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人眼中的羅馬—居然也是外國的月亮比較圓_風聞
博文说史-重庆人文科技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教师2019-08-28 21:56
作者:李博文
自張騫鑿空西域以來,漢代中國人對於域外文明的瞭解日益加深,其中也包括雄踞歐亞大陸另一端的羅馬帝國。有意思的是,從文獻來看漢代中國人眼中的羅馬帝國充滿了各種美好的故事,頗具傳奇色彩。至於原因則是漢朝人把當時中國對於世界西極的各種傳説投射到了羅馬帝國的身上,從而形成了一個東方大國對於西方大國的浪漫想象。那麼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今天就讓博文來跟大家聊一聊。
一、漢代中國人眼中的世界西極在哪裏
所謂“世界西極”,是指西方極遠之地。先秦時期中國人一般認為西極之地主要是指西王母所居之國。如《山海經·西山經》所言:“西水行四百里,曰流沙,二百里至於嬴母之山,神長乘司之,是天之九德也。其神狀如人而豹尾。其上多玉,其下多青石而無水。又西北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又《穆天子傳》其序雲:“穆王欲肆其心周行於天下,將皆使有車轍馬跡焉,此書所載則其事也。王好廵守,得盜驪騄耳之乗,造父為御,以觀四荒,北絕流沙,西登崑崙見西王母。”可見當時中國人認為在流沙之西,崑崙之巔居住着西王母,而西王母所居之處也一般是古代典籍所記載的極西之地。
條枝在安息西數千裏,臨西海。暑濕。耕田,田稻。有大鳥,卵如甕。人眾甚多,往往有小君長,而安息役屬之,以為外國。國善眩。安息長老傳聞條枝有弱水、西王母,而未嘗見。
根據太史公對於西域地理的記載,條支國確實位於其所知世界版圖的最西端。儘管在絲綢之路開通後,中國人的域外地理知識有所增加,但絲毫沒有撼動國人心中西王母處西極之地這一固有的觀念。如《後漢書》載:“或雲其國西有弱水、流沙,近西王母所居處,幾於日所入也”。
《山海經》中的西王母人身豹尾很是神奇
二、漢代中國人眼中的世界西極什麼樣
那麼西方極遠之地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呢?綜合各種記載來看當時中國人眼中的世界西極主要有四個特點。
其一以日月所入、流沙之西、西王母作為西極世界的重要標誌,這在上文中已經提到了。
其二是多奇珍異寶。比如《山海經·海內經》中記載:
流沙之西,有鳥山者,三水出焉。爰有黃金、玕瑰、丹貨、銀鐵,皆流於此中。
其三是認為西極之國與中國一樣都是文明昌達之地。如《穆天子傳》載:
吉日甲子,天子賓於西王毋。乃執白圭玄璧以見西王毋,好獻錦組百純,□組三百純,西王毋再拜受之。
在《穆天子傳》的記載中西王母與周穆王是平等的,並無尊卑之別,這説明當時中國人認為在世界的最西方也有着一個與中國一樣的文明國度。
其四有着十分濃厚的神話色彩,如《山海經》所言:“西有王母之山壑山海山,有沃之國,沃民是處沃之野,鳳鳥之卵是食,甘露是飲,凡其所欲,其味盡存。”這顯然是過於美好的想象。
這種映象在佛教傳入之後慢慢淡化,但取而代之的卻又是一個西方極樂世界
三、《魏略》《後漢書》中的羅馬帝國
《魏略》《後漢書》均成書於魏晉時期,但其關於西域的記載,則主要來源於兩漢時期中國人對於西域的經營活動,因此其所關於西域地理的記載完全可以作為研究漢代中國人域外地理認識的可靠資料。
關於羅馬帝國的記載,最早見之於《魏略》:“大秦國一號犁靬,在安息、條支之西,大海之西。有河出其國,西又有大海。”又“自葱嶺西,此國最大,置諸小王甚多,故錄屬其者矣。”我們知道《魏略》中關於葱嶺以西世界的認識來源於甘英等人出使大秦的活動,其事約在公元97年。根據《魏略》中所説的“自葱嶺西,此國最大”當為雄踞地中海的羅馬帝國。為了驗證我之前所説漢代人對於羅馬帝國的映象,受到了當時中國對於世界西極各種傳説的影響,這一觀念。我們就《後漢書》中的羅馬帝國和漢代人眼中的世界西極做一個對比。
《後漢書》中記載羅馬社會風貌
1、獨特之地理標誌
或雲其國西有弱水、流沙,近西王母所居處,幾於日所入也。
2、出產奇珍異寶
土多金銀奇寶,有夜光璧、明月珠、駭雞犀、珊瑚、虎魄、琉璃、琅玕、朱丹、青碧。刺金縷繡,織成金縷罽、雜色綾。作黃金塗、火浣布。又有細布,或言水羊毳,野蠶繭所作也。合會諸香,煎其汁以為蘇合。凡外國諸珍異皆出焉。
3、文明昌達與中國同
其王無有常人,皆簡立賢者。國中災異及風雨不時,輒廢而更立,受放者甘黜不怨。其人民皆長大平正,有類中國,故謂之大秦。
以金銀為錢,銀錢十當金錢一。其人質直,巿無二價。穀食常賤,國用富饒。鄰國使到其界首者,乘驛詣王都,至則給以金錢。
4、傳説色彩濃厚
宮室皆以水晶為柱,食器亦然。其王日遊一宮,聽事五日而後徧。
根據上文的總結,我們可以發現《後漢書》中關於大秦國形象的記載,與上文中我總結出的各種西極世界的傳説有着極高的重合度,且有着很濃厚的傳説色彩。如其雲:“其王無有常人,皆揀立賢者。國中災異及風雨不時,輒廢而更立,受放者甘黜不怨。其人民皆長大平正,有類中國,故謂之大秦”,顯然是出於想象。
要是讓漢代史學家聽説了競技場裏的血腥表演,指不定怎麼埋汰羅馬來表現天朝的偉大
四、大漢與羅馬是否進行過直接交流
令人感到疑惑的是,對於葱嶺以西的國家如安息(帕提亞波斯)、大夏(貴霜帝國)等,漢朝人已經有了十分客觀的認識,那麼為何對於羅馬帝國的認識,仍然受到各種神話傳説的影響呢。在我看來答案只有一個,即漢代中國與羅馬帝國沒有發生過直接交流,雙方之間的認識是通過中間渠道獲知的,加上公元3世紀之前羅馬帝國的顯赫的名聲和那些巧舌如簧商人的誇張描述,漢人自然而然的把對於西王母之國的種種想象與其所聽説的傳聞相結合,從而形成了一個極其文明昌達的理想社會。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羅馬帝國如此美好,難道就沒有人去想一探究竟嗎?
1、甘英出使羅馬無功而返
《後漢書·西域列傳》載:
和帝永元九年,都護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條支。臨大海欲度,而安息西界船人謂英曰:「海水廣大,往來者逢善風三月乃得度,若遇遟風,亦有二歲者,故入海人皆齎三歲糧。海中善使人思土戀慕,數有死亡者。」英聞之乃止。
可見漢代中國人是試圖與羅馬帝國本土建立直接聯繫的,但卻因為安息西界船人帶有欺騙性質的勸阻,而未能成行。令人奇怪的是當時的安息西界傳人為什麼要騙甘英呢?
根據《後漢書》的描述羅馬帝國與安息、天竺交巿於海中,利有十倍,可見絲綢貿易利潤的豐厚。這些利潤多數則為敍利亞地區的商人所賺取,這是因為當時敍利亞—巴勒斯坦地區,居住着最優秀的商業民族即猶太人,這些民族幾乎壟斷了與羅馬帝國的海外貿易,並從中賺取暴利。
那麼如果他們幫助甘英抵達了羅馬則會發生怎樣的情況呢,就此德國學者夏德做出了精闢的分析。夏德指出:“如果讓一位漢使向西前進,他就可以在閒談之中談起中國國內的絲價,並獲知敍利亞的玻璃飾品及珍物的真實價格,泄露他們僱主發財的秘密,這是完全有損他們利益的。也許正是由於這個原因,他們告訴甘英説:‘海中有思慕之物,往者莫不悲懷,若使漢使不戀父母妻子者可入。’甘英生長於西北,習於陸行,對海行還是初出道,正好受狡詐的船員的欺矇”。
漢朝高超的絲織技術使得絲綢在當時的羅馬帝國奢侈品消費中十分火爆。由於中間商的壟斷,絲綢的價格十分昂貴,甚至高於黃金。超額的利潤使得任何商人都會千方百計的阻撓漢朝與羅馬的直接貿易。
2、羅馬安頓王朝來使身份可疑
既然漢代中國人的努力失敗了,那麼羅馬帝國有沒有對此做過努力呢?
《後漢書》記桓帝延熹九年(公元166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獻象牙、犀角、瑇瑁,始乃一通焉”。
如果來使的身份是真實的,必然會帶來大量寶貴的信息,然而種種跡象表明,這些來使的身份十分可疑。首先中外學者並沒有從羅馬帝國的拉丁文文獻中,發現存在過這樣一個使團。其次使團向漢朝皇帝進獻的禮物中並無羅馬帝國的特產和工藝品,卻都是一些熱帶地區的特產如象牙、犀角、瑇瑁。試想如果是羅馬帝國派遣的使臣怎麼會用外國的產品去贈送給漢朝皇帝呢。
考諸西史我們瞭解到公元162年至公元165年羅馬與安息(波斯)之間發生了戰爭,這場戰爭以羅馬人的勝利而宣告結束。但是對於生活在敍利亞的生意人來説這並不是一個好消息,由於戰爭的問題,過去作為羅馬與中國絲綢貿易中介的帕提亞波斯帝國與羅馬之間的關係迅速惡化,敍利亞人過去商業上的夥伴們變成了敵人。正是由於以上原因,敍利亞地區的商人對於自己的商業前途十分擔憂,因此派遣一個商務使團,去直接與中國人建立聯繫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而且在巨大的商業利益的刺激下,商人們是甘於冒險的。
總之,由於種種原因,兩漢時期中國人沒有機會對羅馬帝國產生十分客觀的認識,他們只能通過種種傳聞去認識這個遙遠的國度。再加上當時羅馬帝國的輝煌成就與西域客商們所作的各種誇張描述。漢代中國人便自然而然的將已有的神話和傳説投射到了羅馬帝國身上,從而勾勒出了一個高度文明、極度富裕、國泰民安、君明臣賢的理想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