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脱口秀一姐”思文:幽默是看待世界的眼鏡,也是抵禦生活不順的盾牌_風聞
最人物-最人物官方账号-记录最真实的人物,品味最温暖的人间2019-08-26 14:54
作者| 牙谷牙狗
來源| 最人物
脱口秀是一場勇敢者的遊戲。表演者需要擁有強大的消化能力、豁達的態度,才能將平常生活中的痛點,以一種高超的方式講給觀眾聽,同時讓他們笑出來。
從這個層面講,舞台上極其少見的女性脱口秀演員思文,能夠獲得今天的成績,顯得更加勇敢和珍貴。
燈光亮起又聚集到一處,伴隨着全場的掌聲,一個面容精緻的女孩走上舞台。她一把抓起麥克風,滿臉笑容地説:“大家好,我是思文。”
灑脱、乾淨、惹人喜歡,全場為她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
這是《脱口秀大會》第二季舞台上,最常出現的場景之一,思文是那個出場最多次的脱口秀演員。
在第一季節目中,她一條“和老公是上下鋪兄弟”的段子火爆全網。
最終整季節目,她憑藉紮實的喜劇功底,出色的舞台表現力,一個又一個讓人捧腹大笑的段子拿下季軍。
和老公是兄弟 脱口秀表演視頻
脱口秀演員是一個需要跟自己和解的職業。演員們把生活中那些疼痛的地方消化掉,然後以一種高超的手段,當作笑話一樣講出來。這樣的段子好笑又有深度,最容易引起觀眾共鳴。
從2011年到2019年,思文已經在脱口舞台上站了將近8年。8年來,單人表演的脱口秀方式也從最早的小型俱樂部演出,逐漸成長,擁有了類似騰訊視頻《吐槽大會》、《脱口秀大會》等王牌節目。
思文的脱口秀表演也愈加爐火純青,人稱“脱口秀一姐”。
面對最人物的採訪,她提及最多的是使命感,“登上舞台的時候會有使命感,希望自己能帶動整個行業。”
這是思文區別於其他脱口秀演員的地方。使命感、責任感促使她辭掉安穩的工作,重塑自己的性格、挑戰自我,在脱口秀的舞台上散發出更加吸引人的個人魅力。
在脱口秀的舞台上,演員一個人、一把麥克風,便能逗得所有人前仰後合、哈哈大笑。在中國,儘管剛剛崛起,它卻憑藉新穎的喜劇形式,備受年輕人追捧。
其中,最被人們熟知的脱口秀演員是李誕——思文的同事。他是《吐槽大會》的主創人員,同時也是《脱口秀大會》的節目發起人。
李誕
思文最早接觸脱口秀源自於一場意外。那時她跟朋友在深圳偶然走進了一場脱口秀演出,黑壓壓的小屋裏坐着二三十個人,她後來的丈夫程璐是那場演出的主持人。
觀看演出的間隙裏,思文問身邊的朋友,為什麼覺得台上的演員講得不好笑,而底下的人卻在狂笑?
後來她發現,當時在場的二三十個人幾乎全是脱口秀演員,“他在下面笑完了之後還要上台表演,別人也幫他笑,互相捧場”。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演出結束時主辦方設置了“來賓感言”的環節,希望讓新來的朋友講講自己的想法。
思文走上舞台將所有演員吐槽了一遍,甚至模仿了其中一位演員的神態和動作,結果直接炸場,全場人狂笑到停不下來。
程璐看到思文的潛質,竭力邀請思文加入俱樂部。
在脱口秀俱樂部講段子的時光,是思文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沒多久她和程璐走到了一起,在深圳結了婚。
那是2013年6月,結婚前程璐希望舉辦一場“吐槽大會”,讓俱樂部裏的幾位脱口秀演員一起吐槽一下,共同慶祝結婚。
那些傢伙沒有輕易放過他們。沒有粗口、下流的語句,但有些朋友間的玩笑非常刻薄與重口味,調侃的內容甚至包括了新婚夫妻的性生活。
程璐和思文最後登場,反駁朋友的吐槽之後,再一一吐槽各位。
很多人都將那場演出定義為了中國脱口秀史上第一場“吐槽大會”,也因此促成了後來那檔火爆全網的同名綜藝節目。
思文 程璐
因為那場“吐槽大會”,一直在上海研究脱口秀的笑果文化創始人葉烽和節目主創李誕飛來深圳,希望能夠邀請程璐和思文前往上海,全職做脱口秀編劇。
那時程璐和思文在深圳的生活已經非常穩定。程璐主職是翻譯,思文是國企文員,他們在深圳有房子,每天下班後一起做飯,在小區散步。
空餘時間,他們一起到俱樂部演出講段子,過着很平靜、很温馨的生活。
接到邀請的時候,程璐很猶豫,遠走上海意味着一場生死未卜的賭博,需要放棄當下穩定的生活。但思文幾乎沒怎麼想就答應了。
思文是那種喜歡冒險,敢於挑戰的人,“我覺得上海和脱口秀這個兩個事情結合起來還挺爽的”。
於是她説服程璐,一起來到了上海,開始專職從事脱口秀表演。
能夠把所有人逗得前仰後合、贏得掌聲與笑聲,固然是一件很過癮的事。但能夠將脱口秀作為事業並長期堅持下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剛來上海專職做脱口秀的時候,思文的段子講得平平淡淡、無聊乏味。每次從地鐵站走到演出場所的那段路,她總是感覺自己在“上刀山”。
那時候她最大的感受是幾乎睡不着覺,“演得好了,興奮得睡不着;演得差了,焦慮得睡不着”。
她覺得自己毫無天賦,質問自己:“為什麼別人講得那麼好,自己講得這麼爛?”
失落和絕望在內心裏滋生,但好強的性格又逼迫着她不得不繼續下去。“我是比較好強的人,如果脱口秀是我的愛好,我早就放棄一萬遍了。但這是我的工作,工作都做不好算怎麼回事。”
脱口秀是需要長期穩定輸出喜劇內容的行業,即便天賦異稟的演員,也需要長期專注的練習。
“我能接受我自己離開,但我不接受自己做不好”,這種強烈的好勝心讓她沉下心來,一點點打磨自己的段子,不斷從生活中尋找靈感。
長久的堅持和持之以恆的守望之後,思文逐漸從邊緣的脱口秀演員,走到了舞台中央。
在《今夜80後脱口秀》的舞台上,嘗試説了一些關於生活、關於工作的段子之後,密集的笑點和強價值觀輸出,讓她吸引到了越來越多人的關注。
到了第一季《脱口秀大會》的舞台上,這個女生爆發出了驚人的能量。她妙語連珠式的台詞,時不時爆出的金句,總能引起觀眾共鳴。
從“夫妻是上下鋪兄弟”,到“胎教你都沒法逃課”再到“和段子手談戀愛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她一路過關斬將,人氣火速竄升。
第一季節目結束,五官精緻、職業幹練的思文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再後來是火爆全網的《吐槽大會》,她與團隊一起打磨藝人的脱口秀演講稿,同時登台演出,成就了這檔中國現象級網絡綜藝節目。
而經歷坎坷曲折之後,思文也從當初那個面對二三十位觀眾便緊張到手抖的脱口秀新人,成長為了當之無愧的“脱口秀一姐”。
在脱口秀舞台上,思文也面對過諸多煩惱。比如相較於男性演員,觀眾更重更在意女性演員的外表和着裝。
因此每次登台前,思文總是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去化妝和挑選衣物,卻仍然有觀眾會説你很醜。這給思文造成了很大的壓力。
這種情緒上的對抗,激起了思文的某種責任感。尤其被觀眾所熟知之後,常有女生會在微博上詢問她:“夢想和愛情之間,到底要放棄哪一個?”
儘管每次看到這樣的問題,她都會痛心疾首,但她仍舊給出自己的答案,心想或許自己的意見會給到那些人幫助。
種種遭遇讓身為女性的思文開始思考更多價值觀的輸出。她希望在舞台上好笑的同時,能夠讓更多男性意識到男女平等,讓女性意識到要獨立自強。
她希望女孩能夠獨立一些,能夠意識到:“如果你自己對自己很好,你會發現這種感覺比別人對你好,要開心很多。”
她不希望女生被束縛,比如找一個穩定的工作,嫁一個看起來更好的人。女生應該遵從自己的感覺,從生活到事業,都要有自己的存在感。
所以她口中的段子,從夫妻關係到婆媳關係,從女性生活觀到個人成長,無一不透露出其中獨立女性強大的個人魅力。
在《脱口秀大會》第二季第一期,她上台講了一個關於女性獨立的問題:“女性想要有存在感,最重要的是要有錢。”,“女人只有經濟獨立,才會對生活有掌控感。”
表演結束,領笑員于謙評價説:“我印象特別深的是,她的段子妙語連珠。她的創作思維跟其他人不一樣,這對於喜劇來説是最重要的。她的段子特別好玩,我非常喜歡。”
強觀點輸出之際,她又能用一個很強的梗接住這個段子,讓觀眾不覺得説教、也不覺得無聊。
這讓思文成為舞台上極少數具有天然人格魅力的脱口秀女演員。
過去的一年,思文經歷了很多痛苦。李誕曾説,如果不是第一季《脱口秀大會》結束後她一直生病,她會獲得遠比現在更好的發展。
但兩年之後,重新站在《脱口秀大會》的舞台上,那些痛苦似乎給了思文更多創作的靈感。
喜劇很多時候建立在痛苦的基礎上,挖掘自己內心的痛苦,挖掘大家的痛苦,然後去調侃,這是脱口秀演員的必經之路。
因此,思文從痛苦中走出來之後,在《脱口秀大會》第二季的舞台上,變得更具魅力了。
節目播出第2期,她講到父母離婚這件事曾經困擾了她很久。但這麼多年過去之後,她擁有了更加淡然的態度和語氣,可以將那份痛苦拿出來調侃。
笑料百出之際,她也希望,那些跟她有同樣經歷的人,不必再被父母離婚困擾。
脱口秀的本質是自我表達,而不是簡單的笑話串燒。那些優秀的脱口秀演員,往往能夠把嚴肅甚至悲傷的事情,講得好笑。
幽默是他們看待世界的眼鏡,同時也是抵禦生活不順的盾牌。
有一次思文登台講起姥姥去世的往事。她曾經以為,這件事在自己心裏已經完全過去,但當她寫出段子之後,在讀稿會上自己居然沒有忍住,哭了出來。
後來李誕對她説:“很多事,你講出來就好了。”那之後,在正式表演時,她真的覺得好了很多。如今,這個事已經在她心裏完全過去了。
對於思文來説,某種程度上來講,脱口秀是一種療傷的過程。
從業8年,她認為脱口秀最重要的東西,是將個人的精神完整不扭曲地表達出來。
“如果你是一個很好笑的人,就把很好笑傳達出來;如果你是很有觀點的人,就把觀點傳達出來,加上一下幽默的東西。”思文對喜劇的理解和很多喜劇大師的喜劇理念不謀而合。
從小一路走來,即便經歷再多坎坷和挫折,她仍舊是那個面帶笑容,站在台上將大家逗笑的思文。
一如李誕評價思文的那句話:“生活是殘酷的,喜劇只是在展示這種殘酷。甚至可以化解掉一部分,我覺得思文就做到了。”
從當初國企辭職走上脱口秀的舞台,到如今成為“脱口秀一姐”,思文一步步成長的背後,很多東西都在變,也有很多東西一直未變。
變得是職業,是身份,不變的是態度,是精神。
以前,當思文聽到別人稱呼自己為“脱口秀一姐”、“脱口秀女王”時,她的內心總是很惶恐。她認為是脱口秀舞台上的女性演員太少,所以水平不高的自己才如此突出。
但當第二季《脱口秀大會》中,女性演員越來越多,觀眾仍然認為她是“脱口秀一姐”時,她的內心才對自己有了更多的認可。
如今,脱口秀行業在中國仍舊未能形成穩定的圈子。公司也曾猶豫要不要做《脱口秀大會》第二季,“但問題是如果不做,這個行業可能就沒有了”。
所以很多時候在節目上表演,思文都有一種使命感,“你會覺得你不只是在代表你自己,而是代表整個行業。”
記得在參加《脱口秀大會》一場錄製前,脱口秀演員呼蘭找到思文説:“一定要好好演啊。”
思文問:“為什麼?”
呼蘭説:“我們現在的5個人,就代表着中國脱口秀最強的5個人。我們一定要賽出風格,賽出水平。一定要代表着中國脱口秀最強的狀態。”
那時候思文覺得壓力好大,但想想呼蘭説得很對。這根本不是在比賽,他們肩膀上承擔的是一個行業的興衰,每每想到這裏,思文熱血便沸騰起來。
那個“好笑”的女生思文,希望代表出行業最高的水平,讓人們意識到:笑,是多麼有意義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