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在製造恐懼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0545-2019-08-28 10:30
處暑已過,雖然白日裏高温仍未退場,夜半時分涼意卻已經開始順着漸起的秋風爬上窗欞,這時候,最適合來讀點兒恐怖故事了。今天單讀實習生十三沿着哥特文學的發展脈絡,與大家分享四篇恐怖小説,講述那些發生在古堡裏的怪誕故事,充斥着各種血淋淋的暴力元素。但如果仔細研讀這些遙遠的文本,我們或許會發現,兩百年前歐洲人的恐懼內核,與今天的如出一轍,我們仍舊沒有逃離被原生家庭、宗教性侵、倫理困境及心中的怪物支配的恐懼。
哥特小説
——人類恐懼情緒大賞
撰文:十三
夏日餘威未盡,似乎昭示着全球變暖的情勢愈演愈烈,整個北半球化身一隻巨型保温杯,你我都只是溽暑熱氣中的一粒枸杞,吸進茂盛的植物味道,吐出汗蒸的灼熱氣息,青春靚麗的男女走在街上,是一隻只醬板鴨。消暑是迫切的,可比起那些物理降温手段,沒有什麼比恐怖故事更有效了。
對於恐怖故事的渴望,不存在東西方差異。中國的鬼故事起源稍早一些,也更顯靈通,無論是《聊齋志異》裏的神鬼妖狐還是《閲微草堂筆記》裏的人情諷喻,看似寫鬼實則寫人,攥住人心最敏感的地方擰毛巾;西方的哥特小説弱化了鬼神之説,但發展歷程似乎更貼近我們對於恐懼的認知。早期的哥特小説更加註重怪物和惡棍畸形可怖的外貌描寫——當我們無法面對自己內心不穩定的邪念時,會情願把它想象成一個具象的妖怪,讓罪惡和恐怖成為客體,從而將自我聖潔化。但是隨着神秘主義逐漸被人物內化,哥特小説中的恐懼越來越走心,我們開始意識到,人心其實比鬼更可怕。而所謂哥特,並非特指關在古堡地下室裏的怪物,當它照進現實又寫進人心的時候,我們更加無處遁逃。
01
毒父母
——被原生家庭支配的恐懼
“她害怕忙亂之中留下蹤跡,躡手躡足,還不時停下來聽聽有沒有人跟蹤她。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聽到嘆息聲。她打了個冷顫,後退幾步,又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聽到別人的腳步聲。全身血液凝結在一塊,斷定那是曼弗雷德來着。各種恐怖的念頭湧上心頭。她自責不該輕率地跑了,以致要在求救無門之地面對他的暴怒。可聲音不像是從背後傳來的。要是曼弗雷德知道她在哪兒,肯定會追上她的。她還在一道迴廊裏,聽到的腳步聲很清晰,不可能來自她的方向。”
伊莎貝拉為了逃避不義的婚約,在奧特蘭多城堡黑漆漆的地下通道里拼命奔跑,恐怖的巨響灌滿了她的耳朵,這一經典場景幾乎定義了哥特小説基本元素:古堡、漆黑的地下室、神秘的超自然現象、被迫害的無辜少女、惡棍緊隨其後。《奧特蘭多城堡》是文學史上第一部哥特小説:奧特蘭多城堡的主人曼弗雷德的兒子在新婚當日被一個從天而降的巨大頭盔砸死,本應該悲痛之際,曼弗雷德卻打算休妻,娶美貌的兒媳伊莎貝拉來傳宗接代。甚至為了保住自己的爵位,曼弗雷德將女兒瑪蒂爾達當作交易送給了自己的對頭——伊莎貝拉的父親。對於這場雙重婚姻,伊莎貝拉的父親欣然同意,可女兒們卻另有所愛,飽受煎熬的兩位少女堅決不從,盛怒之下,曼弗雷德錯手殺害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霍瑞斯·華爾浦爾在日記裏説,《奧》的靈感源自於一個夢,夢裏有一隻穿着盔甲的巨型大手,無論他逃往何處,那隻大手一直緊隨其後。對於伊莎貝拉和瑪蒂爾達來説,這隻命運般懸在頭頂的大手就是父親之間的骯髒交易。作為哥特小説的鼻祖,《奧特蘭多城堡》的寫作技巧的確有些生硬粗糙,但華爾浦爾拙劣的諷喻卻擊中了核心矛盾——父母那些不可理喻的行為和想法,最後總是要兒女來買單。
▲電視劇《都挺好》揭露了原生家庭中意想不到的重重隱患。
近年來,原生家庭的裂隙逐漸進入到公共敍事和影視劇當中,不管是《都挺好》裏對孩子提出各種無理要求的蘇大強,還是《倫敦生活》中因為婚姻不幸而異化的家庭關係,都讓我們多多少少捕捉到自己人生的掠影。生活的碎片和無效的溝通留白衝進腦海,《奧特蘭多城堡》裏那些失聲的內心活動就突然有了現實根源:父母和孩子在面對彼此時,就是無法直抒胸臆。一如小説中逃跑的伊莎貝拉,孩子背離父母的行為,始於一場不見天日的心靈逃亡,即便是逃亡,也始終有牽絆,有惶恐,還有遲疑和羞愧。
如今,跌跌撞撞地活了那麼多年,我們好像才剛剛開始學會體察自己身上那些難以癒合的創傷和無法自洽的矛盾,不再因這些性格缺陷墮落自責,逐漸開始修煉和父母對峙的本事。可是無論我們修煉再高明的手段,都被一種原始恐懼懾住,一種在開口之前就莫名哽咽的沉默,沉默有更為強大的力量,一把掐住喉嚨,使勁把我們往生活之下拽。我們懼怕被原生家庭支配,渴望背離父母卻又始終擺脱不掉頭頂懸着的那隻巨手,或許是因為我們知道,那些荒誕的情節已經成為了我們的一部分,單純與父母對抗並非一件難事,最難的是當無法和那些性格缺陷共處的時候,我們到底要怎麼割肉削骨,才能將這個被塑造出的胚子,剜成一個體面的形狀。
02
宗教、性侵、暴****力
——悲劇不挑時間地點人物
“你必須和我一起留在這裏!伴着我們的只有這些淒涼的墳墓,這些死亡的景象,以及這些令人作嘔的、腐爛的屍體!你將留在這裏,看着我忍受的苦難;你還會看到,在唾罵中呻吟,在絕望中死亡意味着什麼!為此,我該感謝誰呢?是什麼誘惑我去犯罪、殺人呢?難道不是你讓我陷入名聲狼藉的境地嗎?難道不是你使我成為一個發假誓的偽君子,一個強姦者,一個謀殺者嗎?”
《修道士》這部小説體量之大,內容之繁複,讓人很難想象它是出自一個 19 歲的少年之手,更難想象它是雨果創作《巴黎聖母院》的靈感源泉。
虔誠的修道士安布羅斯,在墮落修女的蠱惑下,與撒旦簽訂了合約,在聖地與修女苟合,又看上了前來禱告的純潔少女安東尼婭,求歡不得,他先是殺害了安東尼婭的母親,隨後綁架、囚禁、姦污並且謀殺了這個女孩。安布羅斯的強盜邏輯,和所有強姦犯一樣:雖然施暴之人是我,但是罪惡的源頭卻是你。在男權社會里,女性僅僅就是被當做發泄激情的對象而受到重視的。更可怕的是,當宗教和性侵合謀,是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摧毀,從內到外的難以反抗又自相矛盾的擠壓讓少女遭受了折磨,卻不敢相信那是折磨,反而要通過種種曲折迂迴的自我説服來掙脱被信仰背叛的恐懼。在這種情況下,所謂強姦根本不成立,少女要為自己誘惑了聖徒道歉,為自己的不幸道歉,為自己的美道歉——荒謬的是,這邏輯在兩百多年後的今天聽來依舊是那麼熟悉。
▲紅衣主教 George Pell 在墨爾本被宣判五項性侵未成年人罪名成立。
無論是否和宗教同謀,性侵與暴力和我們的距離,都遠沒有歐洲教堂那樣遙遠,因為現實悲劇的發生,與小説不同,是不分時間地點人物的,兇案發生的瞬間,偶然就變成了必然。網上流傳的性侵視頻和醫生猥褻男病人的新聞之所以觸目驚心,是因為歹徒選擇受害者的時候,是隨機的。他只是“跟女朋友吵了架”,又或許沒有什麼説得清的緣由,他心情不爽,他看到了機會,於是暴力傷人。我們如今還活在這樣的恐慌當中——年輕的女孩子深夜下班,路燈沒來由的閃爍都會讓人心驚膽戰,如果再有一名陌生男子不遠不近地跟着,心臟簡直不能承受預知危險的壓迫,呼吸都被擠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縫隙裏,一步步跳着跑回家之後,長吁一口氣,才發覺這種情緒是多麼荒謬痛切,就看到窗外那個陌生男子對着你笑。生活就像一顆野草莓,我們小心翼翼地拔除試探神經的小刺,卻因甜美的果肉中了毒——這種偶然性的可怕,就在於無可防備,卻人人有份。
私以為《修道士》最有意思的處理在於結局——最後安布羅斯鋃鐺入獄,為了保命,他將靈魂獻祭給撒旦,撒旦救他出了死牢,卻在山頭一腳把他踹下深淵——當人和上帝都靠不住時,竟然是魔鬼撒旦通過誆騙實現了正義的審判,這無疑是對宗教的偽善和人性最大的諷刺。19 歲的馬修·劉易斯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文學範本:如果純真和善良無法抵禦這世界的惡,就用骯髒和複雜掀翻上帝的聖水,撲簌簌滾落的是被信仰姦污的那些少女的淚。
03
“人造人”
——不應該侷限在科幻小説裏
“我邊看邊覺得噁心。‘我獲得生命的那天真是該死的一天啊!’我忍不住悲憤地呼喊。‘該死的創造者,你為什麼要造出我這樣一個奇醜無比的怪物,以至於連你都要厭惡地逃離呢?上帝出於憐憫,按自己的形象塑造了英俊、迷人的人類。而我的形象,卻出自你那骯髒的形象,甚至比你的原型還要面目可憎。撒旦身邊還有朋友和其他魔鬼與他為伴,崇拜他,鼓勵他,但是我卻孤身一人,遭人怨恨。’”
同樣是在 19 歲,瑪麗·雪萊寫出了家喻户曉的《弗蘭肯斯坦》——一個科學狂人與自己創造出的怪物彼此糾纏,相互追殺,最終兩個失去一切的人將真相埋葬在冰天雪地裏。“弗蘭肯斯坦”原本是小説中科學家的名字,但在後世想象中,人們更願意把它和那個被創造出來的怪物聯繫在一起,可見比起追問源頭,恐怖本身更加攝人心魄。而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和哥特前作不同,瑪麗·雪萊格外關注怪物的精神世界,當一個生命讀到自己的締造者是如何憎惡、畏懼、放棄自己時,他要如何自處?後文那句“我原應是你的亞當,如今,倒更像是你的墮天使了”又為這個故事增添了不少寓言般的悲涼色調,它過早但卻精準無比地切中了一個倫理命題——人類想做上帝的心切,但我們究竟該如何對待自己創造的高等生物?也因此,長久以來人們很難不把它當作 AI 文學的鼻祖。
▲面對由自己創造出的、在智力和倫理都近乎完美的高等智慧,人類究竟要如何自處?
如今 AI 文學是大勢所趨,大作家們在小説中探討各種未來世界的可能性,急着給幾十年或百年後的地球規劃圖景,但關於 AI 小説,我更接受伊恩·麥克尤恩的説法,雖然他的新作 Machines Like Me 講述的是人類與 AI 三角戀的故事,麥克尤恩坦言自己更願意承認他寫的不過是最普通的倫理小説,因為他描述並企圖解決的,還是人類內部,甚至家庭內部的矛盾。
所謂“人造人”的概念從來都不侷限在科幻小説裏。
瑪麗·雪萊的母親難產而死。而在 1815 年,也就是創作《弗》的前一年,瑪麗經歷了她第一個孩子的降生和早夭,她在日記裏説,時常會夢到孩子冷冰冰的身體,當她把孩子抱到火堆面前取暖,醒來發現不過是夢一場。那年瑪麗只有 18 歲,生命的輪迴交易卻時常讓她感到恐懼。她生在一個傑出的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大哲學家,母親是早期女權主義先鋒,過分天才的家庭背景讓瑪麗·雪萊萬般惶恐,從出生那刻起,功成名就成了必需品。而離開父母后的瑪麗,又被丈夫的名聲拉進另一種更大的焦慮中,雪萊的存在讓她不得不把自己扔到這名利場上,證明自己的功用。比起弗蘭肯斯坦,瑪麗·雪萊或許對那個被造出來後就因醜陋而被丟棄的怪物更有共鳴——作為孩子她焦慮自己的生物屬性,作為“第二性”的女人她焦慮自己的社會屬性,就像那個怪物,它被當作亞當創造出來,卻扔在了冷酷的荒漠上,締造者的軟弱和人類膚淺的觀念塑造了它的惡意,可惡意的開端竟也是源自於恐懼。恐懼未知,恐懼異己者,恐懼無法擔負的責任,恐懼“創造生命”這個行為被賦予的倫理意義。恐懼源自於在意,可在意的東西那麼多,卻沒有人在意這個被創造的生命究竟想要什麼。
我們每個人都是“人造人”,且大部分人都有創造一個生物的訴求和機會,生育的倫理問題至今困擾着每一個人——我們到底應該如何説服自己在不徵求意見的前提下,將一個生命帶到這世上,我們又該如何負責他們的是非善惡。被迫降生已經如此荒誕並令人惶恐,而為人父母又是一場倫理災難,面對這個鮮活的嶄新的高等生命,我們要怎麼做,才不至於跌進惡性循環的輪迴怪圈裏。
04
自我
——最難打敗的恐懼源發於內心
“‘我不敢説。我們把她活埋啦!我不是説過我感覺敏鋭麼?現在我來告訴你,她最早在空蕩的棺材裏弄出的動靜,我就聽到了。我好幾天前就聽到了——可我不敢——我不敢説。可現在——今晚——埃塞爾雷德——哈!哈!——隱士的門破裂了,巨龍臨死前淒厲地叫着,盾牌哐啷一聲掉在地上!——倒不如説,是棺材的碎裂聲,是地牢鐵門鉸鏈的摩擦聲,是她在黃銅廊道中的掙扎聲!哦,該往哪裏逃呢?難道她不會馬上趕來?老天,難道她不正匆匆趕來麼?來責問我草率?我不是已經聽到她上樓的腳步聲了麼?我不是已聽清她沉重而可怕的心跳了?瘋子!’説着,他猛地跳起來,失魂落魄地厲聲喊道:‘瘋子!告訴你,她現在就站在門外!’”
愛倫·坡是浪漫主義哥特小説繞不過去的人物,恐懼是他畢生的創作主題,這極具精神分析色彩的哥特文段,很容易猜出是他的手筆。愛倫·坡式恐懼的源頭往往無跡可尋,只是某種神經兮兮的情緒,某種思索,甚至某種幻象,切割着人們的潛意識,拽着真實與虛幻的邊界往下一扥,甚至讓人懷疑人物敍述是否可靠。
《厄榭府的倒塌》創作於 1839 年。敍述者被幼年好友厄榭邀請去他家,陪伴他和妹妹瑪德琳小姐度過人生最後的時光,敍述者驚異於厄榭家的一切都有左右人心的力量,他不由自主地被憂傷、孤寂的情緒感染,甚至產生幻想。厄榭府籠罩在灰霧當中,搖搖欲墜地像個遲暮、滿懷悲傷的老人。厄榭有習慣性痙攣,染上了精神錯亂的毛病,似乎又對他的妹妹有超乎尋常的感情。瑪德琳小姐患有絕症,諱莫如深的病因讓人摸不到頭腦,她與病魔鬥爭了一段時間,卻沒捱過死神摧枯拉朽的威力。一個晚上,厄榭告訴敍述者她死了,他們一起把她埋進地下室。厄榭的身體從此每況愈下,令人更加不安的是他高度緊張的精神狀態。敍述者和厄榭一起讀神秘主義的書籍,也受到他的影響,時常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而在最後的晚上,一陣從地下室傳來的響動把厄榭逼到盡頭,他不得不坦言其實是他活埋了自己的妹妹,瑪德琳小姐如同厲鬼出現在門口,嚇死了哥哥。敍述者逃出莊園,隨即整個厄榭府轟然倒塌。
愛倫·坡擅長在敍事中凝練無處不在的情緒張力,每句話、每個人物、每處景緻都拽進無法言喻的惶惶中來。他乾脆取締了二元對立,讓所有離間生死、性別、真假、善惡的定義和規範,都隨着厄榭府一起倒塌。這種模糊原理的手法似乎在暗示讀者,其實最難以抗拒,最無法抵禦的恐懼,源自於我們內心,源自於那些不可言説,不敢公之於眾的秘密,源自於突然而至嚇到自己的衝動閃念。社會系統和規則層面的恐怖,我們總有改進的餘地,可是人心究竟能惡到怎樣的地步,似乎永遠超越想象。
▲電影《閃靈》裏細思極恐的情節
從《弗蘭肯斯坦》的不斷再版,到現在吸血鬼題材的小説電影風靡全球,哥特其實從來都不缺受眾,而哥特小説也不侷限於神秘主義高度介入的故事,王爾德、奧康納甚至特德·姜都可以算作哥特文學的創作者。我們對哥特的需求,甚至超越我們對其的認知。不可否認的是,我們需要恐怖故事來挑戰心跳,我們需要在夜深人靜、空調壞了的夏日夜晚,一雙冰沁沁濕噠噠的手摸上肩胛骨的感覺。因為恐懼是一種防禦機制,一種直覺的、本能的提醒,我們需要挑戰它的防禦規則,讓它告訴我們到底在害怕什麼,然後逃避遠離。誰都是第一次活着,都是被扔在未知的土地上隻身前行,規避危險當然是最安全的選擇,保護自己是每個人的自主權利。
但這世上值得我們恐懼的事情,是恐懼不完的。我們害怕牙醫,怕腸胃炎,怕老師,怕考試,怕老闆,怕工作,怕獨自生活,怕交付真心,也怕無法交付真心,怕無法掌控自我,怕自我被吞噬、被消磨,怕這個父權社會,也怕女權聲浪過分激進,怕輿論的嘈雜,怕暴力事件,怕性侵,怕極端分子和恐怖主義,怕死……面對這些恐懼,我們或許憤怒,卻無能為力,我們或許妥協,然後置之腦後,我們也許有辦法將這些一一閃避——可總有那麼一天,我們逃到某個逃無可逃、退無可退的角落,恐懼卻依舊步步緊逼,最後生活便如厄榭府一樣垮塌。
如果説哥特文學,或者文學本身,對我們的現實生活有什麼意義的話,或許就在於喚醒我們內心真實的情緒反應,以映照現實、誇大細節的方式提醒我們那些遙遠的戲劇化情節,其實就在身邊,甚至更加難以置信。哥特文學用它極不穩定、書寫潰敗、喚醒恐懼的特質把我們往文學外面推,躲在虛構敍事裏是無用的,生活裏隨處可見的細小黑洞躲也躲不過去。可就算這個世界就是個人間地獄,每個人心裏都埋着一座不安的墳,與其為恐懼裹上無數層棺槨,倒不如把怪物從心裏放出來,要麼一起跳舞,要麼來場廝殺,總比自我欺騙,或是不可終日要痛快得多——現在正是感官鋒利的季節,就是要把清涼油勇敢地塗上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