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妍：《長安十二時辰》那一年，唐朝發生了什麼？_風聞

李碧妍****中西書局副編審

天寶三載出現了比較契合大家欣賞的一個角度。權勢顯著、性格鮮明的人物躍然史上。玄宗能有效地平衡內廷和外廷，自己又極具才華，李林甫作為權相能專權16年，王忠嗣一人身兼四道節度使。這樣的人物在安史之亂後的中晚唐是不會再出現的，我們甚至也看不到高力士這樣一個權宦，或楊貴妃這種紅顏禍水。

大家最近肯定都聽過一部以馬伯庸原著改編的作品《長安十二時辰》，這本書是以唐代為背景而創作的。在第一集，當長安城門打開的時候，下面一個字幕顯示天保三載（天寶三載）。**歷史上天寶三載發生了很多戲劇性事件，**足以讓這個故事鋪陳開來。當時的一些變化，確實對唐代未來發展有很重要的影響。

春——詞臣：被時代淘汰的賀知章

我選了四個人物來開始這次講座，第一個人物就是《長安十二時辰》裏面的何監，故事的原型就是賀知章。

我們現在對賀知章的認識，更多是把他作為一個很有名的詩人文學家來看待的。為什麼説他是一個被時代淘汰的人物？並不是因為他的高齡。開元13年，賀知章在同一天裏一下子被任命兩個重要的職務，一個禮部侍郎，一個就是集賢院學士。**但賀知章並沒有很好地利用集賢院學士的身份，在政治上有太多建樹。**他後來擔任皇太子侍讀、太子賓客，更多的是輔導太子、給太子講學，但在政治上並沒有太大的建樹。

**春——詞臣：**後出詞人之冠的張九齡

如果説賀知章是一個被時代淘汰的人，我們是不是能找出一個和他對舉，能符合春天生機勃勃形象的人物？

這個人就是張九齡。他擔任過中書舍人、中書侍郎和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是一個真正為皇帝起草詔書，並且一步步做到宰相的人物。**他充分地利用進士的身份，和文學辭藻的才華，來為國家的政治運作發揮作用，**他才是代表時代發展的人。

**夏——帝王：**集權統治的唐玄宗

我覺得能代表夏天的人物無疑就是唐玄宗。天寶三載，唐玄宗權勢鼎盛，集權統治最為穩固。大宦官高力士加官進爵，太子更名為李亨。天寶四載時，他冊太真妃楊氏為貴妃，那時玄宗差不多60歲。我們現在看他當時的舉措，尤其對高力士和楊貴妃的進封，似乎有點昏庸的味道。其實這恰恰證明了唐玄宗在天寶三載時，他對內廷的控制很穩固**，所以才可以對高力士、楊貴妃進封。**

所謂內廷，就是圍繞皇帝周邊的人。最重要的人是哪些？一個是宗室，以太子為首皇帝的繼承人。另一個是禁軍，禁衞軍，還有翰林院、宦官之類的。

首先來看一下宗室，天寶三載，太子更名為李亨。這個太子是不是玄宗一開始立的太子了？不是。開元22年，發生過很慘烈的宮廷鬥爭，當時玄宗寵愛的武惠妃希望把她的兒子壽王瑁扶持為太子，於是就聯絡外朝的李林甫等人詆譭太子，説太子要謀反。當時的皇太子是李瑛。經過這一系列政治鬥爭，**開元24年，唐玄宗在一日之間廢掉他的三個兒子，**其中就包括皇太子李瑛。這些被廢的皇子都被逼自盡，同一年，武惠妃也去世了，所以她的兒子壽王瑁並沒有如她所願地當上太子。時隔兩年後，開元26年，唐玄宗才立他當時的長子中王宇為太子，就是這位更名李亨的中王宇。

長期在宮廷鬥爭中生活，中王宇的內心也比較掙扎。據説當時有過這樣一段對話，玄宗雖然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但精神依舊很矍鑠，太子就顯出一副比較早衰的樣子，所以玄宗就關心太子，太子你身體怎麼樣，怎麼這個樣子？畢竟太子見證了父子兄弟殘殺的局面，心裏當然會有些畏懼。但不管怎麼説，到了天寶三載的時候，太子的位置相對來説是比較穩固的，玄宗也並不是很擔心繼承人的問題。

唐玄宗是在宮廷鬥爭中上來的，**所****以他對宗室的控制一直比較嚴格。**他把一些親王都關在十王院裏，禁止他們和外朝大臣頻繁聯絡包括。他廢了王皇后，不允許她的家人干涉朝政，又廢過皇太子李瑛等人。天寶三載時，宗室還是控制的比較好的。

除了宗室以外，第二股比較大的勢力就是禁軍。唐代前期宮廷鬥爭非常激烈，而宮廷鬥爭背後有一支很重要的力量，北衙禁軍。唐太宗李世民的玄武門之變是和北衙禁軍有關，包括唐玄宗推翻韋后、讓他的父親睿宗正常登基，推翻他的姑姑太平公主使自己當上皇帝，都靠的是北衙禁軍這股力量，北衙禁軍對唐玄宗來説是元從功臣。但隨着勢力發展，禁軍和外朝瓜葛很大，**唐玄宗絕對不允許他的禁臣干預外朝政治。**當時北衙禁軍的首領叫王毛仲，王毛仲一直是作為扶持玄宗加祿這樣一個角色上台的，在玄宗當年繼位的宮廷鬥爭中，他發揮了很大作用。玄宗發現他對外朝的權力慾要膨脹了，開元19年，他把王毛仲和王毛仲兒子等一大批禁軍將領貶殺。開元27年，他新成立了以陳玄禮將軍為首領的龍武軍。這支軍隊和北衙禁軍有什麼區別？對外朝的的關係、干預就不行了，作為皇帝的私屬軍隊，僅僅為唐玄宗服務。

第三股比較有利的力量，翰林院的成立。開元26年，草詔的職責逐漸轉移到了新成立的翰林院。當時聞名的“燕許大手筆”之張説，主政文壇和政壇30年，以辭藻、優美的文筆，圍繞唐玄宗起草一些很重要的詔書，對政治運作發揮很大作用。賀知章、張九齡等等都是他提攜上來的。

**秋——權相：**李林甫的時代

講完了內廷我們開始要講外朝，外朝以誰為首？當然是以宰相為首，對於玄宗來説，外朝有一個特點，玄宗從來不僅僅任命一個宰相，通常是任命2、3個宰相以示平衡。在開元初期，宰相是以張説這樣一羣文人為代表的，沒什麼矛盾。但隨着時代的發展，另一股力量開始挑戰張説們的權威。財政官員開始出現了。

當時國家面臨的一些經濟方面的困難，最重要的困難就是國用不足，沒錢。因為人口逃匿、賦税人口減少，有很多軍隊要養。長安有那麼多的人口，糧食是很現實的問題。唐代立都在長安，屬渭河平原，但糧食生產已經不足以供應，所以像唐玄宗、武則天，我們看到他們不停地到洛陽去就食，因為洛陽離運河近，江南地區糧食送過來方便。**唐玄宗也注意到國用的問題，所以他開始提拔一些財政型的官員。**財政型官員與當時的文學派官員有很大的矛盾，這個矛盾在開元20年後比較突出。一方勢力開始佔據中樞的核心位置，李林甫就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上台的。

與其説天寶三載是唐玄宗的時代，真不如説天寶三載是權相李林甫的時代。新唐書裏把李林甫歸為奸相，李林甫實際上是一個行政能力比較強的人物，並不像人們想象的只是會耍一些陰謀詭計的奸相。

李林甫執政期間，外朝基本穩定。隨着他的同黨牛仙客去世後，和太子問題的湧現，朝中出現了反對他的人。於是，他重用蕃將，一方面為玄宗開疆拓土的宏圖發揮作用，另外一個原因，蕃將驍勇，但不會對他的政治地位有所挑戰。

​**冬——蕃將：**安祿山的登場

最後我們看看冬天，冬天我們想到安祿山。

安祿山是一個胡人，有很強的語言能力，能解九蕃語，為諸蕃互市牙郎。他從事過商業中介，有非常強的商人頭腦。天寶三載是安祿山登上政治舞台很重要的一個時間，這年3月，他被任命為范陽節度使，這是他第一次以獨立節度使的身份登上歷史舞台。

除了啓用蕃將以外，還有幾個重要因素使安祿山登場。第一，當時的邊境形勢。唐玄宗執政以後對突厥、奚、契丹、吐蕃進行打擊，他開疆拓土的意願是比較強烈的。這種環境下，安祿山很好的實現了穩定東北邊境，打擊契丹、奚的職責。

第二，府兵制和募兵制。唐前期採取一種軍制叫府兵制，府兵制是寓兵於農的。你是農民，戰爭時要自備糧草去打仗。這有什麼問題？一旦在和平環境中生活時間長，農民就沒有動力去當兵了。那時是徵兵制，所有糧食還是當兵人自己去提供的。而且到那邊當了幾年兵，3、5年後要回來，**將領不熟悉士兵，新來的士兵也不熟悉環境，**這當然不符合玄宗開拓版圖的目標。開元年間，大家發現徵兵制已經不行了，兵員已經受到損失，甚至連唐玄宗的衞士，都已經不夠了，所以不得不啓用募兵制。募兵制兵員裏有一羣很重要的人物，隨着突厥帝國的瓦解，安祿山這種突厥人、契丹人等少數民族，進入募兵體制裏。此外，開元天寶時代出現了節度使這樣一種建制。為了建立有效軍區，對抗部落、少數民族、草原帝國的進攻，所以成立了天寶十節度。天寶十節度比較重要的都在北方，隨着安祿山當上東北軍區節度使後，**既契合玄宗開拓疆土的心願，又滿足了李林甫希望以蕃將主政邊軍，****而無法對中央的宰相權力進行挑戰的想法，**安祿山就是在這樣一個環境下登台的。

為什麼要選擇這樣四個人物，把他們作為天寶三載的標誌？

我們知道，雖然天寶三載表面上看上去風平浪靜，但就像馬伯庸《長安十二時辰》故事所鋪展的一樣，背後其實已經隱藏了很多政治鬥爭的伏筆。**天寶時代的政治鬥爭其實是非常慘烈的，**李林甫打擊他的對手李適之，把太子牽涉進來，最終以李適之、韋堅、皇甫惟明、裴寬、裴敦復等人被誅殺而收場。這樣一個政治鬥爭還延續到李林甫和楊國忠的鬥爭，延續到安祿山打着清君側的名號，要除掉楊國忠。

另外，天寶三載出現了比較契合大家欣賞的一個角度。權勢顯著、性格鮮明的人物躍然史上。玄宗能有效地平衡內廷和外廷，自己又極具才華，李林甫作為權相能專權16年，王忠嗣一人身兼四道節度使。這樣的人物在安史之亂後的中晚唐是不會再出現的，我們甚至也看不到高力士這樣一個權宦，或楊貴妃這種紅顏禍水。為什麼？**因為所有人都是在制度裏運作。不管是內廷還是外朝，它更多是以一種制度性的皇權、相權、宦官權力面目出現，**反倒不像玄宗時代能夠湧現出這樣一個個人權威極其巨大的人物出來，這其實就是一個時代的改變。

天寶三載是唐帝國最後的輝煌，唐玄宗、李林甫，其實都是一些可以稱為寡頭的人物，他們在自己的領域都做到極盛，其實都是因為個人能力能夠把制度處理好。一旦隨着他們的瓦解、下台，很多矛盾都會凸顯在大家面前。這樣一個寡頭政治是延續了魏晉南北朝、唐前期的貴族政治脈絡下來的。經安史之亂後，寡頭政治基本上退出歷史舞台了，文治以一個更加清晰的形式展現在世人面前。

今天我為大家介紹的《長安十二時辰》——天寶三載那一年的背景就到這，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