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職養老育兒記(21)“八八”(爸爸)節即將來到,我們怎樣迎接_風聞
来者建强-仁者见智2019-09-05 19:33
為區別於歐美6月的父親節,以每年農曆的八月初八為中國的父親節(“八八”與爸爸同音)。設立這樣的感恩節日雖有其必要性,但首要的問題還是,我們如何準備做一箇中國式的好爸爸。
法國哲學家、思想家、文學家讓-雅克·盧梭(1712——1778)在他28歲那年來到里昂,出於生活需要,在馬布利神父家當了家庭教師。26年後,盧梭在《懺悔錄》中回憶了這一段家教的經歷,對兩個調皮可愛的學生的描繪生動有趣,也將自己的氣急敗壞躍然於紙上。

“我幾乎已經充分具備了一個家庭教師所需的知識,而且深信自己完全合乎一個教師的標準。在馬布利先生家的一年時間裏,我有充分的時間認識自己。除了偶爾會急躁地發發脾氣之外,我那温和的秉性還是很適合幹這一行的。只要事情發展順利,只有我看到我的心血沒有白費,我就會孜孜不倦地教下去,那時我簡直就是天使。一旦事情不順心,我就變成了一個魔鬼。當學生們不明白我講什麼的時候,我簡直要發瘋了;而當他們不聽話的時候,我就恨不得殺了他們。這種方法當然不會把他們教成有學問有道德的好學生。我有兩個學生,性情大不相同。其中一個大概八九歲,名叫聖瑪裏,長得非常可愛,人也聰明活潑,但有些浮躁,而且淘氣貪玩,不過他的調皮總是讓人覺得好玩。小的叫孔狄亞克。長得傻里傻氣的,人又非常懶散,而且還像驢一樣倔強,什麼也學不會。可以想見,在這樣的兩個學生身上,我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如果我能多一點耐心和冷靜,也許我還會取得一些成效。可是,我既沒有耐心,又不冷靜,結果非但一點成績沒有,兩個學生還越變越壞了。我確實很勤勉,但是我要是再冷靜一點就好了,特別是我的教學方法不夠靈活。我只知道用三種方法對付他們,但是這些非但是無益的,而且還對他們有害。那就是:感化、説理和發脾氣。”
“有一次,我勸聖瑪裏的時候,自己都被感動得熱淚盈眶了。我想感動他,就好像孩子的心靈能夠真正被感動似的。有的時候,我筋疲力盡地同他講道理,好像他真能聽懂我似的。還有的時候,他也會利用一些十分巧妙的論據,居然會推理了,這讓我不得不嚴肅地認識到,他是一個明理的孩子。至於小孔狄亞克,更加讓我感到棘手了。他什麼也不懂,問他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能打動他。任何時候都是那麼冥頑不化,他最大的樂趣就是把我氣得火冒三丈。這時候,彷彿他就是睿智的先生,我卻變成了小孩子。我承認自己所有的這些缺點,心裏也很明白。我仔細地研究了他們的性格,自以為非常瞭解他們,而且相信自己再也不會上他們的當了。但是,要是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和具體行動來補救的話,看到缺點所在有什麼用處呢?儘管我對這一切看得非常透徹,可我什麼也阻止不了,也沒做成什麼事,而我所做的一切恰恰都是我不應該做的。”
初見這段文字,我竟有點敬佩盧梭的自我解剖精神,他調侃自己,真實地表現自己的失敗,而不是居高臨下地去“觀察”兒童,“研究”兒童,“改造”兒童。這完全符合他所崇尚的自然主義教育理論。
仔細一想,我卻發現盧梭是在巧妙地推卸責任,正如他寫作《懺悔錄》的目的,與其説是要懺悔,不如説是辯護。此前的幾年時間裏,盧梭的《愛彌兒》《社會契約論》《山中書簡》等一系列著作遭到法國當局焚燬,他本人也因把五個孩子統統送進巴黎育嬰堂(孤兒院)的所作所為而備受攻擊,於是盧梭要為他所受的不公正的待遇做些澄清。
在《懺悔錄》中,盧梭對自己的孩子幾乎沒有一句正面描寫,甚至連他們的性別都未曾提及。盧梭一生都在轟轟烈烈地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唯獨不願踏實地去做一個好父親。
對此,盧梭是這樣解釋的:“在這裏,我只想説明我的錯誤在於:由於我自己無力撫養我的孩子,因而把他們交給國家去教育,讓他們成為工人或農民,而不成為遊民或者追逐錢財的人。我當時這樣做,還以為我做的是一個公民和父親應該做的事,我把我自己看做是柏拉圖的書中描寫的共和國的一分子。……由於我這樣做,他們才沒有遭到他們的父親的這種命運,才沒有因為我迫不得已而拋棄他們,使他們很有可能淪落到我如此窮困潦倒的境地。”“我覺得這個辦法非常好,既合情合理又合法。”(《懺悔錄》第八卷,李平漚譯)

不要説以中國人的道德情感和處世邏輯,就算在西方社會中尊崇道德的大英帝國,都是很難接受盧梭的這段自我辯解。
然而,人們對盧梭不乏寬容。認為像盧梭這樣天賦異稟的人,活着的目的不是繁衍和養育後代,而是將自己的天賦之才發揮出來,完成自我,實現價值。或許吧,較之我們中國人,西方人更我行我素,較少道德評判,所以在做人生選擇的時候顯得更加自由,更有勇氣。
中國人,即使有天賦之才,往往也難以縱身一躍,只為自己任性而活。結果往往不是因壓抑自我而走向庸碌,就是顧此失彼造成傷害,後一點,季承的《我和父親季羨林》就是一個例證。
但是,這世上偏偏卻存在一個好的極端,“少年中國説”的創建人梁啓超正是這樣一個打破常規的鮮見例子。
作為中國近代思想家、政治家、史學家的梁啓超(1873——1929)一生有9個子女,他們個個成才,且成就不凡。其中,長子梁思成與其配偶林徽因都是知名的建築學家;長女梁思順是中國詩詞研究專家;次子梁思永是著名的考古學家;五子梁思禮,是著名火箭控制系統專家,1993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
梁啓超把孩子們培養得如此出色,秘訣是什麼?簡略概括一下,可以十個字作為總結:給孩子的愛,永遠不怕多。那麼,啓超先生又是以什麼的方式愛孩子們的呢?

梁啓超對孩子們的愛,從他對孩子們的稱呼可見一斑。他給每個孩子取了暱稱,一人還不止一個:
稱大女兒思順“大寶貝”、“嫺兒”、“BABY思順”、“順兒”等。給思懿起了“司馬懿”的外號,稱思莊為“莊莊”,思忠為“忠忠”,思達為“達達”,思寧呼為“六六”,稱小兒子思禮“老白鼻(BABY)”。或者集體稱為“大小孩子們”“大孩子們、小孩子們”。
在當時,尤其是講究威嚴的大家族,極少有家長能夠這樣親切地稱呼小孩。而這些親切得幾近肉麻的暱稱,梁啓超從小喊到大,從來不顧父親的威嚴形象。這還不算什麼,當孩子們三十多歲時,梁啓超寫信依然會這樣開頭:“大寶貝思順,小寶貝思莊,還有兩個不甚寶貝的乖乖”、“對岸一大羣孩子們”。
孩子們長大後出國留學,梁啓超也不忘通過書信來表達他的關心。梁啓超寫信是很勤快的,在1928年1月22日的信中,他説:“你們這些孩子真是養得嬌,三個禮拜不接到我的信就噘嘴了,想外面留學生兩三個月不接家信不算奇怪。”
他不光給孩子們寫信,還給女兒們題寫條幅,並裱成小型手卷寄給她們。梁啓超給思莊寄過“千里一笑”,裏面第一幅是梁啓超漂亮的毛筆大字:飲冰室老人一首滑稽詩和給他愛女的一封信。第二幅小字信中寫道:“小寶貝莊莊:我想你的狠,所以我把這得意之作成這玲瓏小巧的精美手卷寄給你,你姊姊呢,他老成了,不會搶你的,你卻要提防你那兩位淘氣的哥哥,他們會氣不忿呢……小乖乖你趕緊收好吧。乙丑五月十三日爹爹寄愛。”
都説中國人含蓄內斂,梁啓超則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反面教材”,對孩子真情流露,愛意滿滿。這種奔放的情感,換來的不是嬌慣的孩子,反而是孩子對父親的“寵溺”。
思忠曾寫了六張紙的長信給父親,教他如何養生。梁啓超“抱怨”道:“好囉嗦的孩子,管爺管孃的,比先生管學生還嚴,討厭討厭。但我已領受他的孝心,一星期來已實行八九了。”
梁啓超主張“情育”與“智育”並列,作為人生教育的一大方面。“情育”當中,又首先重視陶冶親情。他説:“天下最神聖的莫過於情感,老實説,要把情感教育放在第一位。”經過洶湧的愛的灌溉,一家人形成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氛圍。
從盧梭與梁啓超,這兩位相距一百五十年、東西方世界的思想巨人,我們且不論他們的學術高下,影響深淺,單看他們作為父親的形象,便是天壤之別。
不論是盧梭,還是梁啓超,他們都懂得“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盧梭在《社會契約論》開篇的話)。只不過,盧梭終其一生為爭取個人自由,卻無奈受困於人世的種種枷鎖,他只能虛構一個教育的“理想國”;而梁啓超安於戴着枷鎖,卻舞出了一段人生最優美的華爾茲,他身體力行造就了“中國第一精英家庭”。

在現代社會,我們不得不汗顏,培養一個孩子時常讓人有力不從心之感,而在梁啓超那個紛亂年代,他能讓每一個子女出類拔萃,是種乎?是教焉?雖然我無法確定哪一個因素是決定性的,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啓超先生在教育孩子方面的個人付出確實遠超常人。
對我們普通人而言,盧梭看得見的是瀟灑,而梁啓超看不見的是辛苦。正道是,源源不斷地付出愛,付出者誰人不辛苦?可是,沒有辛苦的付出,又如何做得一個好父母呢。而對於一個好父母,再辛苦的付出,留在心中的也全是如蜜的甜。
近年來,有學者建言,為區別於歐美6月的父親節,以每年農曆的八月初八為中國的父親節(“八八”與爸爸同音)。設立這樣的感恩節日雖有其必要性,但首要的問題還是,我們如何準備做一箇中國式的好爸爸。
不求孩子能為家裏做多大貢獻,只求孩子幸福快樂不虛此生;爸爸只願辛勤付出,不圖絲利索取。這正是我要去實踐的。