那個女孩就是鮑比。之後,每天晚上鮑比都跟着男朋友來酒吧,也會和尼克聊聊天。幾個月後,鮑比和那個服務生鬧崩了,尼克抓住機會,請鮑比去吃披薩、看電影,兩人開始約會。
“我們當時可是20歲,
**別人不讓幹什麼,**就偏要幹什麼。”
起初,尼克和鮑比沒打算去音樂節。他們是看到電視裏説伍德斯托克大堵車,“我們一下就興奮起來了。”
尼克回憶那個一時衝動的決定:“電視機裏説,‘如果你正打算要來伍德斯托克,待在家,不要來了。****‘我們怎麼可能聽?我們當時可是20歲,別人不讓幹什麼,就偏要幹什麼。”
第二天一早,一幫年輕人把旅行車塞滿了酒,就出發了。汽車被迫停在5英里外,搭上一個擠滿了赤裸嬉皮士的貨車,接着又下車步行。
“成千上萬的人都朝着同一個方向前進。人們揹着吉他和睡袋,一路上都是被丟棄的東西——照片裏的那條毯子就是我們撿到**。**”鮑比回憶説。
他們在附近的山坡上安扎下來,那裏看不到舞台,但能聽到歌聲。樂隊的表演刻在了尼克的腦海裏。但鮑比説,我們才是那場盛事的主角。
“我的記憶裏沒有音樂,”她説,“我只記得自己被人海包圍,到處都是小小的騷動。”
如今尼克和鮑比,他們還在一起,他們家欄杆上還訂着一個牌子:“Hippies use backdoor”。
鮑比回憶説:“我仍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氣氛:天空在燈光下呈現出桔紅色,煙霧濛濛。隨處可見縹緲的蒸汽,混雜着營火的煙、大麻燒起來的煙、還有蒸發的汗液。空氣裏有你能想象到的各種聲音:年輕人的喊叫聲、小孩子的哭鬧聲、吉他、班卓琴、手鼓的聲音,人們不管舞台,各唱各的歌。”
從朋友那裏看到音樂節專輯時,尼克和鮑比都沒意識到照片上是自己,仔細看了毯子後才想起來。
當時,鮑比的第一反應不是自己出名了,而是:“完了,這下要被我媽發現了。”
音樂節後2年,尼克和鮑比結婚了。
音樂節兩年後,他們結婚了,生了2個兒子,然後又有了4個孫輩。
現在他們在當地的博物館當志願者。今年夏天,博物館舉辦了一場紀念伍德斯托克50週年的展覽。在展覽上,他們見到了當年登台表演的約翰·弗格蒂。弗格蒂邀請他們去參加自己的紀念演出,但他們婉拒了:“對不起,我們的孫女要過生日了。”
1989年,《生活》雜誌發了一條廣告,徵集伍德斯托克音樂節在場者的故事。鮑比報了名,隨後,雜誌社派了記者來採訪。當人們知道他倆就是封面上的情侶時,尼克和鮑比的生活發生了點變化:“我們上了歷史頻道,出現在各大新聞台裏,還被請去做分享會。”
每逢音樂節紀念,就會有媒體來找他們擺拍當年封面裏的姿勢。兩人也很樂意配合。談到婚姻長久的秘訣,鮑比説:“別老生氣。人們不會以同樣的速度成長,你得有耐心等等另一半。”
尼克和鮑比從沒覺得自己是個嬉皮士:“可能有些人會覺得失望,但我們就是小城鎮的普通人。”
尼克説,他的人生目標是能在小孫女的婚禮上和她跳舞,身邊還要有鮑比陪着。
伍德斯托克音樂節的反戰海報
雖然如此,尼克還是很懷念那種年輕人沒有隔閡地聚集在一起的感覺,其中很多人都是反戰青年。那種感覺讓他們當時對未來滿懷希望。
但現在,他們沒有年輕時的樂觀了:“看起來好像我們什麼教訓都沒學到,我們還在不停打仗。”
尼克和鮑比在家中。鮑比説,“那張照片捕捉了我們愛情開始時的樣子。能和愛了50年的人一起分享這樣的回憶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尼克説,他後來知道:曾經有藏家到處去尋找他們那條毯子,出價3萬美元。“我們會很樂意把它捐出去,可是它已經不在了。”
鮑比説,當世上有這麼多糟心事時,伍德斯托克就像是一道光,是難得的慰藉。
“這些人以浪漫的方式
擁抱自己內心的小孩”
伍德斯托克音樂節最終虧損了200萬美元,這在當時是一筆鉅款,要由羅伯茨的富商父親來幫着埋單;
這四個年輕人隨後也分道揚鑣,並且為了爭奪“伍德斯托克”這個名字的使用權,多次對簿公堂;而“伍德斯托克一代”,不少人將在隨後成為他們曾經討厭的公司老闆、華爾街精英,乃至是政治人物……
也有年輕人在離開伍德斯托克後,決定帶着愛去生活。
有位叫艾比的人——他當年也去了現場:**“那時候,我們的慾望很少。只要有一條牛仔褲和一幫好朋友,我們就很開心了,牌子根本不重要。**我覺得自己長在最好的年代裏。它幫助我成為一個充滿愛心的人。”
李安執導的《製造伍德斯托克》,原作也有一句話説:“它也許沒有改變世界,但卻極大地改變了我的生活。”
這張照片由艾略特·蘭迪拍攝。他説喜歡照片中女孩的狀態,“在這樣的情境中,她沒有被物化或性感化。她可以自由地表現出女性化的一面,不用擔心會對別人產生什麼影響,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幾乎是在愛撫這隻藍色氣球。既女性化,又孩子氣,這就是我對伍德斯托克的總體感覺。**這可能是60年代文化中最重要的“教義”之一——像孩子一樣,對一切都充滿好奇,充滿信任。”
時間總是無情,現實也永遠複雜,沒有人能夠迴避。
但越是充滿爭鬥的時代,伍德斯托克就越有它的意義——就因為它打碎了無數的質疑,而確確實實地存在過,哪怕只有三天;它讓很多年輕人,體會到了兩手空空也可以擁有自由,有趣、有愛的才叫做生活,也許他們以後會帶着更多的笑聲生活,也許後面的人生會被身份和責任困住,但總之,在1969年的那個現場,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上可以有很多種可能。
正如瓊尼·米切爾的《伍德斯托克》所唱:“我要在這塊土地上露營,我要試着讓我的靈魂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