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波利之戰:凱末爾與丘吉爾的雙雄對決_風聞
瘟疫公司搬砖部-最近在看《宋案重审》2019-08-26 23:30
文:羅傑·克勞利
每年的4月25日,在澳大利亞和新西蘭都是全國性節日,稱為“澳新軍團日”。1915年的這一天,這兩個國家為了支援英國軍隊,派兵在土耳其的一處海灘登陸,希望藉此縮短第一次世界大戰。他們登陸的地點是達達尼爾海峽旁邊的加里波利半島。

隨後發生的戰役不僅對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對土耳其的歷史與民族認同也產生了深遠影響。此役還深刻影響了兩個人的名望。現代土耳其共和國的建立者凱末爾·阿塔圖爾克憑此役揚名立威,而温斯頓·丘吉爾的政治生涯因此嚴重受挫。加里波利戰役後來被認為是丘吉爾犯下的最嚴重錯誤。“加里波利”這個詞會困擾丘吉爾很多年。
第一次世界大戰於1914年8月爆發,英法躊躇滿志,自信可以迅速打垮德軍,聖誕節前回家。然而,英法聯軍受困於法國北部的塹壕戰,傷亡劇增。到聖誕節,已有100萬英法軍人陣亡。與此同時,君士坦丁堡的蘇丹統治下的奧斯曼帝國與德國結盟,加入了戰爭。
丘吉爾當時是英國政壇的明星,年僅37歲便被任命為海軍大臣。這在戰前屬於要職,雖然是政治職務而非軍職,但丘吉爾雄心勃勃,相信自己是軍事戰略家。“我有成功軍人的潛力,”他告訴一位朋友,“我能在腦海裏籌劃大規模行動。”沒過多久,他就問首相:“除了讓我們的軍隊去佛蘭德(法國北部)啃鐵絲網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一戰時的丘吉爾

丘吉爾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目標是迫使奧斯曼帝國退出戰爭,並讓希臘、羅馬尼亞和阿爾巴尼亞等中立國站到協約國這邊。他的計劃是派一支軍隊進攻達達尼爾海峽,然後佔領君士坦丁堡。這道狹窄的海峽將地中海與馬爾馬拉海分隔開。歐洲政治家把奧斯曼帝國稱為“歐洲病夫”,相信它已然奄奄一息。大家普遍認為,奧斯曼帝國的瓦解指日可待。
這個計劃很大膽,但風險很大。首先派陸軍在海峽北岸,即加里波利半島登陸,從而奪取具有戰略意義的達達尼爾海峽,然後派艦隊北上攻打君士坦丁堡。丘吉爾知道自己的計劃未免過於雄心勃勃,需要相當規模的後勤準備和雄厚兵力。“佔領加里波利所需的代價無疑昂貴,”他寫道,“但此戰之後就無需再與土耳其交鋒。5萬精鋭陸軍再加上制海權,土耳其的威脅就結束了。”加里波利計劃要麼是精彩的戰略,要麼是危險的賭博。事實證明,它是一場災難。
英國陸軍部拒絕調5萬人給丘吉爾。在德國軍事顧問的指導下,奧斯曼軍隊在海峽佈設了水雷。英國艦隊前進的過程中觸雷,損失慘重。英國陸海軍高層都躊躇不決。在加里波利半島的登陸推遲了一個月,土耳其人利用這機會向加里波利乾燥而崎嶇的山頂地帶調遣了6萬軍隊,並掘壕據守。德國人為土耳其軍隊提供軍事籌劃,土軍還擁有一位才華橫溢的年輕指揮官,名叫穆斯塔法·凱末爾。他註定將成為“凱末爾·阿塔圖爾克”(土耳其之父)。

有大量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士兵參加了這次戰役。這兩個國家是大英帝國的殖民地,人口雖然不多,卻都踴躍報名參軍,支援宗主國。澳新人民感到,能夠參加大戰是值得驕傲的民族榮譽。1915年4月25日,英國、法國、澳大利亞和新西蘭軍隊在加里波利半島的一處狹窄海灘登陸。這個地點選得極差。奧斯曼人擁有德制機槍。登陸部隊當即遭遇暴風驟雨般的火力阻擊。
接下來是長達數月的劫難。土軍居高臨下,防禦工事鞏固,所以協約國軍隊不得不爬山仰攻。雙方都吃虧受罪,大量軍人死於傷病。協約國軍隊頂着酷暑多次進攻,始終不能拿下加里波利半島。僅第一個月,他們就死傷4.5萬人。加里波利戰役陷入僵局,和法國的作戰一模一樣。士兵們蹲伏在塹壕內,他們戰友的屍體就在附近,在陽光下腐爛。土耳其士兵受的苦難更嚴重,但他們是在為祖國而戰,協約國士兵不是。糟糕的計劃、優柔寡斷、兵力不足、部隊缺乏經驗、裝備匱乏和盲目自信都對此次戰役造成了極大的負面影響。前線將士憎恨丘吉爾。一名英國軍官在家信中寫道:“至於温斯頓,我希望他像這裏的許多人一樣,受盡折磨而死。”天氣轉冷,開始下雪,協約國指揮官認定繼續作戰無濟於事。9萬大軍在兩週內偷偷撤離,幾乎沒有傷亡。撤退可能是整個戰役期間唯一成功的行動。
雙方的損失都很重。協約國傷亡可能有20萬人,奧斯曼軍隊損失25萬人。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的傷亡人數約3.5萬,看似不多,但當時這兩個國家的總人口加起來不到700萬,所以仍然是慘重損失。
一名澳大利亞士兵揹走負傷的戰友

加里波利災難不能怪到丘吉爾一個人頭上。高層給他的兵力少於他的要求;籌劃和領導作戰的陸海軍將領昏聵無能,也要負很大責任。但與此次戰敗聯繫最緊密的是丘吉爾。他的聲望一落千丈。“我完了,”他寫道。他被免去海軍大臣職務。為了挽回自己的聲譽,他勇敢地參軍並去法國作戰。多年前他年紀較輕的時候也曾當兵打仗。
第一次世界大戰末期,丘吉爾重返政壇,但加里波利戰役的失敗困擾了他二十七年。他在議會起身準備講話的時候,他的政敵就叫嚷:“勿忘達達尼爾!”大家普遍覺得他不靠譜,判斷力有問題。一位政治評論家説:“加里波利的鬼魂會永遠糾纏他。”1940年,英國為了自己的生存而鬥爭的時候,丘吉爾成為首相,此時很多人相信他沒有資格擔任這個要職。宣佈他成為首相的時候,議會無人喝彩,鴉雀無聲。“我一輩子都在為了這個時刻、這番考驗而做準備。”當時他這樣寫道。他回憶起了加里波利的失敗,明白自己現在必須成功。
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盟軍計劃於1944年在法國海岸登陸。軍方籌劃者仔細研究了加里波利登陸作戰失敗的教訓。五年的鏖戰讓丘吉爾疲憊不堪,1915年的慘重傷亡讓他憂心忡忡,他害怕這一次仍然是把成千上萬人送上死路。諾曼底登陸前夜,他告訴妻子:“等你明天早晨醒來時,可能有2萬小夥子犧牲。”結果諾曼底登陸中盟軍只有3000人陣亡。1944年法國海岸登陸作戰的籌劃比1915年的登陸細緻得多。
如果説加里波利戰役有長期的影響,那麼不是對英國,而是對其他國家的影響。對土耳其、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來説,此役都成為本國曆史的重大事件。雖然在1915年英勇奮戰,奧斯曼帝國還是崩潰了。後來它變成共和國,凱末爾·阿塔圖爾克成為首任總統。他領導土耳其走向現代化。在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此役也被認為是本國發展為獨立國家道路上的里程碑。這是澳新第一次出兵作戰,而戰士的優良素質,即所謂“澳新軍團精神”,也成為鍛造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民族認同的關鍵。所以4月25日在兩國都是全國性節日,成千上萬人去遊覽土耳其的澳新軍團灣(當年澳新軍團就是在這裏登陸的)和戰場遺址。
對所有參戰者來説,戰場遺址都是聖地。每年有400萬土耳其人到此參觀。在今日土耳其社會,矛盾愈發激烈,加利波利戰役的意義也引發了爭議。有人認為1915年的戰爭是全民族的勝利,引領了凱末爾·阿塔圖爾克領導下現代的、西化的土耳其國家的建立。而在過去幾十年裏,隨着伊斯蘭影響的增多,也有人認為加里波利戰役是伊斯蘭對世俗化的、侵略成性的西方的勝利。歷史的意義不斷變化。
對所有在那片碧海之上怪石嶙峋的半島戰鬥和死亡的人,阿塔圖爾克都表達了慷慨的立場。在那場殘酷戰鬥中,雙方都尊重自己的敵人。在加里波利戰役的二十週年,他説:“你們,把兒子送到遙遠國家的母親們,擦乾淚水吧;你們的兒子如今躺在我們的懷抱裏,安息了。他們在這片土地失去了生命,他們也變成了我們的兒子。”在澳新軍團登陸的海灘,阿塔圖爾克的這一席話被鐫刻在大理石上。
一名土耳其老兵(左)和一名澳大利亞老兵於戰役七十五年後在加里波利相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