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錢鍾書直叱三教九流發明的“鳳凰涅槃”故事，到底是怎麼回事_風聞

“鳳凰”作為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百鳥之王，特別是關於其“鳳凰涅槃”的傳説更是家喻户曉。他每500年一自焚，帶走人世間所有不快和仇怨，以生命和美麗換取眾生的幸福，再從灰燼中重生，週而復始，生生不息。同時也比喻了一種不屈不撓，堅定堅強，最後脱胎換骨的個人品行。

不過故事説在這裏，卻出現了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鳳凰涅槃的故事無疑是非常美麗，寓意也非常好的，再加上早在先秦時期《山海經》中就記載了鳳凰，即：

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名曰鳳皇。

鳳凰涅槃真如錢鍾書所説是三教九流發明麼，為何中國神話中沒有

於是很多人認為鳳凰涅槃的背景下，一定藏着一個非常古老且優美的故事。比如曾任中國美術協會副主席的黃永玉老師就動過這個念頭。他想做一個有關於“鳳凰涅槃”的文字根據，可任其翻遍《辭海》《中華大辭典》《四庫全書》《史記》等古詞解釋和古籍都找不到出處。不得已下去請教錢鍾書，錢鍾書直言不諱説，這源自郭沫若在1921年瞎編的一首詩，三教九流之外的發明，你哪裏找去？

但事實真的是如此麼？實際上“鳳凰涅槃”的故事迄今為止不過百年曆史確實不假，是郭沫若在詩歌《鳳凰涅槃》中首創也不假，可卻並不如錢鍾書是三教九流之外的發明。而是中西文化融合最具有含義的一個奇點，是從人類遠古文明中流傳下來對美好和明天的嚮往。

鳳凰涅槃真如錢鍾書所説是三教九流發明麼，為何中國神話中沒有

其實在郭沫若的詩歌《鳳凰涅槃》引言中，就有這麼一句話：

天方國古有神鳥名“菲尼克斯”(Phoenix)， 滿五百歲後，集香木自焚，復從死灰中更生，鮮美異常，不再死。按此鳥殆即中國所謂鳳凰；雄為鳳，雌為凰。

這裏天方國實際上説的就是西方，而菲尼克斯正是希臘神話中的不死鳥“菲尼克斯”。在現代英語中，我們總把Phoenix翻譯成鳳凰，比如《X戰警·黑鳳凰》其英文名為《X-Men: Dark Phoenix》，究其原因就是郭沫若的這句引言。可實際上，不死鳥和鳳凰根本是兩個不盡相同的動物，更符合不死鳥菲尼克斯的中國傳統文化形象應該是金烏鳥，更或者説是大鵬金翅鳥。但是前文我們説“鳳凰涅槃”這個故事又體現了中西文化的融合，又是怎麼回事呢？

鳳凰涅槃真如錢鍾書所説是三教九流發明麼，為何中國神話中沒有

關於這個話題，我們還得中西兩方的所有“不死鳥”形象説起。

在西方，最早的“不死鳥”具體形象應該是公元前5世紀古埃及神話中的神鳥本努（Bennu），它從埃及聖樹上生起的大火中出生，是第一束陽光落在方尖塔碑上的化身。

後來本努由古希臘作家、旅行家，被譽為“歷史之父”的希羅多德帶到古希臘。他描述古埃及赫利奧波利斯城（heliopplis）有一種不死鳥，會在火焰中燒為灰燼然後重生。而赫利奧波利斯城正是現在的埃及首都開羅，是古埃及太陽神崇拜的中心，有太陽之城的別稱。

鳳凰涅槃真如錢鍾書所説是三教九流發明麼，為何中國神話中沒有

毫無疑問，本努就是古埃及太陽崇拜的化身。但有意思的是，當希羅多德把之帶到古希臘的時候，並沒有沿用本努的名字，而是用了另一個我們非常熟悉的名字菲尼克斯（Phoenix）。可Phoenix這個單詞，也不是希臘人的原創，其最早來自於亞述人不死鳥（Phoenix）故事，這同樣是一隻會從烈火中重生的不死鳥。於是到了羅馬時期，整個故事的版本就變成了：

不死鳥菲尼克斯原本生活在阿拉伯半島的一口枯井旁，他們每500年就要用芬芳的樹枝來築巢，然後連同自身一起在火焰中燒為灰燼。接着會有一隻新生的不死鳥從火焰中復生，朝着赫利奧波利斯城飛去。

在這個故事裏面，不死鳥名字菲尼克斯採用的是生活在西亞兩河流域的亞述人對不死鳥的稱呼。接着卻是飛向埃及的赫利奧波利斯城，採用的又是本努的傳説，然後最終成為西方人的“不死鳥菲尼克斯”。如果你認為整個故事的演化到這裏就結束了，那就是實在太簡單了。

鳳凰涅槃真如錢鍾書所説是三教九流發明麼，為何中國神話中沒有

因為在阿拉伯神話傳説中還有一個跟不死鳥一模一樣的生物叫做“安卡”（Anqa），也就是説，西方從阿拉伯半島飛到赫利奧波利斯城的不死鳥菲尼克斯傳説，實際上是埃及神話本努+亞述人不死鳥+阿拉伯神話安卡的綜合體。

那你覺得到這裏是不是結束了呢？答案很顯然並沒有。

因為安卡（Anqa）這個詞和他的孿生兄弟，阿拉伯文學中的巨鳥“rukh”，至少有兩個來源的源頭。其中一個來自波斯文，他們稱之為西摩革“Simurgh”，是前伊斯蘭時代波斯神話中的神鳥。而在阿塔爾的長詩《百鳥朝鳳》中，西摩革最早誕生的地方是在中國，所以西摩革我們多數翻譯為"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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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故事到這裏才是真正的高潮。

在阿拉伯著名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的辛博達航海故事中，有一隻叫做“rukh”的巨鳥，它站在圓形屋頂之上，喜食巨蛇。加上《一千零一夜》本身就是古印度和古波斯的傳説變種，於是阿拉伯的不死鳥原型又指向了我們更為熟悉的一種神鳥，那就是來源於古印度神話的—迦樓羅。這鳥傳到中國後，被佛教徒翻譯為“金翅大鵬鳥”。

那麼到這裏我們再理清一下不死鳥菲尼克斯的傳播過程。首先毫無疑問，中國神話中的鳳凰和古印度神話中迦樓羅肯定比波斯的西摩革要早，但這裏無法確定西摩革到底是單一借鑑古印度神話還是中國神話。因為古印度和古中國交流非常非常少，但是古波斯由於地理優勢，很早的時候便已經開始分別同古印度和古中國進行交流。

鳳凰涅槃真如錢鍾書所説是三教九流發明麼，為何中國神話中沒有

然後阿拉伯人吸收了古波斯和古印度中的巨鳥形象，創作出巨鳥rukh和不死鳥安卡，而安卡和亞述人的不死鳥菲尼克斯又有説不清的糾葛。

而在另一邊，希臘人把古埃及的不死鳥本努帶到了歐洲，並在歐洲創作出了結合阿拉伯不死鳥安卡，亞述人不死鳥菲尼克斯和本努於一體的西方神話不死鳥—菲尼克斯。

當然這不是最令人歎服的地方，因為文化融合在當代“地球村”概念下簡直太常見了。可是“不死鳥”這條線卻在公元前就結合了東亞，南亞，中亞，西亞，歐洲和北非的文化特點，並且從西方不死鳥形象的出現時間來看，這種融合幾乎是很短的時間內就完成了。不過也別忘了取材於東斯拉夫神話的俄羅斯童話中也有不死鳥—火鳥形象。

鳳凰涅槃真如錢鍾書所説是三教九流發明麼，為何中國神話中沒有

那當我們回到開頭的時候，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問題。菲尼克斯的本質應該是太陽崇拜，可鳳凰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並不是太陽崇拜的產物，我們的太陽崇拜有另外一個東西，那就是金烏鳥。所以不死鳥菲尼克斯（Phoenix）的正確翻譯應該是金烏鳥才對，也應該是“金烏涅槃”，而不是“鳳凰涅槃”？這無疑是最準確的。

鳳凰涅槃真如錢鍾書所説是三教九流發明麼，為何中國神話中沒有

但是印度的迦樓羅顯然對不死鳥傳説的貢獻也很大，其本身在印度神話中就是太陽的化身，毫無疑問同樣是太陽崇拜。可迦樓羅在中國早就被譯為“金翅大鵬鳥”或“大鵬鳥”，於是不死鳥菲尼克斯（Phoenix）的正確翻譯又變成“大鵬涅槃”？似乎又有點怪，也説不上哪裏錯誤。

所以這事，還是怪郭沫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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