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里斯·約翰遜的脱歐行動：天才的計劃，還是弄臣的賭局？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74403-2019-09-03 10:25
原創： 肅爽 來源：秦朔朋友圈
2010年，當時還是倫敦市長的鮑里斯·約翰遜參加BBC知名汽車節目Top-Gear，主持人傑裏米·克拉克森（Jeremy Clarkson）這樣調侃這位以搞笑聞名的政客：
“我發現大多數政治人士，起初會暴露自己的平庸，但時間一長會假裝很有才能。但是，你看起來正好相反。”
鮑里斯也不氣惱，以他招牌式的結巴回答：
“你不能排除在精心打造的禿頭白痴外表之下，藏着一個，呃，笨笨的白痴。”
2019年7月23日，鮑里斯·約翰遜當選為英國保守黨黨首，並如願接任特雷莎·梅成為英國首相，繼續與歐盟處理英國脱歐問題。
上台第36天，在人們紛紛猜測鮑里斯會有一份怎樣的脱歐協議之計，他出其不意地報請英國女王請求批准議會延期休會。這一決定令英國乃至全球震動，這意味着英國議會9月3日結束休會之後，從9月10日起再休5周，直到10月14日女王講話後重開。
這樣一來，休會期延長到脱歐截止日只有16天的時間，議會要阻撓無協議脱歐將缺乏充足時間；英國國內再現紛亂，脱歐、留歐互陳觀點，還有超過100萬英國網民在網上請願，反對議會停擺。
直到這一刻，很多英國人不知道鮑里斯將帶領這個國家走向何方，是巨大的不幸，還是巨大的機遇？
這其中，一個更為根本的問題還是對鮑里斯的認識。一邊是出身美國紐約上流社會、一路接受英國精英教育，以讀書寫字為樂的學術名流；一邊又是搞笑、滑稽賺得注意力的明星政客。一個多面的鮑里斯和他一路推動的脱歐，人們不禁會問，是出於本心，還是一種表演？
|鮑里斯·約翰遜，非傳統政客
脱歐的頭號難題
鮑里斯想當首相在英國婦孺皆知。這次G7峯會上，人們看到了一個開心樂觀、實現夢想的鮑里斯。
英國脱歐歷時三年，雖然脱歐派做出了“離婚”的決定，但具體的財產劃分、權利界定難度之大，已經令兩任首相下台。在鮑里斯看來，脱歐成“拖歐”，不是因為北愛邊境，也不是因為英國議會平衡與算計，而是因為如今的英國缺乏樂觀。
**他趕赴G7峯會，最核心的目標就是以樂觀的姿態把英國帶離歐盟。**出發之前，他就給歐盟理事會主席圖斯克去信，宣稱只要歐盟將北愛邊境兜底計劃剔除，什麼都好談；他還向默克爾兜售AI和智能追蹤的技術，來逐步替代硬邊境的關卡。
但是，歐盟的回答出奇一致：不。
於是無協議脱歐選項也更凸顯了。
無論英國還是歐盟都知道無協議脱歐是兩敗俱傷的結局，為何談了三年後還是無可避免地面向這個局面？對此，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解釋原因，那就是北愛爾蘭邊境的兜底計劃（backstop）。
讓我們先回到2016年6月23日，脱歐公投的當天。再看一下“脱歐”的全稱：“大不列顛和北愛爾蘭聯合王國脱離歐盟”。然後再看，鮑里斯作為脱歐派的非正式領導人，提出的主要訴求就是掌控邊境。
| 鮑里斯在脱歐動員會上
電影《因父之名》展現的愛爾蘭街頭動盪就是謀求獨立的愛爾蘭共和軍（IRA）與政府軍及保皇派暴力對抗的縮影。
翻開英國曆史書，涉及北愛這段流血衝突有一個專門的稱謂——“Trouble”（麻煩），這場衝突從上世紀60年代末持續到90年代末，造成3500多人死亡，近5萬人受傷。
直到1998年4月，各準軍事組織簽訂《貝爾法斯特協議》，北愛和平進程才艱難推進。一個重要標誌就是拆除北愛爾蘭與愛爾蘭共和國邊境上的哨所和關卡。
這就是特雷莎·梅脱歐方案裏“兜底計劃”的歷史背景。
正是因為擔心硬邊境再度引發暴力衝突，根據兜底計劃，在2020年底前的過渡期，英國和歐盟如果還不能圍繞貿易安排達成令雙方滿意的協議，兜底計劃就會啓動，北愛爾蘭將維持現有的關税同盟內的自由貿易狀態，直到達成令雙方都滿意的貿易協議，在徵得雙同意的情況下，終止兜底計劃。
這一計劃受到來自企業界和農場主的支持，因為此舉保護跨境貿易。
但在英國國內，該計劃引發巨大爭議，出於傳統的疑歐心態，一些議員擔心如果歐盟一直對英國的貿易安排不滿意，那麼英國不僅將受制於歐盟，無法展開自由貿易協定；還會因為沒有非歐盟成員，對新規則沒有話語權。在北愛爾蘭看來兜底計劃無疑也是一種背叛，是將自己與英國其他地區區別對待。
兜底計劃成了各派的“眼中釘”，也直接葬送了梅姨的政治前程。
| 今年1月，北愛地區因不滿脱歐進程，德里（Derry）地區發生汽車爆炸事件
為什麼歐盟這麼“固執”
G7峯會上，雖然鮑里斯一再強調剔除北愛邊境的兜底計劃，但歐盟的立場一貫且堅定，背後有三大因素：
**一是愛爾蘭優先。**其實北愛邊境，不僅是英國與愛爾蘭共和國之間的邊境，也是英國與歐盟的邊境。一個是要離開共同體的疑歐分子，一個是歐盟成員國，也是一個戰壕的兄弟。歐盟自然要和愛爾蘭立場一致。
**其次，歐盟也不想英國的脱歐程序走得太過順利。**歐盟的核心原則——人員、商品、資本和勞動力自由流動——不容討價還價，顯示歐盟在維護一體化的堅定立場。
**長時間的政治消耗也顯示脱離歐盟會有合法性危機，政府領導人也可能犧牲政治前途，**這對27個成員國國內不斷冒頭的民粹政黨及疑歐情緒有一定的警示作用。
“脱歐”的不確定性效應
雖然無協議脱歐的影響還在評估階段，但脱歐不斷延遲的影響已經逐漸顯現。
西方經濟學界會將“911空襲”“肯尼迪遇刺”“古巴導彈危機”這樣短時且劇烈的安全、政治事件導致一系列商業、市場的劇烈波動，稱作“不確定性效應”。但脱歐的不確定性，其最大的不同在於，持續時間之長不亞於一場大蕭條，而且涉及的經濟、商業變量多且難以量化。
今年3月，《哈佛商業評論》組織英格蘭銀行（Bank of Englan）、諾丁漢大學和斯坦福大學的人員，組建調查團隊，針對英國7500名企業領導人，着重於銷售（sales）、價格（prices）、投資（investment）和就業（employment）等變量進行考察，每月定時收集數據，以實現脱歐對企業影響的動態評估。
首期調查結果顯示，脱歐已經成為英國商業界不確定性的主要來源；這一不確定性導致脱歐公投的最初兩年，英國的外國直接投資下降6%，就業率下降約1.5%。
| 預計未來脱歐對英國銷售、出口等項目的影響
今年1月，英格蘭銀行1日宣佈繼續維持0.75%的基準利率不變，同時將英國2019年經濟增長預期從此前預計的1.5%下調至1.3%，2020年的經濟增長預期從此前的1.6%下調至1.3%。
雖然還未有明確的指標顯示脱歐會造成經濟衰退，但自2016年到2018年年底，對英的商業投資經過一次反彈之後持續下降。倫敦的房價在今年1月，其增長觸及六年來最低，只增長0.1%。
英鎊一直受制於英國的脱歐進程。主張強硬“脱歐”的鮑里斯·約翰遜就任英國首相後，特別是休會延期之後，“無協議脱歐”風險上升，英鎊遭到大量拋售，匯率連創新低。
| 英國房價2016年-2019年，來源：FT
無協議脱歐
在硬脱歐派看來，任何經濟的困難都是軟脱歐派在誇大説辭，即便是真的會發生，這也是英國獲得貿易自主、重掌邊境要付出的代價。
為何此前一直極力避免的無協議脱歐，在鮑里斯上台後日益明朗，這其實凸顯強硬脱歐派的聲音。
軟脱歐派 vs. 硬脱歐派
首先，澄清兩個概念。一個是關税聯盟（tariff union），歐盟內部成員國之間是沒有關税也沒有關税壁壘的，同時對外也要設定統一關税，比如法國、英國、德國對中國進行貿易就要税率一致，一個單一市場。要實現人員、商品、資本和勞動力自由流動，歐盟成員國之間無硬邊境。
軟脱歐派希望與歐盟上述兩個機制保持聯繫，或者希望留在關税同盟，或者留在單一市場，或者兩者都留，這將大大減輕脱歐對英國的經濟衝擊。
硬脱歐派則希望英國與歐盟的關係“一刀兩斷”。他們希望離開關税同盟，這樣英國就可以制定獨立的貿易政策；他們還希望脱離單一市場，這個訴求的背景是歐盟成員國的移民及影響全歐的移民危機。
在硬脱歐派看來，離歐盟越遠越好，越快越好。付出一些經濟的代價，在所不惜。
無協議脱歐的一些準備
被硬脱歐派推上台的鮑里斯，自上台以來其實已經為無協議脱歐做着準備。
**一是重組內閣。**鮑里斯開除了18名梅政府時期軟脱歐傾向的內閣成員，啓用了像邁克爾·戈夫、多米尼克·拉布等為核心的硬脱歐內閣。還推出一個戰時戰略委員會，包括外交大臣、脱歐大臣、財政大臣等高級閣僚在內，每天見面開會，目標就是以任何必要手段推動英國脱歐。
**二是閃電公關。**鮑里斯政府計劃花費一億英鎊向每一户英國家庭發放傳單，並加大電視廣告投入，專門針對脱歐後藥品、食品短缺等問題進行解釋，安撫民眾情緒。
**三是財政安排。**專門投入21億英鎊的資金作為無協議脱歐專項資金，並召集500名邊防部隊管理周邊港口，確保商品順利流通。
就像鮑里斯一貫的風格，很多操作還隱含別的意味。
8月上旬，他先後訪問了蘇格蘭、北愛爾蘭和威爾士，雖然噓聲大於歡呼聲，他還是與軟脱歐派見了面。
8月中旬，他視察利茲一家監獄和醫院，分別宣佈撥款1000萬英鎊和18億英鎊用以改進監獄和醫療管理。但反對黨工黨發言人維拉·赫伯豪斯（Wera Hobhouse）稱，給監獄撥款起不到遏制犯罪，難道鮑里斯要大選？
只有大選，鮑里斯才能摘掉脱歐的“緊箍咒”，才能穩定而持久地坐上首相位置。
“多做多錯”不如“無為而治”
今年五月，當特雷莎·梅因為脱歐協議第三次未獲議會通過，辭去首相一職時，接替她的鮑里斯並沒有通過大選（elect），他是通過佔總人口1%不到的保守黨成員投票選擇（select）出來。
選他上台的保守黨又是怎樣一羣人？據統計，全英國保守黨目前持證成員有16.5萬（英國總人口6600萬）；70%的黨員是白人，平均年齡57歲，男性居多，相對富有，集中於南方；他們一個突出特點是強硬的脱歐立場，6月中旬，當28%的英國公眾支持無協議脱歐，保守黨成員中超過50%支持。
|英國保守黨黨員
正因為是這樣的小範圍內的選舉團制度，導致特雷莎·梅接替卡梅倫，工黨的布朗接替布萊爾，正是這樣的制度導致一黨成員的話語權加大，黨首要優先反映黨員的訴求。
特雷莎·梅在英國和歐盟之間尋求妥協，結果政治前途受阻；鮑里斯應該知道在各派對立的情況下，任何作為都會得罪一方；不如把脱歐交給時間，“無為而治”，無協議脱歐，至少還能保住位置。
參考資料：
1. NTY:What Is Brexit? A Simple Guide to Why It Matters and What Happens Next（BENJAMIN MUELLER ）
2. The Anlantic: The ‘Selectorate’ Picking Britain’s Next Prime Minister
3. FT：Brexit countdown: what happens next and what you need to know
4. HBR: Brexit Is Already Affecting UK Businesses — Here’s How
5. VOX：9 questions about Brexit you were too embarrassed to as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